第22章 :22

源氏靜靜的躺在診療床上,每次他需要躺在這裏的時候,除了盯着隔壁不斷跳出意義不明代碼的屏幕之外,并沒有更多的事情可以做,青年曾覺得這段時光相當難熬,但今天,大約是他最後一次躺在這裏了。

“別心急,源代碼的徹底鎖定還是需要點時間的。你也不想以後被不認識的家夥操縱自己的身體,對吧?”托比昂坐在特別加高的高背椅上,機械化的左手從戰鬥狀态的夾子轉換成了維修用的工具組合輪,随時切換出他需要的那種器具,然後用它在源氏的機體上戳戳弄弄。

不管是萊因哈特還是托比昂,兩位在守望先鋒裏都年紀不小的老前輩都對他這個新進人員相當照顧,青年在久不見日光而變得蒼白的面孔上露出了一個僵硬的微笑,暫時無法使用發聲裝置的他微微搖頭,大約是想表示自己并不着急。

也确實沒什麽可以焦急的了。

在守望先鋒正式解散的消息将在明天發布的時候。

“那,大叔,待會就輪到我了嗎?”百無聊賴的盤腿坐在邊上的廖,撓了撓下巴,歪頭打量了一下光學屏幕上的進度條,“我的機械化程度比源氏低吧,也需要這麽久嗎?”

“別打攪我做事!太閑的話你可以去廚房裏刨土豆!”正側着耳朵,用聽聲音的方式仔細确認源氏各個部位關節磨損情況的托比昂相當不悅的怒吼起來,“啧,又一個得換了零件的,你們這群不知道愛惜身體的臭小鬼。”

對這位著名武器設計師的評價,源氏和廖交換了一個無奈的眼神。

明明在戰場上有需要的時候,托比昂砸毀自己造的炮臺都不帶半點猶豫,幹脆得跟砸顆核桃似的,然後現在卻來挑剔他們過于濫用機械義體。

但他們倆沒敢真的把這句吐槽說出來,在守望先鋒裏依賴機械義體作戰的士兵們,都有一個共識,他們不能随便得罪的除開醫生廚師之外,還多了個要替他們做機體整備的技師……

作為世界著名的武器設計師,托比昂是絕對不會做出忘記裝一兩顆螺絲這種有違他美學的事情的,但他很有可能會在你的武器或者義體裏加一點無傷大雅的小機關。并沒有誰願意在練習場裏捉對練習的時候從自己的義體裏突然跑出一杆白旗或者一束金屬玫瑰花,對吧?那真的一點都不有趣。有幸目睹過麥克雷在和萊耶斯比試近身技巧的時候,從左手掌心裏飛出三朵小雛菊煙花的源氏覺得,要是有同樣的東西從他義體裏出來,接下來的幾天裏他肯定都沒心情出門。

隔離門無聲無息的滑開,安吉拉抱着一疊病例走入室內,也許是青年想多了,源氏總覺得博士的腳步聲不如往日那般幹脆利落,反而透着股疲倦的沉滞感。

“病房巡邏結束了?”和對兩個年輕人說話的時候毫不客氣的語調不同,托比昂對身為醫生的齊格勒博士态度一向十分溫和。安吉拉點了點頭,并沒有立刻回話,而是走回自己的座位,将檔案放丢在桌面之後沉默地坐進椅子裏。

“……安吉?”這氣氛有點吓人,三個男人縮起腦袋,互相看了看,最後由廖小心翼翼的叫喚了一聲。

“明天宣布解散之後,醫院還會繼續開放,從軍醫院改建成對民衆開放的公立醫院,他們希望我能留下來。”安吉拉敘述的語調聽起來似乎很平靜,聽不出什麽情緒。“我沒拒絕。”

光是為了現在還在治療期間的那些傷員們,安吉拉也不會拒絕這項提議,這應該不算是特別意外的事情,他們有些困惑的看着她。

Advertisement

“大概只有托比昂知道,我曾經不止一次跟傑克抗議過,為什麽守望先鋒最先進的醫療技術不能向民衆開放……我一直想盡可能的幫助更多的人。”齊格勒沖他們露出一抹苦澀的笑容,“現在我的願望大概算是實現了,但卻一點也不覺得高興。”

“……沒人想到過這個結局。”托比昂晃了晃他的胡子,低下頭繼續去組裝他的零件,“萊因哈特被強制退役的時候我認為他被什麽人故意排擠了,還有點為他遺憾。現在看來,這也許是一種幸運也說不定。”

起碼他不必面對自己曾經付出心血的守望先鋒,面臨如今分離崩析的境地。

“抱歉,托比。”醫生誠懇的向他道歉,“也許我不該提這些的……”

“你不需要向任何人道歉。”這個頑固的老頭嘆了口氣,“我們當中,唯獨你是絕對不會對不起任何人的,至于我,在追回我的作品,和痛打一頓那群混蛋小賊之前,大約需要跟很多人說對不起。”

能夠被守望先鋒所封存的,會被托比昂稱作‘作品’的東西,每一件都幾乎可以稱得上擁有劃時代設計的武器,而只要是武器,就終究有被使用的一天。

他希望這一天來的越晚越好。

将最後一塊零件塞入它應該在的位置,托比昂打開隐藏在源氏後頸處的外部開關,讓整部義體重新啓動,“行了,程序的部分已經加密完畢,除開我以外,沒人能再對它做任何調整,機體的展開指令也解鎖了,以後再有什麽毛病,你可以試着自己修,也可以讓別人修……當然,對方技術不到家的話,出什麽萬一我可沒法保證。”

“謝謝,您的手藝還是那麽好,林德霍姆師傅,我覺得我現在好似煥然一新。”

“這也許是你家鄉稱呼高超手藝人的習慣,但我沒教過你什麽東西,就別師傅師傅的叫了,聽着有點奇怪。”雖然嘴上那麽說,但托比昂卻沒有否認自己是個‘高超手藝人’的意思,實際上,他對這一點還很滿意。相較大部分喜歡坐在電腦面前依靠模拟軟件的設計師們,這個頑固的守舊人士向來更喜歡坐在打磨機面前實際操作。

“您已經教授給我足夠多的東西了。”源氏笑了笑,“起碼在如何維修保養一具機械義體方面,我覺得我可以完美畢業。”“竟然敢說畢業?”托比昂立刻就吹胡子瞪眼睛起來,“你要真是我的弟子,只有這種程度的話,絕對不可能讓你出師,沒一腳踹出門去就不錯了。”

“大叔,別對一個機械知識就比普通人強一點的忍者要求太高啊?能學到和我差不多,總覺得已經很不容易了。”

“少啰嗦,你們倆根本半斤八兩!想窩在那裝死到什麽時候?馬上給我躺過來!”等了半天也沒看到廖有什麽動作,托比昂氣呼呼地拍打起診療床。

“是是,真是個愛念叨的老爺爺啊。”

“我還年輕着呢!”這位首席設計師不悅地敲打廖的胸口。

雖然同樣躺在診療臺上,但後勤兵機械化的程度遠低于的源氏,因此他的聲音得以保留下來,這會兒起碼還能跟同為難友的源氏發發牢騷,聊個天什麽的。

“說起來,源氏,解散之後,你打算去哪?總不是回島田家。”

面對廖如此直白的詢問,青年一時之間也不知道回答什麽才好。半響之後,他才微微晃了一下頭,“沒有要回去的打算,不過也……”暫時沒有想好去哪。

“莉娜發你的東西我有看到啦,真的不回去?”廖難得擺出了一副‘少裝蒜’的表情。“聽說那個叫半藏的家夥,每年某個時間段都會出現在島田的本家附近喲?我能問問他去幹嘛了嗎?”

半藏歷年來在本家鬧出的動靜,源氏如今已經全部知曉,他甚至早就遠遠的跟蹤了一次,雖然因為擔憂被發現,選擇了絕對不會被注意的距離,但兄長獨自靜坐在龍神卷軸前的樣子,青年依然通過目鏡的遠程拍攝功能看得一清二楚,甚至包括被擺放在神龛前的線香與一根眼熟的翎羽,和島田半藏早生華發的鬓角。

“嗯,不回去。”源氏仿佛從未聽到廖先前那句問話那樣,再度把自己的打算說了一遍。

“真那麽介意的話,找個機會,我們一起去跟你老哥談談心怎麽樣?”廖今天卻不像平日那樣,在源氏刻意回避時默契的轉移話題,反而直接咬着這個不肯松口。“我會注意點只把他打到四分之三死,剩下的部分交給安吉。”即便是個并不好笑的笑話,源氏還是挺給面子的彎了彎嘴角。

但他仍是搖頭。

“不是你以為的那樣。”青年的回答裏,隐藏着些許苦澀的味道,“只是暫時還沒想好怎麽說明……”他說到後面,甚至開始罕見的含糊其辭起來。

廖狐疑地盯着看了很久。

“算了,你高興就好。”猶豫了三秒鐘,後勤兵最終放棄了追根究底。

青年看回去的眼神仿佛充滿了感激,但廖一點都不感興趣的樣子,甚至連繼續聊天的興致都暫時消失了一二。

源氏在心底對好友說了句抱歉。

他并非沒有想象過與兄長的重逢,但青年在跟蹤時沖動得差一點顯露行蹤之前,便先被一種他以為不會出現在自己身上的感情給虜獲了心神。

不是憤怒,不是憎惡,甚至也不是喜悅。

源氏,感到了恐懼。

恐懼兄長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間,将要露出的表情。

※※※

即便他們的動作和平時相比簡直拖拉得不行,但最後的整理還是在夜幕降臨之前就結束了。一部分成員已經提前離開了這裏,其他的人雖然還在基地裏滞留,但聯合國願意給予他們的時間并不多,這裏馬上就要進行改造作業,據說可能會建成對外開放的戰争紀念館。

“你一個人留下真的沒問題嗎?安吉?”出任務的時候,經常和醫生一起在後方留守的廖有點擔憂,畢竟守望先鋒現在在外頭的名聲可不太好聽,而基地裏的成員幾乎都被驅離了,雖然有委派的安保人員入駐,但那些人的水準在特工們看來基本屬于能被一打七的類型,安吉自己的戰鬥力都比他們高,真有什麽狀況,都不好說是他們保護醫生,還是醫生保護他們。

“這裏好歹也是前總部基地,我想聯合國無論如何也不會讓爆炸事件再發生一次的。”齊格勒苦笑着搖搖頭。“而且誰會想要襲擊一個醫生呢?這裏只有病人和病例而已,相比需要看守雅典娜的溫斯頓和依然保留着不少武器的托比昂,我覺得我這裏還是挺安全的。”

她說的很在理。

“唔,源氏你暫時沒地方去吧?不然就暫時留一陣?”後勤兵想到了個不錯的主意。

然而青年卻搖搖頭,“我大概有地方要去。”

“哪?日本?東亞?”廖的眼神頓時就意味深長起來了。

“我也不太清楚算哪裏,大概是印度周邊?”青年歪歪頭,他的地理課如今早就還給老師了,“沒有聯合國的通行證,再找個能不驚動任何勢力,安靜送我進去的人才是真正麻煩的地方,幸好我的存款還足夠支付路費。”

“……沒聽說有在那邊出沒嘛。”廖小聲嘀咕了一句,然後十分自然地搭上源氏的肩膀,“需要人陪嗎?我暫時也很空。” “?”并未聽清楚前面那一句的源氏搖搖頭,“沒必要,不是什麽危險的工作,只是拜托我走一趟去看個情況而已。”比起他來,廖才是真正久未歸鄉的游子,青年不太想再把好友牽扯到這些麻煩的事情裏。

“真的不用?以你那個點背到家的運氣,我打賭沒人照應着,三天就要出事。”雖然被拒絕了,但依然有點不死心的後勤兵悻悻地說道。

“我成功執行過的個人任務并不少吧。”即使并不是個迷信的人,但被這麽說源氏還是有點不爽的。

“……沒反駁運氣差這個點呢。”廖斜着眼睛看了回來。

去偵查的時候十有□□會遭遇巡邏單位,路遇個普通雜兵結果陷入苦戰最後打完發現對方似乎是個來頭不小的家夥,每次廖開小竈要是不給他單留一份肯定會因為種種原因錯過,從自動販售機裏買飲料總是容易出現沒點過或者根本不想喝的品種,源氏的每日神奇遭遇要是寫個記錄的話估計能讓不少人覺得自己的人生很有希望。

“以前沒這麽嚴重的……”青年帶着怨氣碎碎念起來。

“還想着怎麽說才不至于讓告別太傷感,看來我的憂慮是多餘的了,謝謝你們的現場脫口秀。”安吉拉忍俊不禁地笑了出來,“不嫌棄醫院食堂的話,今晚我請客?”

“不謝謝,我定了機票。”後勤兵他非常迅速的,一秒回絕。

要說廖有什麽是不能忍的話,大概只有一樣。

基地醫院的食堂飯菜。

據說每一口都讓他在掀桌與拎起菜盤子回去重做之間煎熬不已。

目送廖離開的源氏覺得,好友故作鎮定然後迅速告辭的行為,和落荒而逃也沒什麽區別了,只是姿态看上去稍稍從容些。“不告訴他真的好嗎?”他小聲詢問身後的安吉拉。

醫生沒有回答,她站在那兒看了很久,直到笑容從臉上徹底褪去。“如果可以,我是很想告訴廖的。”

“發生了什麽嗎?”

“……我能解決,你按照原計劃即刻前往尼泊爾,莫裏森拜托你的嗎?”

“是的,有批智械被流放去了那裏,但它們似乎沒有按照預定的程序開始建造生活基地,而是造了別的東西……”青年露出了有些困惑的表情,“報告裏說,好像是座寺廟。”如果是武裝基地或者工廠的話,等待着那些智械的可就不會是一位即将成為前特工的雇傭兵的盯梢了。

而之所以委托了源氏,是因為他的外表很容易讓不清楚內情的人誤會成智械,即使被誰發現他在被流方者們周圍出沒,也不會引起太大的騷動,最多以為他是個喜歡出來散步的歐尼。

“聽上去确實沒有什麽危險。”

“也有可能是在隐瞞什麽,所以算是個長期任務,我大概會在那邊滞留相當久的時間。”

“什麽時候走?”

“明天下午,所以現在就得去收拾東西了。”

“一路小心。”安吉拉勉強勾起嘴角,“還以為不會有機會再說這句話了。”

“您也小心一些,醫生,如果被人發現莫裏森還活着的話……”源氏很清楚,現在那位前領袖的地下活動幾乎都是由安吉拉和托比昂暗中支持着的,他們連萊因哈特都瞞着。

“……我會小心的。”也許是提到了這件事情的緣故,齊格勒的表情有些僵硬,青年便沒有再多說,和醫生交代了幾句就動身離開了。

醫務室裏終于只剩下了安吉拉一個人。

她曾經很期待這份景象,因為那說明誰也沒有受傷,沒有需要她治療的人出現。但只有今天,此時此刻,她多麽希望自己不是獨自一人,然而,安吉拉卻又不得不将所有可以告知真實的同伴全部送走。

同伴的死亡,隊伍的受挫,甚至是朋友的逝去,這些齊格勒明明都一次又一次的撐過來了。

可她現在依然無助地垮下了肩膀。

“對不起。”醫生小聲的,對着空無一人的房間這樣說道,“我很抱歉。”

某個開關被按下,應該是牆壁的地方無聲滑開,露出其後被隐藏的房間,依稀,那也是一間治療室,設備與外面并無不同,除了它的內部不是空無一人這點。

“真的,真的,非常對不起。”

她已經不知道,自己創造的這個複活技術,到底是帶來了希望,還是絕望。

安吉拉看着躺在自己面前的,一具已然蒼白衰老的屍體,失聲痛哭。

對不起,莫裏森。

因為我們的無能,不得不将早該安息的你,一次又一次的拖回到這個糟糕的世界。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