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真愛與假罪
第5章 真愛與假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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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做出這樣的事?」
「什麽事?啊,「殺人」?」
「為什麽,這種事從你口中說出來就像無關痛癢似的?你殺的,可是你的愛人哦!」
「所以呢?」
「你竟然說,「所以呢」?!」
「田中先生才是,我理解不了哦。太太死了就死了,是值得你去買醉痛苦的事嗎?既然你太太選擇以「自殺」的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那就說明,這是她認為的,能讓自己通往更加幸福的路徑。既然她現在已經走在了幸福的道路上,我們不是應該祝賀她才對嗎?」
田中一臉嚴肅看着Haru,手上的拳頭微微握緊。
「你,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嗎?我說,你該不會是從沒真心愛過別人吧?」
「當然有過了。我對我愛人,可是 100%的真心哦。」
「嚯?對自己的愛人都能痛下殺手的人,竟然說對她的愛是真心的?」
「欸!有什麽問題嗎?」
「那你倒是說說看,既然你那麽愛她,為什麽殺了她?」
「因為,太「麻煩」了。」
「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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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Haru走到酒瓶架前,開始他每天對酒瓶的例行缺陷檢查。「每天早上起來的第一件事,是給她一個早安吻,這是我們結婚時候的約定。但是啊,不覺得「麻煩」嗎?我們都結婚好幾年了,又不是新婚夫妻,這種小夫妻間的親熱把戲不需要了吧。可是,我還是堅持每天都這麽做,因為她喜歡。但是啊,最近越來越覺得,這樣的吻味道變了。以前的如果是櫻桃味的話,那現在就是……啊,是,「白紙」,就跟吻一張白紙似的。尤其是輪到我值這趟列車兼職的夜班那天,本來睡眠時間就不夠了,還要在第二天一大早搞這麽一出。那種感覺已經不是「白紙」了,是「衛生紙」才對。」
「還有呢,每天早上出門穿的衣服都是她幫我準備的。這個,絕對會覺得「麻煩」吧!我是男人哦,男人跟女人的衣櫃是不一樣的。女人的衣服花樣繁多,而且一眼就能看出明顯不同。但是,像我這種白天的上班族,來來去去都是正裝吧,大多就上面的紋路不一樣,但其實站遠一點看是看不出來的。所以,我覺得,每天随便怎麽穿都一樣的。可是,你知道她怎麽說嗎?「領帶換個顏色,整個人的氣色看上去都會不一樣」。然後,我的衣櫃裏就放着不下十條樣式不同的領帶,全部都是她買的。笨蛋不笨蛋啊!領帶就是領帶,氣色就是氣色,普普通通一條領帶才沒那麽偉大的功能呢。」
「對對,還有那個,晚飯。我們都是大人了吧,無論是工作上,還是在網絡社交上,有自己的一個小圈子都很正常不是嗎?然後,有時候,這些小圈子裏面的人就會想去聚個餐,聊聊天什麽的,那下班以後到外面一起吃個晚飯也很正常不是嗎?可是,當家裏有一個人,每天都在等你回來吃晚飯,而且把這個當成是她一天裏面最幸福的時刻,這樣的話,那些小圈子的飯局,就參加不了了吧。饒了我吧,真是的!你知道我多少次被別人笑稱是「妻奴」了嗎?我寧願她當時沒有為了我而放棄工作,全心在家當一個稱職的家庭主婦。那樣的話,也許我偶爾還能過點「年輕人」的生活。現在這樣子,跟老頭子有什麽區別?」
「喂喂,你給我适可而止一點……」怒氣越來越集中在田中的身體裏,他的掌心出現了因拳頭緊握而形成的指甲的掐痕。
「啊,那個也是,聖誕節,她竟然希望我每個聖誕節都能跟她一起過,還說什麽「這比任何禮物都要來得珍貴」……」 「住口……」
田中低着頭,抑壓着自己的情緒,用很小的聲音說道。
「啊啊,還有,我升職的那天,她竟然比我還高興,像個小孩子似的……」 「住口……」
「對對,還有……」
「我不是說了給我住口嗎!!!」
如同劇烈搖晃過後的可樂終究把瓶蓋噴了出去,田中沖破了自己忍耐的臨界點,大喊了一聲。這一聲,把Haru吓了一跳,左手的酒瓶随之掉了下來。
可那也只是一點點被吓到的程度而已。
在酒瓶落地前的剎那,Haru用腳背把它接住,然後像颠足球一般把它颠到空中,用左手重新把它接在手裏。「啊,真危險呢。」
「你這家夥,有這樣愛你的妻子都不滿意嗎?」
「不,」Haru搖了搖頭,「我很滿意哦,要不然,也不會跟她在一起那麽久。」
「那你家夥為什麽……」 「她和別的男人在一起……」
田中差點又冒出的一把火,被意想不到的Haru的這一句話給阻斷了。
「哈?」
「我看到了,她和別的男人,在一起。」
「所以呢?出軌?你以為她出軌了吧?就因為那一次兩次……」
「不是一次兩次哦……那一個星期,她瞞着我天天跟一個男人出去逛街。因為她每天都能在晚飯前回來,所以前幾天我并沒有察覺。那一天,她洗澡的時候,手機突然來了短信。我很好奇哦,她的圈子裏會有些什麽朋友,她們之間會聊些什麽。所以,我打開屏幕看了一下提示——「今天感覺不錯,明天我們再去下一家試試看吧?」」
「男人……發來的短信?」
「是的。第二天我請了一天的假,一直跟在他們後面,看着他們逛街,在蛋糕店裏一邊吃同一塊蛋糕還一邊有說有笑。我只跟了上午,下午就回公司繼續上班了。」
把左手的酒瓶放回到酒瓶架上後,Haru又取出另外一瓶來檢查。
「那個男人是誰?什麽時候開始的?他們在一起的時候會聊些什麽?他們為什麽會笑得那麽開心?最重要的一點——我被心愛的人背叛了嗎?啊啊,一大堆的問題,糟透了,真是「麻煩」。因為覺得太「麻煩」,所以我才殺了她。」
「欸?就是說,你沒當面問過她,問她,是不是真的背叛了你,你就把她殺了?」
「嗯嗯,是的。」
「哈?欸?好奇怪的說,這會不會,太随便了點?」
「嘛,可能是也說不定。」
「這是肯定的吧!也許這個男人是她的親戚呢?或許是雙親的主治醫師?又或許是……不管怎麽說,你都應該問她,而不是扼殺掉她為自己解釋的權利啊!」
田中一緊張就會胡言亂語的老毛病又犯了,他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那麽緊張,那麽在乎要把想說的說出來。
「的确……關于那個男人的身份,我想了幾十種可能;關于他們出行的理由,我也想了千百種可能。可是,就是問不出口。因為,好「可怕」……我怕這個問題出來以後,無論她的回答是什麽,我們之間都會出現縫隙,再也回不去以前那些所謂的「日常」了。我想知道,可我又不敢知道。焦躁煩惱,身邊的一切都顯得是那麽的「麻煩」。可是,很神奇的,那天,看着她死在我懷裏的時候,之前那些不好的情緒和苦惱,就全都消失不見了。我沒有問,她沒有答,所以她還是我心愛的她,沒有變,什麽都沒有變。」
「那……那個男人呢……」
「也死了。就在同一天,同一個地方,我用不同的手法,讓他們倆死在一起。然後,僞造成他們「殉情」的樣子。」
Haru的這番陳述讓田中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他往後退了幾步,手指着Haru的後背。「你這個瘋子!」
「是的,我的确是個瘋子。」
「為什麽你不給她任何解釋的機會就殺了她,明明再過幾天真相可能就浮出水面也說不定!」 「也許是也說不定呢,不過太「麻煩」了。」
「為什麽你第一感覺就是她背叛了你,明明她舍棄了那麽多都是因為愛你!」 「也許那個時候被蒙蔽了雙眼也說不定。」
面對田中聲嘶力竭的質問,Haru始終背對着他,并不帶任何感情的給予回應。
「就算那個男的是她的青梅竹馬又怎樣?」 「是呢,畢竟她嫁的人是我不是他。」
「你就沒有想過,她瞞着你,可能是為了某件與你有關的事,她不想讓你知道嗎?」 「當然想過了。不過,「出軌」也算是跟我有關的事吧。」
「你們相愛那麽久,她是那種人嗎?」 「光陰易改,人心易變,誰知道呢……」
「放屁!那只能說明,你對她的愛,也就這種程度罷了!」
這句話像是觸碰到Haru的逆鱗般。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轉過身去,面對着田中。他的臉上,第一次,藏住了微笑。
「真會說呢,田中先生,明明除了會說些蹩腳的故事以外,你什麽都不懂。」
「你說什麽?」
「我有說錯什麽嗎?對于一路順風順水戀愛過來的你,對于擁有一個忠貞不渝喜歡着山口百惠的妻子的你,你懂什麽是「出軌」嗎?你懂得被「背叛」的滋味嗎?說着一口漂亮的話,你倒是說說看,有什麽事與我有關,卻不能讓我知道,還得跟一個男人秘密出去辦的?」
「這個……」
田中遲遲給不出Haru想要的答案。
「怎麽,想不出來了吧?那麽,果然只有「出軌」這個選項了……」Haru轉過身去将酒瓶放回到酒瓶架上,「就到這裏吧。田中先生,今晚的營業結束了,好高興今晚能接待你。這趟列車應該快要到站了,你請自便。晚安。」
「生日……」
就在Haru快要把吧臺的布簾完全拉上之前,田中輕聲說了這兩個字,但還是傳到了Haru的耳裏。「是?」
「生日蛋糕……」
「生日蛋糕?」
「丈夫的生日快到了,做妻子的想要給他一個驚喜。畢竟,這麽多年來都是平平淡淡吃頓飯就過了。這裏,妻子想到了生日蛋糕這份禮物。可是,男人喜歡什麽樣的口味?什麽樣的DIY才不會顯得孩子氣?如果直接問丈夫的話,雖然以丈夫的粗線條不一定會有所察覺,但是,「不怕一萬只怕萬一」。這個時候,她想到了她青梅竹馬的一個男生。「他不就是一個很好的詢問對象嗎」這樣子。所以,她和他接觸了。接下來的一個星期裏,他們從南向北,自東向西,走遍了這座城市裏風評不錯的蛋糕店。為了節省開支,他們對每款選中的蛋糕都只要了一份,然後兩人一起吃。為了不讓丈夫察覺,她每天都趕在晚飯前回去。只是沒想到……」
聽完,Haru将田中的言論中的情形,跟自己身邊的情況對了一遍。「欸?真奇怪呢……欸?」太吻合了。無論是從事情的經過,還是從他對妻子的了解來說,都太吻合了。
他想找出東西來推翻田中的言論,可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敗中,漸漸地放棄。他踉跄地往後撞到了酒瓶架,架子上方的幾瓶酒和那個時鐘随即掉落地上,發出「哐當」和「嘭」的交彙聲。酒灑了一地,而那破裂的時鐘的三根針卻奇怪地不停跳變起來。
「哈?難道,我就因為這麽個原因,把我最愛的人,給殺了……」Haru扶着額頭,發出自嘲般的笑聲。
「Haru先生,自首吧,等列車到站以後……」田中無心再多責怪,只是向前一步,加以勸說。
「自首……呵呵……自首有什麽用?自首就能挽回她的生命嗎?」
「這個雖然做不到,但是我相信,你的妻子,一定會原諒你的。只要,你肯自首的話。」
「不!不!」Haru不顧地上的玻璃碎,發了瘋似的在吧臺那裏亂走一通,「我不會去自首的!」
「就算你不肯,等列車到站後,我一樣會去警察局告發你的。」
「這件案子,警察查了那麽久,我作為第一發現者,同時作為嫌疑人之一,他們都沒能查出來,最後只能用「自殺」歸案。你以為,憑你的片面之詞,能改變什麽!」
原來是騙過了警察他們的調查。這點倒是讓田中頗感意外。
「你到底動了什麽手腳?」
「說給你聽也無妨!我先用藥把她毒死在家,然後用她的手機給他發短信把他引到家裏來。我們小區一直是對外開放的,加上家門沒鎖,進來看到躺在地上的她時,他果然第一時間跑過去呼喚她的名字。真是個無理的家夥呢,竟然當着她丈夫的面,直喚她的名諱。不過,這也給了我機會,從他身後用鈍器重擊他的後腦勺。真沒想到,一擊致命!之後,擦幹淨自己留在手機、鈍器、門把手上的指紋,再在鈍器上留下她的指紋,我就離開了現場。過了幾個小時以後,我再以「第一發現者」的身份回到家裏并通知了警察。可是,他們卻找不到他們最想要的東西。哈哈哈!那不是當然的嗎?!這麽重要的東西,我怎麽可能留給他們?!」
「最想要的東西?難道是……」
「是什麽?」
「監控錄像。」
「為什麽會這麽想?」
「既然是小區,肯定會有不少監控攝像頭,憑着這些監控錄像裏你的出現,就能推翻你是「第一發現者」的立場,甚至可以直接對你進行扣押審問了。可是,既然你沒事,那就說明,監控錄像肯定是出了問題。例如,「丢了」。」
「怎麽會?如果是丢了那個時間段或者那一天的監控錄像,他殺的嫌疑不就更大地落到我的身上?我怎麽可能做這種「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事?」
「所以,你消除的,不只是那一天的錄像,而是那一個月,甚至更長時間。這麽一來,警察他們就會認為,這個攝像頭已經壞了很長一段時間,也就沒了後面那些所謂的懷疑。」
「你太天真了。如果是這樣,那麽第二天開始,攝像頭又會恢複工作。只要有了新的監控錄像存在,警察他們自然就會知道有人在監控錄像上動了手腳。」
「監控,錄像,說白了就是電子信息的實時數據采集、傳輸和保存。只要在個人PC上對程序代碼進行細微的篡改,就能讓攝像頭的監控功能無法實現。不管是第二天還是第三天,那個攝像機依然會因為監控的不可行而被視為「壞掉」歸檔。馬虎一點的警察可不會那麽上心往程序代碼方面查案。再加上你是死者的丈夫,雖然有嫌疑,但是你說的話有意無意間也可以引導警察忽視掉這個方向吧。」
「可是,控制攝像頭的個人PC一直在值班室由兩個保安大叔控制,我要是進去裏面動手腳,他們怎麽可能不知道?」
「既然是同一個小區認識的人,什麽都好說了。例如,值班室平日裏個人PC的維護是由你經手的話……」
「既可以省下經費,又符合小區裏的日常交際,這樣的假設合情合理呢。」此時的Haru背靠着後方的酒瓶架,右手握拳食指放嘴唇邊,一副嚴肅思考的模樣。「但即便進入到值班室篡改程序可行,「丢了錄像」這一點還是說不過去。」
「為什麽?」
「錄像一旦丢了,顯示屏上相應的地方肯定會呈現出「沒信號」的藍屏。值班的保安大叔平常再懶,也不會忽視這麽明顯的問題的。如果保安大叔今天發現的攝像機監控系統壞了,而有多達一個月或更多的監控錄像沒有的話……」
「如果這樣,一旦警察問話,保安口中攝像機壞掉的日期肯定會跟錄像丢失的日期對不上!」
「沒錯!」
「那麽到底……」
接下來的時間裏,現場十分的安靜,只有那個瘋狂跳變的時鐘發出的響聲傳入耳朵。兩個人都在認真思考着,直到,田中首先打破了這份安靜。
「我知道了……不是看上去「丢了」,而是實際上丢了!」
「什麽意思?」
「犯人知道,如果直接把錄像删掉,顯示屏會把他動過的手腳給暴露出來。所以,他删掉錄像的同時,斷了PC和攝像機的連接,還讓顯示屏的相應位置一直停留在錄像丢失的前一天的某個畫面上。因為,監控跟電視節目不一樣,監控錄像不存在鏡頭的切換。所以,像小區裏的這種監控錄像,除了上下班時候出入的零零散散的人以外,大多數時間都是空無一物,或者說鏡頭裏的內容都是不變的。顯示屏某幾個地方一直保持過去的畫面,如果不是一天 24 小時認真緊盯顯示屏的人,是很難發現這個小動作的。」
「這麽一來,只要往拍到自己的那幾個攝像機的錄像上做手腳,犯人騙過警察調查所需要的部署就順利完成了。」
「就是這樣……」
聽完田中的推理,Haru忍不住拍起手掌。
瘋狂跳變的時鐘突然停了下來——顯示時間是「四點」。
「真厲害呢,田中先生,你的推理太精彩了!」
「哪裏哪裏……」對于這麽直白的贊賞,田中有點不好意思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
「我是說真的!不過,你是怎麽想到的?」
「剛剛腦子裏,「唰」地,好像閃過一些片段,大概是以前看推理小說或者推理電影的時候,看到過類似的情節吧。」
「這樣啊。但是我認為,你腦海裏閃過的那些片段,應該不是那些故事情節。」
「欸?為什麽這麽認為?」
Haru撿起地上那個破裂的阿修羅框時鐘,看了一眼上面顯示的時間以後,便笑着看向田中。
「因為,田中秀一,一個星期以前,你「應該」就是用同樣的方法,殺害了你的妻子加賀美小姐,和你妻子的青梅竹馬佑介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