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酒的魔術師
「那個……」田中先生對于自己上車以後看到的景象不知作何表情——
「吶吶,Haru,誇我啊,誇我啊。」剛剛散發着一身大人氣息的小正太,此刻正攬着車上另外一名男子的腰,帶着天使般童真的笑,在撒嬌索取贊賞。那名男子,上身白色長袖襯衫、黑色領結和黑色西裝馬甲,下身黑色長褲,腳穿黑色船型皮鞋(皮鞋面亮的會反光),一頂黑色小禮帽下,長着一張俊俏的臉。
「是是,光太最聰明了。」
「嘻嘻。」
「那個……」田中先生再次發聲。
「真吵吶,混蛋,殺了你哦!」光太生氣地從牙縫中擠出聲音。
「嘛~冷靜點,光太」俊朗男子摸了摸光太的頭,然後跟田中說道「我家光太給你添麻煩了吧,抱歉。」
「不不,哪裏的事。我叫田中秀一,請問,你是?」
「啊,一時忘了自我介紹。我叫Haru,請多關照。」
「這邊才是。Haru先生,你,看上去不像是這趟列車的乘客吧。」
「嗯。我現在在這趟列車上做夜間兼職。」
「兼職?」
「是。你眼前這個狀态的我,是兼職身份之一,魔術師」
「魔術師?欸?在這趟列車上表演魔術,有人看?」
「你不就是我的觀衆嗎?」
田中環視了一下車廂的周圍,這裏除了在場的三人以外,再無他人。「嘛~的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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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麽,田中先生,作為首次坐上這趟列車的禮物,我就送你一個魔術吧。」
「欸?真的?好啊。」
「那麽,請你閉上眼睛。」
「哈?」
「等你數到三,睜開眼的時候,你會發現,周圍的環境,截然不同了。」
「這樣。那,我閉眼了啊。一!」打破約定,只數了一下的田中睜開眼,看到的是Haru和光太拿着油漆桶和刷子在刷車廂的身影。兩人沒想到田中先生不守約,正一臉癡呆的模樣。
「那個……對不起……實在是太好奇了……你們繼續。」說完,田中再次閉上眼睛。「我重新數了哦,一,二,三。可以了嗎?我睜眼了哦?」沒能等到對方的回應,田中先生只好自己決定睜眼了,反正約定的三秒也到了。
雖然,他不認為三秒足以讓對方兩人把整個車廂給塗得截然不同就是了。
可是,當他想要睜開眼睛的時候,那一道道謎一樣的耀眼的光芒不停地給予他阻力——與其說這是車廂,倒不如說,變成了個移動酒館吧,混蛋!金碧輝煌的牆紙,原本是車廂裏座位的地方被「添水」(倒水的竹筒)所替代,周圍擺放着貍貓、達摩不倒翁等的吉祥物。最主要的吧臺,是半圓弧狀,後面的酒瓶架上擺着琳琅滿目的酒瓶,藉由室內的暖光,瀉在吧臺中央的Haru身上。他側對着田中,左手輕捏小禮帽的冒頂,微微彎起了嘴角。「客人,這個魔術,真是精彩呢!」
「這個,怎麽做到的?!」
Haru拿下左手,食指貼近嘴唇。「噓~這個是,商業機密,不可洩露。」
「這樣啊……不過,剛剛那個魔術真的很精彩,還有沒有其他的魔術表演啊?」
「這,這位客人,真是可惜,我現在的身份是兼職二,調酒師」
「調酒師?」
「欸!所以,我現在只負責為客人你調酒,不再負責表演魔術了。」
突然,光太爬上吧臺,笑嘻嘻地就想跟田中說「Haru他,每次都給客人表演這一個魔術,事實上,他只會這一個而已啦,哈哈哈」——
當然,Haru及時捂住他的小嘴,才沒讓他說成。
「真是可惜……」田中不免覺得遺憾。
「欸!我也覺得!哈!哈哈!」
列車按預期繼續前行,車廂內,一時安靜。Haru在做調酒前的準備工作,光太貌似去後面的車廂休息了,而田中在參觀這個改造後的車廂。不過,讓客人處于這麽一個安靜的環境,在Haru看來,是不合格的行為。舉起剛剛擦拭好的酒杯在燈下看了看,Haru笑着側過頭,「田中先生,要不要坐下來喝上幾杯?」
這時的田中,比起剛到地鐵站那會,肯定要來的清醒些。「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田中坐到吧臺前,看着Haru把調酒的道具一件件整齊有序地擺放。「Haru先生,當調酒師有多久了?」
聽到這麽個問題,Haru很認真地思考着。可想了很久,眉頭都起皺了,還是給不出答案。
「那個,要是不記得了,也不是非答不可的。」
「謝了。那個,我真的有在腦海裏數的哦。不過,硬是想不起來第一次是什麽時候。這種感覺……啊!就跟朋友一樣。不是有句話說,「等到察覺時,已經是朋友了」。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
「嗯……好像懂,又好像不懂……」
「沒關系。」
「那Haru先生,你會調多少種酒?」
「這世上的酒,沒有我調不出來的。」
「真的?那,我要一杯scotch」(蘇格蘭威士忌whisky,中文裏最常見的牌子“芝華士“,就是scotch)
「我拒絕。」對于Haru毫不猶豫的拒絕,還有他臉上的笑容,田中表示無法理解。
「那個,如果是錢的話,我可以付的。」
「不是,原因不在這。況且,這錢,田中先生怕是也給不起。」
「哈?」
1,2,3,4,5,……田中把Haru寫的賬單拿過來數了不下十次,可始終沒能數少一個「0」。
「那個……單位是……津巴布韋?」(最便宜的錢)
「不不,是日元。」
「一杯威士忌,到底是怎麽賣到上億日元一杯的啊!」田中的表情裏除了生氣,還有驚異。
「因為「無聊」。」
「無聊?」
「是的。「無聊」。廠家批量生産出來的酒,是無聊的;收藏家用來收藏的酒,是無聊的;被客人指定調出來的酒,一樣是無聊的。」
「什麽意思?」
「田中先生有沒有釀酒的經歷?」
「姑且,算有吧,梅酒。」
「是的,梅酒。在日本,幾乎家家都會釀造梅酒。但是,為什麽是梅酒?」
「嘛,畢竟梅子容易培育,梅酒易釀,暖胃美容且助眠。對了對了,院子裏種了梅樹的話,春天的時候可以賞梅,到了夏天就可以拿梅子來釀酒,還能在賞梅喝酒的時候,家人圍在一起說說自己小時候跟梅樹的故事。說起來就令人懷念吶。」
這家夥,怎麽一臉想要回憶童年的表情……
「那麽,自己釀造的梅酒,喝起來感覺怎樣?」
「雖然比不上外面賣的,但是,喝起來,心裏面還是會感覺到開心。大概,是「成就感」之類的東西吧。哦,還有那個氛圍。」
「為什麽你會覺得,外面賣的梅酒比自己釀造的要好呢?」
「嘛,因為,自己釀造的沒外面賣的那麽香甜,也不夠那些濃烈,有時候還會留點梅子渣……」
「但是,喝起來還是會覺得開心,不是嗎?」
「欸?」
「因為,那是「有故事的酒」。」
「故事?」
職業病的緣故,Haru開始在說話的同時,加上上半身的肢體語言。
「不同的人會帶着不同的心思去釀酒。比如說,為親人釀酒時會想象他們的笑臉,祈禱他們身體健康,這釀出來的酒也就有了「願望」;給自己釀酒時回想起童年的事,一邊洗着材料一邊不自覺地笑,這釀出來的酒也就有了「回憶」。工廠批量生産出來的酒,廣告說的再好聽,也不過帶着一股芳香的酒水混合物罷了。為金錢而生的東西,沒有「故事」,只有「無聊」。不過,如果是那些釀酒的大師所釀造生産出來的酒,那就不一樣了。田中先生,你覺得呢?」
田中靠在椅背上,左手環腰,右手肘抵住左手手背,右手則玩弄起他那參差不齊的須根。
「既然是釀酒的大師,自然對酒有很深的理解。先不說釀出來的酒肯定質量上乘,就是他們釀酒肯定也不會是為了金錢這種東西,職業态度沒的說。至于裏面有沒有什麽故事,我就不知道了。不過,經由他們的手釀造出來的酒,應該不會「無聊」吧?」
聽完田中的陳述,Haru一臉驚訝地看着他,把他看得都有點不好意思了。
「那個,我是不是什麽地方,說的不對?」
Haru搖了搖頭,「我只是沒想到,原來田中先生那麽會說。」
「那就是說,我剛剛的觀點,是對的咯?」
Haru又搖了搖頭,「不不,那是錯的。」
「欸?!」
「釀酒的大師往往有個不好的習慣,那就是,将自己的回憶或者欲望放到酒裏面。啊咧,這不就跟剛才自相矛盾了嗎?你是不是想這麽問?」
田中點了點頭。
「問題不在于酒,而在于喝酒的人。」
「人?」
「人要喝酒,所以才有「釀酒」;酒要好喝,所以人才想喝。人和酒,兩者之間的關系是緊密相連的,所以,「無聊」不是只對酒而言,人的感受同樣如此。大師的酒,或帶着些許年輕時的美好愛情,或帶着些「更上一層樓」的欲望。只是,寫有故事的酒,如果沒辦法被品嘗出來,那這裏面的故事,有跟沒有是等價的。「無聊」。」
「這麽聽起來,還真是有一番道理呢……但是,這樣一來,這世上占了大部分的「無聊」的酒,不就顯得很可憐了?」
Haru的嘴角彎起一些弧度。他習慣性捏了捏小禮帽的冒頂,「所以,才有了我們「調酒師」這個職業。」
「怎麽說?」
「平常人眼裏的我們,也許只是些會耍點街頭小把戲,把酒跟酒的混合娛樂化呈現給大家的人吧。事實上,這是「偏見」。我們調酒師,準确點來說,應該是「酒的魔術師」。」
「酒的魔術師?」
「是的,無論多「無聊」的酒到了我們的手上,我們都能通過自己的調配,把它變得充滿故事性,無論對酒,還是對喝酒的客人。但是,剛才我說過,「被客人指定調出來的酒,一樣是無聊的」。所以,我們的魔術,是有前提的。如果田中先生有興趣,在下願意,為田中先生調配幾杯。」
「欸?!真的?」剛說完,田中感覺有點不對,身子離開椅背,前傾靠近吧臺,輕聲對Haru說,「不會又是上億日元一杯吧,我可沒那麽多錢啊!不!哪怕有錢也不會喝啊!」
「啊哈哈,請放心,田中先生。「無聊」之物,用金錢去衡量再合适不過了。而「有故事」之物,金錢這種庸俗的東西是沒辦法拿來對比的。所以,這種酒不收錢。」
「不收錢?!」
「是的。田中先生只需要向我提供「前提」就行。」
「前提?是什麽?」
「田中先生你的故事。」
「我的故事?也就是說,我只需要給你講關于自己的故事,你就能為我調配酒,還不用錢,的意思?」
這麽好的事,田中生平第一次碰上。激動,卻又懷疑。
「嗯嗯。而根據你提供的故事的本身,會決定最終調配出來的酒的質量。那麽,我想想,怎麽從你身上索取故事呢?」
「欸?不是我随便說就行了的嗎?」
Haru像是聽到天方夜譚一般露出難以言表的表情。他雙臂交叉,頭微微歪向一邊。
「當然不是了好嗎!像你這種乍眼一看本身就很「無聊」的人,能拿來調酒的故事怕是要靠擠出來才行。」
Haru的這番話讓田中很受打擊,但是找不出什麽語言來反駁更讓他感受打擊。
「啊……抱歉……一時沒忍住……」
「沒……沒關系」
田中只是覺得,以為Haru跟那個小正太性格不一樣的那個自己,是個傻瓜而已。
「剛剛聊到了酒……梅酒……梅酒!田中先生你,釀梅酒的時候,通常是自己一個人嗎?」
田中搖了搖頭「不,還有我太太,我們兩個人一起釀的。」
「太,太太?!田中先生你,原來已經結婚了呀?!」
「是的,雖然,本人不才就是了。」
田中摸着自己的後腦勺,說這話的時候頭擺的低低的,一邊陳述一邊跟Haru點頭致意。
看到田中這樣的反應,Haru笑着向他彈了一記響指。
「不錯的表情呢,田中先生。那麽,讓我們開始吧。」
說完,Haru轉身看了一眼酒瓶架上琳琅滿目的酒,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酒瓶架上方擺放着一個修羅狀外框的鐘表,此刻正指向十二點整。奇怪的是,無論是鐘表的秒針、分針還是時針都一直沒動。
「看來今晚,能調出不錯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