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4

司機正是源氏認識的那一個,躺在吉普車裏百無聊賴的打着瞌睡。

青年思忖片刻,便主動現出身形,做出一副剛從山上下來的樣子,向停在路邊的車輛走去。

被敲窗聲吵醒的司機似乎還有些困倦,“回,回去了?”他不甚熟練地念着生疏的英語,并沒有細看窗外的是誰,先前載源氏來的時候,精通多國語言的忍者直接用尼泊爾語和他談話,到是省了很多交流上的麻煩。

“日安。”青年側側頭,“多次麻煩您在接送客人的時候給我們捎帶物件,師兄們讓我給您送些茶水。”源氏取出了一壺僧侶們送給他的酥油茶,裝得煞有介事。

“唉唉?”司機這才徹底張開眼睛,看清楚窗外的并不是租了他車的客人,而是個面生的歐尼,“哪裏哪裏,不用那麽客氣,我也不是免費的嘛。”他的疑惑只持續了一會兒,在看到青年衣物下完全機械的身體之後反而沒了顧忌的神色,以跟嘴上的客套話截然相反的動作接過了裝着茶水的羊皮袋,打開蓋子暢快喝了一口,“小師傅也要我帶東西嗎?是要什麽?”

自從和寺院裏的僧人們熟悉起來之後,源氏多少也知道了他們和外界的人類有所交流的事情——畢竟孟達塔的理念就是追求與人類的共存之道,一味只悶在寺院裏苦修而不與人接觸,顯然無法達成這個目标。

這位司機之所以敢于接下送人拜訪寺廟的工作,似乎是因為他曾有過野外抛錨,被偶然路過的僧侶們救助的經歷,故而相比小鎮上的居民們,不是特別害怕廟宇裏的歐尼,甚至還會在接送租客的時候幫他們采買一些零件之類的,當然,機械們并沒有什麽積蓄,他們是用交換的方法。

源氏也是偶然才發現的,這裏的歐尼竟然掌握着納米生物技術——這種對歐尼來說毫無意義的科技。

僧侶們是從哪裏得到,又是為什麽始終保存着這種技術,青年并不清楚,他停留的時間太短,就算有意探聽,也不可能立刻把這兒所有的事情都打聽個遍。而且歐尼們對此似乎也不甚上心,既沒有要保密的意思,也很少對外宣揚這事,偶爾有山民前來求助的時候,雖然會盡力醫治他們,但也僅此而已,最多用上它的時候,便是做出些應急的納米治療包,以此來跟外界的人類交換一些缺乏的零件和油料。然而歐尼們和人類又不大一樣,即便是最容易磨損的關節部件,以他們的活動頻率,三五年裏能換一次也算是難得了,而油料這種東西,因為主要使用者們的基數其實很小,都沒超過幾百,所以消耗量也不是很大。因此,從香巴拉之家裏流出的納米治療包每年也只有零零散散的幾十個,甚至都來不及被政府知道便使用殆盡了。

要不是上次禪雅塔突然想起都沒見源氏吃東西,以為他生病了,要給他治療的時候,青年才發覺了香巴拉裏竟然有納米生物技術的事情。而且,和他所知道的并不是同一種,以效果來說,不如齊格勒研究出的好,但在持續性和節能上卻更加的優秀,完全是可以被送上戰場的實用品了。

“不,今天并沒有需要麻煩您的地方,只是太陽很大,所以師兄們擔心您在外面等着的時候會比較辛苦罷了。”青年似模似樣的做了個合十禮,多虧禪雅塔經常來找他聊天,讓源氏把動作都看熟了,模仿起來毫無難度。“看到您一切平安,深感欣慰,如有需要的話,只要呼喚一聲,我們便可以聽到了。”

他走得幹脆利落,仿佛真只是個來送一壺酥油茶的小僧侶。

因此司機完全沒有起疑,心安理得地昧下了那只做工考究的羊皮袋。和外界社會接觸不多的歐尼僧侶們對人類市場的物價幾乎毫無概念,山民因為感激救助而送來的物資饋贈對他們其實沒什麽用,所以大多都又送了回去,少數被留下的就會用來交換或者轉贈了,得益者正是會跟歐尼們進行交換的一些小販和偶爾會來的司機,不管是能賣出不錯價錢的納米治療包還是根本不要錢卻手工精湛的許多零碎小玩意,都是讓他們樂意繼續往這裏跑的理由。

這世上誰不愛冤大頭呢?至于對方是人類還是歐尼,那倒不是很重要的理由了。

源氏打開內置的接收裝置,确定定位器的發信功能良好,且能清晰的聽到司機對租客們過于拖拉的小聲抱怨之後,便施施然往寺廟的方向走了回去,他當然知道司機明明承受了恩惠,實際上卻依然是個極度輕視歐尼的人類,願意對僧侶們和顏悅色不過是為了他們手裏的財物,背着他們又是一副完全不同的嘴臉,但青年卻并不打算做什麽。

司機雖然抱持着對歐尼的偏見,可他并沒有做出任何過分的事情,僅僅是在幫忙捎帶的時候收取的費用比較昂貴罷了,而源氏自己都是個前來監視歐尼們動向的特工,他既沒有立場,也沒什麽資格去對一個根本沒有犯罪的人指手畫腳,只為了對方所抱有的一種看法和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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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利設下安全措施的青年因為一時間也沒別的要做,故而始終只是慢吞吞地在山路上走着,因為最近諸多計劃都十分順利的緣故,導致心神放松的源氏忘記了一件事。

他的運氣一直都不怎麽樣。

剛看到香巴拉之家的輪廓出現在山頂,就有個飄飄忽忽的影子迎面而來,在這裏會那麽坦然的使用地磁懸浮能力的僧侶,源氏他只認識一個。

“禪雅塔。”

“源氏,能在此時見到你,一定是智瞳對我的啓示。”這個性格有點脫線但始終很守禮的歐尼僧侶,罕見的沒有一見面就跟他打招呼,反而是語調歡快的感嘆了這麽一句。

“……發生了什麽好事嗎?”青年很是疑惑的看看他,再看看自己,實在找不出什麽會讓對方特別高興的端倪。

“喔,孟達塔答應讓我出門了。”

“那是好事……等等,你們是不能随意離開規定的定居地點的吧?”否則的話,那也不叫流放了,聯合國對流放歐尼的限制其實是相當嚴格的,其中包括了只能由當地政府做媒介來正式通商,不可擅自連上人類的網絡,不能輕易離開定居地等等一系列的規定。

“那幾位記者客人盛情邀請我們前往他們的總部,在孟達塔和他們誠懇長談之後,他們表示願意替我們宣揚智瞳的理念,當然,能獲得外出許可的只有一個,我向孟達塔提出申請,他也同意了。”

“這倒确實是一件好事。”源氏聳聳肩,如果真的有那麽順利,他倒是可以松口氣。

“但是師兄的同意是有個前提的。”禪雅塔說。

“……不是我想的那樣吧?”青年突然有了不祥的預感。

“是的,我從未去過外界,除你和一些山民之外,也幾乎沒有接觸過人類,他不放心。”歐尼歪頭看着源氏,“所以……”

“所以讓我陪你出門嗎……”忍者脫力地伸手捂住了面罩,仿佛那真的是他的臉似的。

“為什麽出門需要陪同?我對外界的事務并非一無所知,”禪雅塔不解的看着源氏,“他只是讓我證明,我确實能好好的宣揚智瞳的理念,否則就沒有出去的意義了。”

“哦,這樣。”想岔了的源氏有點尴尬的轉過頭去,看來這些僧侶還是比較靠譜的,并沒有他想的那麽脫線。

“所以,來當我的弟子吧,源氏。”禪雅塔極為認真的說道。

“……哈?”等等這關他什麽事???

“我本想找一個人類,以讓他理解智瞳之道作為證明,不過在那之前看到了你。”

“我說過我是信龍神的……”

“不必如此緊張,智瞳并不認為世間唯有它是真知,我們聽到他的聲音,因此升華了自我,必然也有別的生靈,聽到來自別處的真音,得以知曉道路,既有衆生,也當有衆法,而世間萬法不可能毫無相通之處,你相信智瞳,和你也相信龍神,并無相妨,互相印鑒,避免謬誤之思,不是更好嗎?”

不愧是禪雅塔,行動力驚人,這就開始傳教了,而且,他今天才知道歐尼們竟然是不反對多神信仰的——所以信龍神這個借口其實并沒有那麽好用。

深感頭疼的源氏表示他想靜靜。

※※※

雖然開始了堪稱不遣餘力的傳教作業,然而禪雅塔依然還是原來那個溫和守禮的歐尼僧侶,只跟源氏說了他要外出的事情和希望他成為自己弟子的要求之後就回去做外出準備去了,在晚間他們固定會進行一些交流的時刻,雖然也和青年讨論關于智瞳信仰的事情,但更像是某些心得探讨,而不是過于強制的說服。

即便如此,對這種玄學始終興趣缺缺的源氏還是感到了心累,不得不艱難的試圖轉換話題。

“那些記者回去了?”

“是的,但明日仍會來,外客的拜訪将持續數日。”禪雅塔對此似乎很習慣的樣子,多半不是第一次有這樣的小團隊來‘取材’了,“我有不解之處,希望源氏你能為我指點迷津。”

“若關于信仰上的,我可能幫不上什麽忙……”

“并非如此,是旁的事情。其實,像今日這般,有外客入訪已不是初次,我等為關照參拜者,早已建好可以居住的場所,但為何除了前來求醫的人之外,從未有誰願意留宿呢?是否有我們在無意之間,冒犯了人類的地方嗎?”禪雅塔很誠懇的向源氏提出了問題,說實話,這困擾他和他的兄弟姐妹們很久了。

倒不是說他們特別執着讓誰住下來,但這處造得像小村一樣精致的地方可是他們認真照着商販們的描述和拍攝的影響努力建造起來的,力求每一處都沒有誤差,用心的程度和建造香巴拉的時候也沒什麽差別了。作為制造者,想要自己花費心力做出來的東西被使用的心情,不管是人類還是歐尼,總是差不多的。

但在這住下來的,出了極少的求醫者之外,也只有源氏了。

“啊,這個啊。”青年看看很想知道緣由的禪雅塔,只得嘆了口氣說出關鍵所在。“雖然房子什麽都好……可是,你們是歐尼吧?”

“……因為,不想和歐尼一起居住嗎?”雖然是和源氏一樣的機械語音,但青年還是在禪雅塔的吐音之中,聽出了些許惆悵的情緒。

“也許有人是這樣吧。”不知為何,青年想要安慰他一下了,“但是我要說的重點不是這個,而是,你們這裏的屋子,供電供暖都那麽好,卻根本沒水,而且寺廟裏還不給飯啊。”

“?房屋的構造與其他寺廟的廂房一致,所以并未安裝管道,而是以水缸盛水,就在屋外,十分便利。”禪雅塔不解的說道,“而食物亦有提供的。”

“對,超難吃的營養劑,我要不是體質問題,只能吃那個的話,一般是拒絕的,然後水缸裏是生水,你們屋裏沒放水壺,也沒裝可以燒水的任何東西,并不會有誰喝。”求醫的人也只是呆在屋子裏找個能遮風擋雨的地方休息,估計飲食上完全是自給自足從沒考慮過使用歐尼們提供的東西吧……想想真有點同情。

“原來如此。”恍然大悟的禪雅塔拍拍手,“那麽只要在這兩點上有所改進……”

“不是我要打擊你。”源氏冷靜的打斷了他。“水還好說,但你們根本不會做飯吧?”而且看上去也沒有學會的可能。

歐尼僧侶十分尴尬的卡住了。

最後他們倆再度商讨一陣的結果就是,禪雅塔依然會告訴同胞們原因,大家努力改進一下供水,但飯食方面就無能為了,最多和一些鄉民商量商量,能不能交換些容易儲存的,可以直接食用的食物留下來。

他離去的背影看上去頗有點蕭瑟的味道,但源氏一點不在意,青年為自己成功轉移話題并躲掉了今天份的傳教點贊。

然而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以及他真的不知道禪雅塔什麽時候才會放棄讓他當弟子。

源氏為自己的未來感到擔憂。

因為覺得不放心,所以那幾個記者每日來拜訪的時候,青年雖然明面上看上去不想做什麽接觸,實際上待那些人類轉開對他的注意力,便立刻悄悄跟蹤其後,以極為專業的手法全程盯梢。不過源氏也知道,他們在衆目睽睽之下多半不會做什麽,這裏的歐尼數量再少,也比零星的幾個外來人強得多。

拍夠了照片,也聽膩了機械僧人們的傳教,幾位記者終于說出明日大約就要回轉的事情,然後,他們熱切的詢問禪雅塔是否會和先前說好的一樣,跟他們一起走。尚未勸服源氏的智械僧侶回答肯定會前往,但由于某些原因不會是近日,所以希望他們不要介意。不知為何出現這種變故,幾個記者面面相觑了一陣,最後才很是勉強的說何時都歡迎他來,确實不急于一時。

然後他們就跟着引路的歐尼離開了。

源氏以為這些家夥可能放棄了企圖,這才放心的回到屋子去休息,但他實在高興得太早,因為下午的時候,禪雅塔來找他,憂慮地提起,替那些人類引路的兄弟一直到了晚課的時間也沒有回來。

“看來你可以忘掉和他們的約定了。”青年嘆了口氣,他知道禪雅塔其實是很期待能夠外出的,不過一定讓自己當徒弟什麽的還是免了吧。“我去幫你們找回來。”

“向你提起此事,确然為了你的援助,吾友源氏。”可禪雅塔反而搖起頭,“但緣何能讓友人為我們的失誤赴險?孟達塔不能離開香巴拉,作為他的副手,我當親自尋回我的兄弟,而我等歐尼若需要離開居所,必得尋一人類,由其作為擔保與見證,你只需作為我出行的見證者,便可。”

這才是他來向源氏做出說明的真正原因。

“……只讓我做擔保人嗎?可以。”青年聳聳肩,但到時候是不是真的站在一邊幹看,那可就是他的事情了。“我大概知道他們去了哪。”

提前留個定位器和竊聽裝置真是太有先見之明了。

然而沒有車,雖然是兩架不會覺得疲倦的智械,但等源氏和禪雅塔一路步行到鎮上的時候,已經到了第二天的清晨。青年在入鎮前便披上了鬥篷,而僧侶卻絲毫沒有要做什麽掩飾的樣子,十分坦然的以原本的姿态飄了過去。

對,他一路上都開着地磁懸浮用飄的,因為很有效率,讓源氏反而放棄了勸說他改用正常走路的方式。

“我感受得到我的兄弟,他在此處。”昨晚由源氏帶領出發,一路都十分安靜的禪雅塔,此時卻突然出聲了,“但他身陷囹圄,甚至無法同我心靈相通。”

“……很遺憾,我最多也就找到這裏了。”青年看看他,再指指街邊停靠着的一輛眼熟的吉普,“他們抛下司機,去了別地方,我沒在他們身上留什麽東西,因此,只能大海撈針了。”

“何至于此,既然曾和賈拉哈先生同路,那麽前往詢問便可。”歐尼直接飄向了吉普邊的一間民房,看他動作娴熟的樣子,司機很可能邀請他們中的哪個來過。待他敲過門,便有人出來,一陣對話之後,禪雅塔回到源氏身邊,“他說昨日确實見到了我的兄弟,和拜訪者們一同上車,到達此地後,便和他們一同走了。”

“他自願上車?”源氏先前還在疑惑為什麽竊聽器裏沒聽到任何不對勁的談話,看來被誘拐的智械根本沒有反抗,反而是非常順從的跟着他們走了。

“定然有其緣由。”禪雅塔看上去卻并不驚訝。“可惜賈拉哈先生也不知道來訪者們先前在何處落腳,每日清晨,都是他們主動來找他的。”

“看來蓄謀已久嘛。”青年不快的咕哝了一句。“結果還是得找。”

“無需焦急,我已得知他們昨日下車的地點。”

“你不是想一路問過去吧?”因為沒有反抗,光明正大的帶着對方走,對那些記者來說其實是最方便的,但青年不覺得他們會到了鎮上之後還那麽散漫。

“自然不是。”禪雅塔一邊說着,一邊打開他腰帶上的一條封口。

然後裏面滾出八枚金屬圓球。

“這是什麽?”源氏好奇的詢問。

“原本是來自工廠裏配給的一些輔助多用工具,在閑暇的時間裏,我将它們改造成了這個樣子,也增加了一些功能。”僧侶說道,并伸手拂過這些金屬球,被啓動的器械嗡嗡蜂鳴起來,逐一浮空,然後無聲地在禪雅塔周圍飄蕩,“你也可以叫它們法珠。”源氏慶幸自己依然戴着面具,否則他的表情大約不太自然。

他以為如今的年代,像自己這樣熱愛使用刀劍一類的冷兵器作為武器的家夥已經堪稱怪胎,但沒有想到還有更加奇葩的。

和用高科技COS神話形象的智械僧侶相比,只愛用劍什麽的,簡直不能更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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