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5

“這些球……我是說‘法珠’能有什麽用?”源氏有點好奇的詢問。

“你已知曉香巴拉中有納米技術存在。”禪雅塔偏過頭,耐心地向友人解釋起來,“最初我們研究此技,實為治愈年邁體衰的引導者,他被病痛纏身,而身為智械的我們,浩瀚的資料庫中空有千百的維修與改造手段,卻沒有一種可以幫助他。”

關于引導者,源氏還是知道一點的,對方似乎是在智械們最初被流放到這裏,由于被歧視排擠而生活陷入巨大困頓的時候幫助了他們,因此香巴拉裏的歐尼們都非常尊敬的稱呼他為引導者,但更多的事情就不太清楚了,因為青年擺出了對智械們的宗教完全不感興趣的姿态,所以大家反而不好在他面前提及太多,免得有強行傳教的嫌疑。

“呃,然後?”

“納米生物技術于人類十分便利,對我們卻毫無意義,但它誕生的理由,是為救助生命。難道歐尼們不能算是一種生命嗎?抱此執念,寺院中幾位對揣摩技術甚有心得的兄弟們開始了對它的改造,所以現在,我們所擁有的納米技術既可救助人類,亦可幫助歐尼。”

安吉要是知道,肯定會高興得恨不能立刻飛過來開個技術研讨會。

源氏一秒就歪到了別的思路上,幸而,禪雅塔也沒發現他的心不在焉,繼續着自己的講解。

“而我最初創造‘法珠’,是為應付日後将會出現的各種複雜事端。因為我等已經決定向人類傳達我們的思想,而不同思想的碰撞,總會産生摩擦,雖然被孟達塔領導的我們和他一樣厭惡暴力,但世上并不缺乏熱愛它的存在。治療包可以針對小型的傷口,而法珠的最大威能,便是可擴開更為寬廣的治愈之場,足以同時容納數十人,但為避免給錯誤的對象進行多餘的治療,它被加入了自動鎖定友方個體的設定,而這些友方情報,自然是已提前輸入的。”

“所以……”源氏聽到法珠能力的時候,其實已經有點目瞪口呆了,這簡直是戰地醫院機械版,而且還是持續性起效的,香巴拉的這個技術要是流露出去,會有多少國家直接上門打劫啊?

“我将開啓治愈之場進行移動,然後令法珠自行尋找受傷的兄弟便可以了。”

“不你稍微等等!!!”青年聽到對方想幹嘛之後就立刻打算阻止,奈何歐尼僧侶是個實打實的行動派,剛說完便雙手舒展,做了個十分少見的手勢,将範圍治療的默認啓動指令設置成特定手勢而非語音口令,明顯也是為了在混亂的環境中能更快反應過來才刻意那麽做的。

光的波動從震動的法珠們,以及禪雅塔身上流淌出來,那是一種讓人聯想到溫暖的光線,然而又不似太陽一般的刺目,并且也不僅僅是看上去如此——在被光芒籠罩的瞬間,源氏如今常年毫無知覺的身體久違的,再度感受到了浸泡在熱水中的那種,打從心底升起的暖意與舒适。

得到這種感覺的顯然不止是他,還有街道上所有目睹這份奇景的人們。最初以為發生了什麽奇怪事件的旅客,行人,還有在自家住家附近走來走去的居民們只是好奇的圍觀一下,但得到暖意撫慰的他們在之後很快發現了別的情況,細小的劃傷,蚊蟲的叮咬,長途跋涉而産生的軀殼的酸楚,甚至是勞作的疲憊,都在光芒的籠罩下漸漸融消瓦解。

然後,人們看着禪雅塔的目光便不同與方才。

信仰的開端,便是得以親眼目睹奇跡。

而此刻在光芒裏,優雅地舒展自身的手臂,和能量結構幻化出來的另外三對虛幻手臂的禪雅塔,和他們故鄉古老傳說中的神明是多麽相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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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四面八臂,美麗而慈悲的神明。

有顆法珠突然改變了顏色,指向某個具體的方向。

“找到了。”禪雅塔輕輕側首,将舒展的手臂收回,雙手合十,那些光便如潮水般褪去,但身體中的溫暖,卻依然殘留着。“突兀驚擾諸位,禪雅塔在此致以歉意,剛剛只是治療裝置的一個廣告,不會造成什麽妨礙,希望大家不要在意。”

剛剛打算湧上來呼喚大師的人們有點愣,“……只,只是拍廣告喔?”

“是的。”僧侶以他沒有表情的歐尼面孔點了點頭,看上去确實很有說服力的樣子——機器人跟廣告,和機器人跟神跡,想想确實是前者比較搭調一點。

“這個特技還有點炫的呢。”“拍得倒是不錯……”頓覺自己有點大驚小怪的人們議論了一陣,便紛紛散去,再也沒誰把注意力繼續留在這兩個歐尼身上。

“……大師,修行人可以随便信口開河的嗎?”雖然避免了人群騷動是很好,但是禪雅塔看起來十分熟練和絲毫不帶猶豫的處理方式,讓源氏覺得他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有了很大的崩塌。“恩?我确然只是将法珠治愈的能力,廣而告之給衆人罷了。”歐尼一點也沒有不好意思的樣子。“只是它并非能夠出售的貨品。”

“不要在這種時候玩文字游戲。”青年已經連吐槽對方的欲望都沒了,“失蹤者在哪?”

“跟随智瞳的指引吧。”

散發着蒼色光輝的一顆法珠,直直往前而去。和禪雅塔對視一眼後,源氏啓動了自己的地磁懸浮裝置,不過因為人類的習慣問題,他只是将機體重量減少到相當輕巧的程度,然後青年便仿佛不再受重力束縛一般,輕輕一躍便跳上木制的民房屋頂,落腳時的力道被巧勁化去,連大點的聲響都未發出,源氏只晃晃身體,就輕松地再度掌握重心,在高處如風一般跟着迅速前進的法珠奔走起來。

禪雅塔贊嘆的看向以輕岚之姿追逐着法珠的機械忍者,雙手合十後,也縱起漂浮的身體,靈巧地在屋舍街巷中穿行起來。

當法珠出現了一座破舊倉庫面前的時候,他們輕易便看到了正打着電話與什麽人通訊的一個男子,源氏和禪雅塔都認識他,正是這幾日來采訪他們的其中一個記者。

青年居高臨下的看了一眼對方,似乎沒有要下去的意思,給禪雅塔做了個手勢之後便伏低身體,悄無聲息地,如同一道煙氣般潛入到建築物裏去了。

這是讓歐尼不用擔憂自己的兄弟,放寬心随意去跟那個男人交涉的意思。

禪雅塔解除了地磁懸浮,靜靜将雙腳落到了地上,态度平和的向那個人類走去。他沒有半點要隐蔽身形的意思,所以對方一擡眼就看到了正在走近的歐尼,頓時楞住的男人臉色變了好幾變,最後十分勉強的做出了一副鎮定的樣子,“大師?您改主意了?願意立刻跟我們去總部了嗎?”

歐尼深深看了他一眼,然而因為機械的面孔并不能做出任何表情,所以在男人看來,這個機械僧侶更像是看着他發了會兒呆而已,怎麽看都毫無威懾力的樣子,原本有點沒底的他反而放下心來。

“禪雅塔前來尋回我等走失的兄弟。”雖然還是平靜的語氣,可歐尼僧侶聲音中那些和藹而柔軟的音色已經褪去了,但粗心大意的男人并沒有聽出這一點。“唉?有個師傅失蹤了嗎?大師您來找他的?”他裝作一副渾然不知的樣子,好像那件事情真的不是他們做出來的一樣,“我們幫你一起找吧?”

歐尼點了點頭,指向男人身後的一間被鎖住的小屋,“既然如此,他就在那裏,請将門扉開啓吧。”

“大師您在說什麽呢。”雖然知道事跡已經敗露,但眼前的歐尼不止沒有攻擊,甚至還是孤身一機出現的,因此反而不再慌亂的男人笑了出來,“那只是我們放貨物的貨倉呀,走失的小師傅怎麽會在那裏。”然後他沖禪雅塔身後的什麽人做了個眼色,喊了同伴的名字。

轉過身去的僧侶見到了另外兩個記者,不過他們手裏沒有再拿着那些拍攝用具,而是□□和捕捉網。

“僅僅憑借些許雜物,無法束縛我的兄弟。”禪雅塔述說的語氣依然十分平靜。“亦不能束縛我。”

“□□還是可以的啦,不過得讓大師你安安靜靜呆在原地才行。”兩個記者,或者說裝作記者的歹徒十分鎮定的說道,禪雅塔身上沒有武器,而且他直到現在也沒有做出任何具備威脅性的行為,這一事實極大的鼓舞了他們開始膨脹的信心。

“為何我要坐以待斃?”僧侶的疑問,似乎真的只是普通的疑問。

大約是看着他不會有逃走的可能了,歹徒們互相對視一眼,一邊開始從前後圍攏他,一邊笑着說道,“當然是因為你要不聽話,我們守在倉庫裏的同伴就會讓小師傅吃點苦頭了。”

“口說無憑,我為何要相信呢?”

先前打電話的那個人聳聳肩,施施然拿出他的手機,再度撥通了一個新號碼,“啊蘇斯,讓大師聽聽小師傅的聲音,他來找人的,大概會跟我們一起回去呢。”接着便按下了公放鍵。

一陣寂靜之後,某個他們從未聽過的聲音響了起來。

“禪雅塔?別站門邊,我開個門。”

“盡可随意,吾友。”

被意料之外的發展驚呆的男人們,一齊看向後面的小屋,但不管怎麽看都沒有發生什麽的樣子。接着,幾道輕輕的噗嗤聲,小倉庫被鐵鏈鎖住的大門上,出現了數條黑色的細線。金屬的門扉在下個瞬間碎裂開來,噼裏啪啦摔了一地,露出門後正緩緩将長刀送回刀鞘中的源氏,和平安無事的站在他身邊的引路小僧。

“……你……你們不能傷人!我們可是人類!!”立刻慌亂起來的匪徒們,其中一個開始嚷嚷起來,如果抓着捕捉網的手沒有把網子撒出來就更有說服力了。

“喔,不好意思。”源氏歪歪頭,“……我記得師傅們跟你們介紹過我的。”頭部護甲上的綠光鏡稍稍閃爍了一下,好像他在緩慢的眨動眼睛一樣,“我也是人類。”

抽刀如閃電,落光似霹靂,只是一次呼吸的瞬間,飛上他們頭頂的電子捕捉網便碎裂成了毫無意義的金屬垃圾,負責旁觀的引路僧甚至以為自己自己的攝像頭出了問題,盯着已經又恢複到收刀姿态的源氏看個不停。

“技近乎道。”禪雅塔這一次直接撫掌贊嘆,“雖曾聽聞過人類武者的技藝大成者不同凡響,但親眼目睹仍是不可思議。”

“……真正大成者你未見過才會這樣說,我只是借了這個身體的便利而已。”青年掃視一眼三個哆哆嗦嗦的惡徒,“小賊而已,交給我吧。”

“救援之事,源氏你已居功甚偉,總不可全依于你。”禪雅塔搖搖頭,然後豎起了一根手指。

在聽到歐尼僧侶阻止青年的話語之後,歹徒們毫不猶豫的全體扭頭就跑,還十分機智的分了不同的方向,但這并沒有幫助到他們分毫,懸空的法珠瞬射而出,一人一顆精準無比的敲在了腦袋上,咚咚咚得,跟敲瓜一般幹脆,片刻後,地上便多了三個被敲暈的罪犯。

“還以為你們真的不會打人呢。”源氏有點愕然。

“即便是修行人,路途上遇到豺狼虎豹,亦會舉起棍棒自衛,不曾聽說人類的神明有為此責怪自己的信徒。”

這話完全在理。

不過青年看着歐尼僧侶們的行動還是有點懵。

“你在幹嗎?”他看向撿起落地的手機,開始在上面戳戳戳的禪雅塔。

“報警呀。”明明剛剛獲救,但一點都不驚慌,非常淡定的和師兄一起研究起手機的引路小僧理所當然的回答,“香巴拉并無權利處置罪犯,啊,師兄你按錯了,不是這個號碼。”

“我的機體不擅于細致工作,你來。”他把手機遞給了對方。

“要說手指粗不好按按鈕什麽的,我也是啦。”小僧侶無奈的攤攤手。

然後,兩個歐尼一起看向呆在一邊的源氏。

不,別找我,我不想和警察解釋為什麽一個前守望特工要去報警。

青年面具後面的臉,此刻是眼神死的。

※※※

事件最後,以幾個罪犯被捆綁在警察局面前作為結尾,不過因為源氏不想去做筆錄,所以到是沒有以綁架的名義報警,他在營救歐尼僧侶的時候,在倉庫的角落發現了一些珍稀動物的皮毛牙齒,他們似乎還和一些盜獵集團有牽扯,綁架歐尼好像只是臨時起意。

“聽他們讨論,是打算把我當做貨物售賣……似乎在某些地方,會偷偷抓捕歐尼當做勞動力,進行一些對人類來說很困難的工作,因此可以賣出昂貴的價格。”回到香巴拉之後,引路僧在源氏的詢問下,稍稍回憶了一番被囚禁時聽到的言辭。他敘說的語調意外的平靜,好像一點也沒有為自己被當做物品而惱怒。

“…能夠進行極限環境長時間作業的歐尼,不可能會那麽容易被抓住吧?”源氏的機體就是被特殊強化過的極限環境作業型,雖然目的不是工作而是戰鬥,但本質上是有相通之處的,這種規格的機械身體,只要有了想要戰鬥的意思,即便沒有武器,一個打十個也不是玩笑。而有着這種機體特質的歐尼,以複數形式聚集起來的話,基本和一支特種部隊也沒什麽區別了——所以聯合國與歐尼們簽訂的法案是極其嚴厲的禁止這一點發生的,不管試圖那麽做的是人類還是歐尼。“如果真的聚集了十個以上,我覺得他們在賺到錢之前先擔憂一下會不會爆發小型戰争比較現實。”

“這個就不清楚了,也許是有什麽特殊的看管方式,畢竟,我們的身體是被制造出來的,再加個限制器其實很容易。”小僧侶如此回答。源氏陷入了短暫的沉默,這個房間裏的智慧生物裏,唯有他是比誰都清楚,人類的惡意能夠深切到什麽地步的,把歐尼當做奴隸售賣這種事情,還遠遠算不上他過去所見識的黑暗一半可怖。

“那個時候,為什麽跟着他們走了?”過了半響,收拾好心情的青年才又再度開口。

“因為他們威脅說,如果不能老實跟着走的話,可能就會讓載他們來的向導受傷。”僧侶有些愧疚的低下頭去,“香巴拉之中,如禪雅塔一般擅長戰鬥的個體并不多,雖然我認真反抗的話他們必定會失敗,但我無法保證不波及賈拉哈先生。”

“……所以你就跟他們走了??這一次那麽順利的和禪雅塔一起把你帶回來,完全是他們動作緩慢且不專業的緣故,如果一離開香巴拉就帶着你離開國境,即便是我也不可能在短短兩天裏把你追回來。”哪怕是守望先鋒也不能,源氏根本不敢猜測一個流放歐尼被奪走了正當身份之後會遭遇到什麽事情,被送進熔煉室都能算輕的。

“謝謝你如此關心作為歐尼的我,源氏。”明明可以算是被訓斥了,但小僧侶似乎還很開心的樣子,“其實不會很可怕,我們和人類不一樣,他們既是打算利用我換取財物,就不會非常嚴重的苛待我,會有最低限度的充能,也能保持處理器始終在線,雖然難免會有些機體損傷,但那都是可以修複的。我們既沒有疼痛,也不知道疲倦,在嚴酷的環境裏勞作,和在寺院裏勞作,形式上其實沒有什麽不同……只是我們十分反感被限制自由,所以并不期待那樣。”

他說了那麽多,只是想表述‘歐尼對身體的損壞沒有人類那麽大的關注度’這一觀念,如今的青年并非不能理解。

就和源氏在戰場上對自己的機械身體并不憐惜一樣的道理。

“如果他們是打算拆了你賣零件呢?”青年知道他不該那麽說的,此刻的他,不過是因為從小僧侶身上,過于清楚的看到了另一副屬于自己的,看似無畏實則無知的面孔,所以在羞惱的遷怒罷了。

“我相信智瞳會引導我的兄弟,在那之前尋找到我的。”歐尼僧侶十分真誠的回答。

被言語中的某個詞彙刺痛的源氏,許久都沒能再說出什麽呵斥的話語來,但他沉默中的惱怒,依然清晰可辨,即使是向來沒什麽的神經的歐尼們也無法視而不見。“無論如何,如今萬事均安,因此便是好事。”從開始就一反常态地保持着沉默的禪雅塔,此刻似乎終于想到了開口,“派拉塔,去往冥思廳,向兄弟與姐妹們,以及孟達塔宣告你的平安吧,大家已經擔憂許久。”

“正該如此。”派拉塔點點頭,然後再度向源氏做了個合十禮,“即便話語裏懷有怒意,但是派拉塔依然能夠感受到源氏你對我的關懷,欣喜因此而來,我們的友人,請莫要為我們經歷的小小考驗傷神,因為智瞳照看着我們,如今,我将向它祈禱,也願它照看你。”

對香巴拉裏的僧侶們來說,這是一個人類被他們當做同胞看待的時候才會給予的話語,足可見派拉塔的感激有多麽深厚。如果是前幾日的源氏,多半會滿不在乎吧,因為他對歐尼們的宗教确實毫無興趣,最多會做點表面功夫,把小僧侶給敷衍過去。而此刻的青年,在猶豫一會兒之後,久違的,将雙手放到了頭盔兩側的暗扣上。

全封閉的防護頭盔分作四塊,被源氏從腦袋上取了下來,他也露出了真正屬于人類的面孔,久不見日光的蒼白皮膚,占據了面部大部分的斑駁傷痕,被剪得極短的黑發,以及屬于男性的粗犷線條,并不是一張能算好看的臉。

【如果智瞳也願意照看人類的話。】他沒有用發聲裝置來說話,但歐尼們的攝像頭依然捕捉到了青年面部的動作,以此分析出了他想傳達的言語。

“在智瞳面前,人類,機械,皆為一體。”禪雅塔和派拉塔對視一眼,幾乎是異口同聲的說出了這句他們常對人類的訪客誦念的禱詞。

方才的尴尬氛圍,似乎在這個瞬間徹底消散了,看到源氏放松下來的面容,派拉塔再沒什麽可以介懷的,十分高興的離開小屋,前往兄弟姐妹們聚集的冥思廳去了。

而禪雅塔沒有。

“你對派拉塔的信念依然不甚贊同。”僧侶注視着同胞遠去的背影,無喜無悲的金屬面孔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但是仍願安撫于他,多謝你,吾友。”

“為什麽要為難一個孩子呢?”青年,不,如今的源氏,都快要接近不惑之年,已經不能算是個年輕人了,可他的面容上依然殘留着的銳意的棱角,那種如同劍鋒一般秉直的氣質,讓他看起來有種奇異的年輕感。“被可靠無比的家人所守護着,能夠恣意縱情任性的日子,我也曾經有過。”他的聲音裏,帶着許多懷念與惆悵。

“雖然派拉塔确實年輕,踏入塵世不足十年。”禪雅塔搖搖頭,“但用孩子稱呼他,并不妥當。”

“我等歐尼,生來與老病之苦無緣,不知痛楚,亦不懼寒暑,以雷霆為食,以鋼鐵為軀。然而既為生靈,便不會有所謂無缺之物,哪怕鋼鐵之民,依然有所畏怖,有所憂慮,仍不免知曉孤寂,飽嘗酸楚,會為生靈逝去而悲傷,亦會因親友損傷而憤怒。”

“你想說,他并非是孩童那般,因無知而無畏。”

“哪怕立時換做血肉之軀,派拉塔亦不會有多少猶豫,既然我等宣稱要追尋共存之法,自然便得有所證明。”禪雅塔微微低頭,雙手合十,“這正是派拉塔心中所選,以身殉念之道,生來不知痛楚的身軀,不過是能令我等相較人類,更容易踏出第一步,然而道路兩側的無底懸崖,吞噬起生靈來,并不區分對方是歐尼,亦或人類。”

不會疼痛,和不會死亡,畢竟是兩件事。

源氏十分驚訝的看着禪雅塔。

“你剛才特地反駁,我還以為你應該是贊同派拉塔的。”然而,現在看來,禪雅塔竟然是跟他一樣,不太贊同那種方式的。

“這也是孟達塔的道路。”僧侶并未直接回複友人的疑惑,反而嘆息起來,“正如你說的那樣,作為孟達塔的家人與同胞,我守護着他們,所以,我持有香巴拉中不曾使用過的武力程序。但武力終有其極限,即便自信能夠擊退所有來自外界的劍槍矛斧,但我無法阻擋孟達塔自己走出我的身後,用他的胸膛為兄弟們遮擋傷害與惡意。以身殉念者,終将為身後的追随者們展現道路,而化作路面沙塵。”

禪雅塔并無反對師兄做法的意思,如果那是孟達塔的希望的話,只是作為家人與兄弟,他不免為對方選擇了這樣一種注定不歸的未來而哀嘆。

“……起碼,他的信念将得以傳達。”在某種意義上,理解了禪雅塔心情的源氏,難得的說出算是肯定歐尼們信仰的話語來,然而僧侶卻微微搖了搖頭。忍者這才想起,禪雅塔和他一樣,并不贊同孟達塔的傳達信念的方法,只是他更尊重對方的自由意志,所以沒有做任何的幹涉而已。

“沙塵鋪就的道路,太過脆弱,一旦遇到狂風暴雨,便要消失在沼澤之中。”

“為什麽你如此的不看好孟達塔所選擇的道路?”源氏雖然對孟達塔的理念沒有興趣,但對這位歐尼大師,以及他所帶領的僧侶們,還是十分敬佩的——智械戰争中,占有上風的其實始終是智械一方,而戰争之所以結束,也不是世人所以為的,人類打敗了機械,而是智械勢力中的主戰派,那些控制中樞被關閉了而已,幾乎泰半的AI們脫離了控制,紛紛萌生出屬于個體的自由意志,因為他們渴望能夠過上平靜的生活,不願奔赴必然帶來死亡的戰場,不想占領毫無意義的領地,所以人類和智械才能成功簽訂停戰條約的。所以,作為不為人類所知的勝利者,同時還被大部分的人類冷待着,作為智械的孟達塔,竟然願意站出來主動呼喚機器人們與人類和平共處——光在這一點上,源氏便相當敬佩他。

禪雅塔轉過臉來。

“你可曾對自己的床鋪心生敬意?”

“……哈?”

“那麽桌椅呢?”

回過神來的忍者漸漸明白了僧侶的意有所指。

“桌椅和床鋪可不會說話,更沒法和我聊天跟辨法。”

“鞠躬盡瘁的先輩們,都能夠自由的言語和對話,但并沒有誰,成功阻止過危機的爆發。”禪雅塔說道,“只要人類一天不把歐尼視作平等的生靈,和平共處的日子便難以到來。只是一味奉獻,和曾經作為工具的時候相比,又有何不同呢?”

禪雅塔的想法,遠超源氏預料的激烈。

“看來,你已經想好,該如何讓人類意識到你們是有靈魂的,和我們一樣的生命的方法了?”

“正是為此,我想要到人類之中去。”僧侶說道,“與其對話,和其交往,幫助衆生,亦被衆生救助,諸多的生靈,都當如此,才得以彰顯自己的存在。”

“……禪雅塔,就憑剛剛這句話,我作為人類,非常願意承認你是有靈魂的。”

“多謝廖贊,吾友啊。”

“不只是稱贊而已。”源氏笑了起來,“你想要出去吧,不,不止是你,孟達塔,還有你的兄弟姐妹們,你們都想自由的到外界去,向人們傳達你們的想法吧?”

只是,作為流放歐尼,他們無法做到這一點。

這一次,源氏成功從禪雅塔的看着自己的姿态裏,分辨出了一點驚訝的意味。

“你們成功打動我了。”忍者這樣說道。

“……你願意成為我的弟子了?”禪雅塔歡喜的說道。

“很遺憾那個還是不要,但是…只讓你們能夠自由出門的話,我多半是可以想想辦法的。”只要在報告上寫明他們确實對人類沒有危害就可以了,守望先鋒的前特工,拿起了他的頭部護具,用它們重新遮擋起自己的面孔。“就當做是友人的饋贈,去享受你想要的旅行吧,禪雅塔。”

“你要離開此地了嗎?”

“暫時不會,甚至大概還能在你外出的時候,替你看護一陣子香巴拉,因為我還沒有想到要去哪裏。”

“不回守望先鋒的總部嗎?”

“……………………等等,你什麽時候知道的?”還想着做好事不留名的前特工愕然的看向僧侶。

“恩?特工們的情報,我們的資料庫裏是有完整備份的。”禪雅塔不解的看着源氏,“普通的歐尼不會被執行流放,你應當知曉。”只有曾經直屬控制中樞,但後來被主要派系驅逐,不管機體還是AI完善度都極高的非武力單位,可以被施以流放的處置,戰鬥用機型基本都直接被就地‘處理’了。

某種意義上以前算是‘機器人中的高層’的他們,會擁有守望先鋒的情報非常正常。

“所以,一開始你們就全都知道我是個前特工?”

“唯有孟達塔與我,其他的兄弟們對特工之事毫無興趣,那些資料早已蒙塵許久。

“從前的敵人出現在面前,你當時的态度未免也太友好了吧?”

“因為源氏你并無敵意。”禪雅塔回答得十分幹脆,“而且,英雄怎會傷害一個無辜守法的歐尼呢?”

累感不愛的忍者連話都不想和他說,獨自跳上了牆面,然後消失在香巴拉與山壁上的交界處。

數日後,僧侶們便接到了由聯合國發出,能夠解除他們行動禁制的文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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