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暴君的花瓶14 他放心不下

裴九鳳沒有再做夢。

這令他有些悵然, 又有些松了口氣。

他實在不知如何面對王大春。

他愧對于她,羞于見她。如果能不再相見,那是最好了。他只要知道她過得好,就足夠了。

跟妖人的這場對弈, 是他輸了。

那妖人精于攻心, 令他步步退敗, 一次次妥協。

但他并不惱怒,因為他獲得了珍貴的東西——

他被王大春真心對待、照顧着。

雖然她的照顧并不溫柔、精致。她會削他、打他、罵他, 甚至抛下他,但她也在盡己所能地養着他,從不跟他争一口吃的, 在他生病的時候徹夜照顧他。

從沒有人對他這麽好過。

他沾了王大根的光,也可以說沾了妖人的光, 他在夢中成為王大根, 享受她的照顧。

這正是他說妖人精于攻心的原因。

他明知道自己被算計, 但還是一腳踩了進去, 并且輸得心服口服,毫無怨恨。

天氣一日日變冷。

冬季到來, 宮中的太監、婢女們都換上了棉衣。

裴九鳳有時候下了朝, 穿過長長的宮道,會注意來來回回忙碌的宮人。太監們還好, 他不怎麽關注,只是目光常常落在婢女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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棉衣令她們的身形有些臃腫, 不如秋季時輕盈纖細。

她們個個面色紅潤, 梳着烏黑油亮的發髻,偶爾露出來的手腕和脖頸,都是雪白細膩的。

至少, 跟王大春相比,是光潔柔膩的。

眼前劃過王大春常常幹粗活,在手上留下的數不清的傷痕,裴九鳳心裏微微刺痛。

她到底買棉衣沒有?

他止不住地擔心。依照他對她的了解,她摳到了極點,能不花錢就不花錢。他擔心她不僅舍不得買棉衣,甚至仍舊每天跑出去撿爛菜葉子、搶餐館不要的食物殘渣。

這樣想着,他一顆心微微揪起來。

他能為她做什麽?不然,調一個心系百姓的父母官過去吧?

想到就做。

但是裴九鳳很快發現,這件事并不容易。青縣是遭災的地方,地域窮苦,将官員往那裏調,除非是有人得罪了他,他将人貶得遠遠的。

如果官員被貶,還會盡職盡責地做父母官嗎?

這一猶豫,又是幾日過去。

這一日,裴九鳳心情煩悶,到後花園散心。

他看到了成群結伴的美人們。

他許久不殺人,後宮的美人們膽子大了一些,敢出來走動了。

見到他,也不再如往日般懼怕,遲疑片刻,上前行禮。

“參見皇上。”

裴九鳳垂眸,看着跪了一地的美人們。

她們年紀很輕,最小的不過十四五歲,正是花兒一樣的年紀。

發間佩戴金銀珠玉,身上穿着錦衣華服,烏鴉鴉的柔順光亮如錦緞般的長發披在身後。

他還看到,她們雖然穿着棉衣,但是因為剪裁精致,用料不俗,并不顯得臃腫,只襯托出她們的美麗鮮活。

喉頭滾動幾下,他情不自禁地捏住了手指。

克制住發火的沖動。

“滾。”他說。

美人們頓時一個哆嗦,忙磕了個頭,顫聲應道:“是。”

爬起身,顧不得擡頭,相互攙扶着,提着裙擺逃走。

唯恐跑得慢了,就被留下殺掉。

發簪落了一地,都顧不得回頭撿。不過頃刻間,便跑得無影無蹤。

裴九鳳輕輕閉上眼,吸了口氣。

手掌攥成拳頭,又松開。

如果此刻他手裏有什麽,一定狠狠摔在地上!

憑什麽!

她們一天天的什麽也不做,全在宮裏錦衣玉食地養着,憑什麽!

憑什麽王大春每天要撿爛菜葉子吃,連件棉衣都沒有!

“拟旨。”

回到禦書房,他沉聲說道。

後宮裏的美人,一個也不留,全都趕出宮!

韶音也得到了消息。

她畢竟也是後宮美人之一。

“音音,你要出宮啦!”系統很高興地說,“如果出了宮,你就跟劇情不搭邊了,随便你想怎麽過都沒關系!”

再有一年半,就是劇情正式開始的時機了。

如果韶音留在宮裏,系統不免擔心她搞事情,畢竟她就喜歡搞事情。

可以出宮,她既不用死,也不會影響劇情,簡直一舉兩得!

但韶音卻求見了裴九鳳,說道:“我願留下為皇上效力。”

“你留下幹什麽?!”灰灰急了,“你長得這麽好看,又會跳舞,出宮後怎麽都好過啊!別想不開了,以後宮裏就是女主的天下,暴君不可能留其他女人在宮裏的!如果你現在不走,日後男配造反,你一定會被殺掉的!”

男主身邊怎麽可能有其他女人呢?

哪怕放着當擺設也不行。

劇本中,後宮裏的諸多美人們,都死在了男配所率領的造反軍的劍下。

也許,不僅僅是造反軍。刀劍無眼,恐怕男主的人也出了力。

“你要為孤效力?”裴九鳳打量着下方站立的盈盈少女,并不像對其他美人那樣反感,因為她為他畫過深淵塗鴉,她并不邀寵,只想讨他歡心。沒有人不想被讨好,裴九鳳當然也享受這個,“除了畫畫,你還能做什麽?”

“做皇上讓我做的一切。”韶音說道,擡起頭來,目光盈盈,堅韌而明亮,“朝堂,後宮,大事,小事,暗樁,密探……皇上吩咐什麽,我便做什麽。”

裴九鳳聽到這裏,十分意外:“你懂得不少。”

“我只想為皇上效力。”韶音答道。

裴九鳳沒問她為什麽想效力。不為名,就為利,總跑不了這兩樣。

“可。”他點頭。

韶音高興拜下:“謝皇上。”

退下,喜滋滋地回到宮苑。

腦中是灰灰驚憂的聲音:“音音,你要做什麽啊?”

“你覺得王大春姐弟苦不苦?”韶音問它。

灰灰答道:“苦。”

“你覺得青縣的百姓苦不苦?”她又問。

灰灰停頓了下,答:“苦。”

“那西南三郡的百姓苦不苦?”

灰灰:“……”

“你要做什麽啊?”它不解道。

韶音回答:“我做過皇後,做過太後,曾執掌天下,你就當我是職業病犯了。”

灰灰:“……”

信她才有鬼。

但她要做什麽,它根本攔不住。

也不勸了,反正勸也是白勸。

裴九鳳一時半會兒倒沒吩咐韶音什麽,只将其他美人趕出了宮。

其他美人得知韶音沒有出宮,一點也不羨慕,都覺得她傻——皇上壓根不好女色,傻子才認為自己能得寵!

宮裏一下子清淨很多,對裴九鳳而言。

起碼那些令他不痛快的人走了。

天氣愈發嚴寒,随着進入臘月,天上逐漸飄起了雪。

這場雪下了一天一夜,整個皇宮都被白茫茫覆蓋,屋檐上、樹枝上、地面上,都積了厚厚的雪。

宮人們忙着掃雪,裴九鳳站在檐下望去,他目力極好,能看到宮人們累得滿頭大汗,心裏不禁浮起擔憂。

青縣也下雪了嗎?王大春買棉被了嗎?若是也下雪了,他們原有的棉被可禦不了寒。

這一晚,他躺在床上,心裏掙紮半晌,終于還是咬了咬牙說道:“請送我入夢!”

他放心不下。

他要去看看她。

良久,沒有任何動靜。

裴九鳳心裏一沉,心裏狂喊:“孤要入夢!送孤入夢!”

在他幾乎要喊出聲音時,一股熟悉的水波湧過身體的感覺傳來。

裴九鳳欣喜地閉上眼,等待入夢。

不過瞬息之間,他便察覺到了變化。

空氣變得冰寒,沒有熏香的氣息,也沒有炭火燃燒的溫暖,他幾乎是從溫暖如春的地方一瞬間送入冰窟。

裴九鳳的心裏打了個哆嗦,身體卻沒有,因為他此刻的身軀已經被凍僵了。

剛一動彈,一股尖銳的疼痛從腿上傳來,令裴九鳳愕然!

立刻坐起身,掀開被子,看向自己的腿。

他清楚地記得,王大根的腿已經斷了快三個月了,應當好了才對!

可是,為什麽仍然綁得嚴嚴實實,而且痛不可當?!

“大春?!”他叫道。

四周一片寂靜,好似家裏就他一個,他下意識地就喊出聲。

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後,他身軀一緊,攥了攥拳,喉嚨變得艱澀起來。頓了頓,他重新攢起勇氣,又叫道:“大春?大春?”

過了好一會兒,沒有人應,他便知道王大春不在家。

這麽冷的天,她去哪裏了?

腿上疼得厲害,不然他就出門找找了。

直到此時,他才發現額頭上傳來痛意,伸手碰了一下,頓時疼得呲牙:“嘶!”

這一痛不要緊,他緊接着發現手臂也痛。袖子撸起,只見手臂上青色淤痕成片。他胸中怒意升騰,胸膛劇烈起伏,而後感受到肚腹也作痛不已。沉着臉,掀起衣衫,就見胸膛、肚子上幾乎全是青紫。

臉色徹底沉下來。

是誰打了王大根?!

王大根已是如此,那王大春呢?

她雖然不是個溫柔的姐姐,但卻是個愛護弟弟的姐姐。王大根被打成這樣,那她呢?豈不是更加嚴重?想到這裏,他心裏一慌!

不顧腿上的疼痛,他吃力地下床。

才一走動,便發覺身體虛弱無力,這感覺他熟悉,是常常吃不飽飯造成的。

一顆心沉到谷底。

他上次走的時候,王大春的手裏捏着二十兩銀子,後來他的心腹送了王李二人賠償的銀子,應該更多才對。足夠她還清債務,置備過冬所用,并安安穩穩地度過這個冬天。

一定是發生了什麽。

他心急火燎,偏偏一條傷腿不能大幅度挪動,又急又氣,剛剛挪到門口,就已經疼出了一頭的汗。

他顧不得擦,一點一點往外挪。一手扶着門框,才挪出屋門,就看到了院子裏竈邊倒着一個身影,瞬間睜大眼睛,登時心肝俱裂:“大春?!”

竈膛裏還燒着火,此刻柴火在竈膛口搖搖欲墜,只要裴九鳳出來晚上一刻,火星就能掉在王大春的身上,後果不堪設想!

裴九鳳急得,連腿痛都顧不得了,拖着一條傷腿,連蹦帶跳地趕到竈邊,顧不得燙手,彎腰一把拍開掉落的火星,而後抓起王大春的手臂,吃力地往後挪。

她身體是軟的,這讓裴九鳳多少松了口氣,至少她還活着。

遠離了竈邊,他終于察覺出腿上傳來的尖銳疼痛,一時間差點暈過去。吸了口氣,他緩緩坐下,将傷腿擺好,這才扶起王大春的腦袋,輕輕拍她的臉:“大春?王大春?”

她臉上紅紅的,摸起來滾燙。

不是被火烤的,而是發燒了。裴九鳳心下後悔不疊,他為什麽現在才來?如果他早點來,知道他們發生了什麽,也好幫他們避過。

又十分後怕。如果他大意一點,以為家裏沒人,便躺在床上不動,什麽時候才能發現王大春?

他抖着手,輕輕拍王大春的臉,王大春絲毫沒有反應,已經是燒得昏迷了。

裴九鳳才發現,她身上穿着一件短得露出手腕,薄得近乎沒有棉花的棉衣。補丁遍布,還有幾處勾破了小口子,補都沒補。

穿得這麽少,怎麽可能不凍壞?

他咬着牙,站起身,拖着她往屋裏走。

他傷着一條腿,自己走動都吃力,更不必說拖着一個昏迷的人。

裴九鳳都不知道自己怎麽把人拖進去的。

進了屋子,他便沒了力氣。渾身發虛,腿都打擺子。他撐着一口氣,挪到床邊,将被子扯下來,而後一步步挪到王大春身邊,将她裹住。

他沒辦法将她抱上床,只能把被子拿下來了。

“大春?”他又叫她,見她沒有意識,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小臉被燒得通紅,只覺她整個人比之前還瘦,一顆心仿佛被擰住,痛得直抖。

将她安頓好,他拖着一條傷腿又挪出屋子,走到竈邊,看着尚未熄滅的竈膛,坐下來,慢慢往裏填着柴禾。

鍋裏正煮着什麽。

聞着味道,就知道不是什麽好東西。

但是,如果家裏有好東西,王大春不會舍不得給弟弟煮。

他喉頭哽動着,眼眶也發燙,等到視線漸漸模糊,他擡起手背抹了把眼睛。

撿起柴禾,繼續往裏填。

這會兒有口熱乎的,能救王大春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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