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三 贖身

洛塵在一片嘈雜中入睡,醒來耳邊卻寂靜無聲。他一起身,楚焱便也警覺地醒來,只是眼底一片青黑,似乎未能安睡。

“你這是怎的了?”洛塵驚道。

“夜裏來了幾名鼠輩,擾人清夢。”楚焱繞了繞腦袋,擰得頸骨咯咯作響。

洛塵心口漫出一些歉意,若非帶着他,楚焱恐怕也不會遭人侵擾。

“走,去吃早膳。”楚焱随意搭上外衣便要往外走。

“你便這樣出門?”洛塵問。

“那要如何?你替我穿衣?”楚焱原只是玩笑,不料洛塵當真走了過去,伸手拿下他的衣服放在一邊,替他理好中衣,才抖了抖外衫,将一只袖子穿了進去。

楚焱順勢擡起另一只手方便洛塵套進另一只袖子,洛塵給他全部穿好,拿了腰帶給他道:“自己來罷。”

“不替我系腰帶?”楚焱勾起嘴角。

“連潇兒都能自己系腰帶。”洛塵當真服了楚焱這脾氣,果然是大門大戶裏出來的少爺,即便浪蕩江湖也要人服侍。

楚焱笑意一頓,淡淡道:“我可不是你的兒子。”

“我可不想要這般自大的兒子。”洛塵并未發覺他的不滿,只瞧了瞧外面道:“去哪兒洗漱?”

楚焱瞧了他幾眼,發覺那人根本就不曉得回頭看看,只得悶聲道:“出去叫下人打盆水來便是。”

洛塵聽完便獨自下樓,現下樓中的姑娘公子都在休息,來客也走了泰半,只剩幾名龜公正清理大堂。

洛塵請一名龜公打水便打算上樓等着,走了幾個臺階,卻聽樓外有人碰碰用力敲着門。

洛塵害怕又有人來追殺,忙三步并作兩步地上樓躲在了柱子後面。

Advertisement

龜公開門一見人,不由得無奈地作揖喊道:“梁員外。”

“沁環呢?我要見沁環。”來人是個大約三十出頭的男子,語氣裏滿是慌亂。

開門的龜公回頭瞧了瞧其他幾人,那幾人只埋着頭打掃,他便只得應付道:“沁環公子還沒醒呢,梁員外不如夜裏再來罷。”

“不成,我現在便得見他。”梁文清急急道。

“這……不如小的去叫媽媽來,員外同媽媽說罷。”龜公不知這人為何忽然如此張皇,只得将老鸨抛了出來。

梁文清斂了斂心神,點點頭讓龜公去找鸨母。

洛塵聽着這人并不是來找他,便快步回了房間。

楚焱斜坐着,臉色微沉。

“有人來來找沁環。”洛塵讷讷道。

“我聽到了。”楚焱答了一句,不願多說。

洛塵見他似有不悅,便不再多問。

龜公端了熱水放在木雕盆架上,又上前在楚焱耳邊低語了幾句。楚焱的面色越發凜冽,揮揮手讓龜公出去。

洛塵自顧自洗漱完畢,去了梳妝臺束發。楚焱也大略收整了一番,龜公便擡上在街上買來的早點。

早膳是薏仁粥和蟹黃包,洛塵與楚焱對面而坐,無言地咽着吃食。飯畢,龜公收了碗筷,楚焱便起身道:“你在此處好好呆着,我去練功。”

洛塵還未回過神,楚焱便已飛出大門。

洛塵無語,昨夜才說怕他被人尋仇非要住一間,如今竟抛下他一人獨自練功去了……不過也對,本身楚焱就是為了擊敗裴朗行才将他留在身邊,自然要加緊練功了。

想着,洛塵便拍了拍衣擺,打算去庭院中轉轉。他手中的毒蠱所剩無幾,去尋幾只養着總是有備無患。

醉仙樓裏大大小小有好幾個院子,後院鮮有人住,雜草叢生,是尋毒蟲最好之處。洛塵将小小的瓷壇打開放在地上,自己也盤腿坐下,以小刀劃破指尖,捏着手指将血滴入瓷壇中。

狂風呼嘯着将雲卷向遠處,日光仿佛灼燒一般照耀下來,蒸得洛塵的後背起了些熱汗。

瓷壇中除了幹涸的殷紅血滴之外空無一物,洛塵有些奇怪,按理說即使沒有什麽上好的毒物,可這附近至少也該有些蛇蟲鼠蟻,怎的現在一只毒蟲也不見蹤影?

洛塵又多滴了些血放入瓷壇中,可等了半晌仍是一無所獲。他瞧着參差不齊的雜草,猛地想起,昨夜裏竟絲毫沒有聽見蛐蛐的叫聲。

迅速爬起來朝牆角走過去,蹲下仔細嗅了嗅,果不其然地聞見了細微的硫磺味。

按理花樓要當心的是人病,這兒竟謹慎得連蟲蟻也驅走,是否做得太過了?

洛塵想了一會兒,不禁笑着搖頭——大約是他見識狹隘罷,也有可能是為了防鼠疫撒的硫磺呢?

總之是收不到什麽毒蟲了。

洛塵無奈,只得收了瓷壇放入袖中,悶悶地往房間走。

洛塵走到二樓,便聽一整摔打之聲,沁環尖聲罵着什麽,似乎震怒不已。洛塵快步過去,在門口猶豫了一下,還是推門而入。

“你滾!滾!”沁環披頭散發一臉鐵青,若非被璋兒和龜公拉着,非要将眼前的男子踢殘不可。

從衣飾上看應當是早晨着急找沁環的梁員外,大約老鸨被他纏得不行,只能帶他來見人。

“姑奶奶,我求你了,我求你了還不成麽?”梁文清兩手不停打拱。

“媽媽,将他趕出去!趕出去!”沁環手腳不停掙紮,紅着眼看向老鸨。

老鸨忙将上前道:“梁員外,您也瞧着了,不是媽媽不肯放人,當真是沁環不肯和你走。”

梁文清面露難色,“沁環,當年礙于我父親的威嚴,我不敢貿然将你接回家。可如今我父親已然過世,我是梁家的主人。若你對我還有一絲情意,便同我回去罷。”

沁環偏過頭,眼裏滿是血絲,也不知是暴怒還是悲恸。

到這兒洛塵心裏有了個大概,這位員外看來是想給沁環贖身,可沁環當年一片心意被負,便不願答應。

梁文清瞧沁環有些動搖,竟一下長跪在地,對他磕頭道:“沁環,只要你肯,我便散了妻妾,整個梁家除了我只會有你一個少主!”

沁環不再是一副呲牙咧嘴的模樣,只冷哼一聲道:“我沁環‘出身下賤’,可擔不起梁府少主的位子。”

說罷,便拂袖而去。

洛塵從中間看到末尾,見沁環往他這兒走來,一時有些尴尬。幸而沁環心中郁堵,瞧見了他也不置一詞,只埋頭快步往外走。

老鸨将梁員外拉了起來,洛塵見事情暫且平息,便偷偷退了出去。

約摸到了中午,楚焱才款款而來。洛塵坐在房中已經數完了窗外的草叢有多少片葉子,以及水溝中躺着多少石子。

楚焱一坐下,便徑自倒了水,背對着洛塵大口喝了下去。

“練功累了?”洛塵問,可瞧他那模樣卻不像疲累,反倒像氣悶。

楚焱捏着茶盞,看着門外不言不語。按理說他這般張狂的人,若是心中不悅定會大肆洩憤,哪會一聲不吭地和自己鬥氣?

想來想去只有一個原因,洛塵便試探着問:“你曉得……沁環的事了?”

“你知道?”楚焱回頭,皺眉問。

看來睥睨天下的楚門長子也會為情所困啊,洛塵暗自嘆息。“我聽到了些。”

“你覺得如何?”楚焱忽然問。

洛塵一怔,愣愣地答:“若能贖身自然是好的……身在花樓……”

“花樓又如何?”楚焱邪笑着的眼裏透着些狠意,“此處至少能避風遮雨,若是贖了身卻所托非人,你可想過後果?”

洛塵被這番逼問惹惱,“既然你不願他所托非人,為何不敢為他贖身?”

“為他贖身?”楚焱勾起嘴角笑意更深,卻不再答話。

你不是喜歡他麽?

洛塵想問,可看着他這詭異的模樣卻沒能張口。楚焱是楚門長子,贖身的錢財自然是有。就他這目下無塵的性子也不可能受人掣肘。莫非是沁環不願和他走?沁環對那位梁員外恨入骨髓,想必過去定是情根深種罷。

洛塵眨了眨眼,只覺得眼前這名天性張狂的男子身上忽地附了一層冰霜。世間最苦,莫過求而不得。

楚焱瞧他的面色忽青忽白,最後竟一臉憐憫,心中一陣困惑,“你怎的了?”

“無事。”洛塵低眉,瞧着腳下的一小片木板。

“有時我真不明白你這腦子裏想的到底是什麽。”楚焱上前兩步,“有人說你樂善好施,有人說你天生絕情。我過去怨你對我下蠱,總想着如何複仇。現如今你是我手中蝼蟻,卻總是一副與你無關的模樣。”

“你想知道這些作甚?”洛塵反問道。

楚焱一頓,“只是……好奇。”

“我不過一介匹夫,也有七情六欲,哪裏不對勁了?”洛塵自嘲道。

楚焱看着他,久久沒有答話,半晌,才緩緩道:“或許只是你與我想象中的,不同罷。”

他記憶中的洛塵雖然瘦弱,可卻有一身傲骨。眼中的星火仿佛能燃起萬頃莽原,而不是這般一潭死水的模樣。

楚焱說罷,便負手跨出大門。

洛塵一頭霧水地坐了下去,楚焱不明白他的想法,他又何曾抓住楚焱的心思。若說楚焱任意妄為,可每一步他似乎都有所預見。若說他大智若愚,可做事又毫無章法,仿佛心一動,便已下手。

不過那又如何?就如楚焱所說,他是蝼蟻,無能為力。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