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孟金陵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躺在一間陰黑的屋子裏。他一望就知道這裏是監牢,因為門是鐵栅欄制成的,不過這裏和普通的牢房又有不同,因為房間被打掃的很幹淨,榻上鋪的不是稻草,而是幹淨的床褥。再者房間裏燃着一個火盆,使得此處不那麽陰冷潮濕。
孟金陵動了動,聽到鐵鏈子嘩啦啦的聲音,低頭一看,自己的手上戴了副鐐铐,右腳也被連着牆角的鐵鏈铐住了。
孟金陵苦笑一下,又閉上眼重新躺回去,腦子裏亂糟糟的,莫衷一是。
不一會兒,牢房的門被打開,一個人走到他榻邊坐下。光聽腳步聲,孟金陵就知道來的是趙平桢。
趙平桢道:“餓了嗎?”
孟金陵也不睜眼:“你走吧,我不想見你。”
趙平桢嘆了口氣:“此事我也沒辦法……”頓了頓,低聲道:“定遠侯降了的消息,剛剛探子已經回報了。”
孟金陵道:“五殿下,我不怪你。我只是沒想到,你竟會騙我。”
趙平桢摸了摸他的臉:“你不也騙了我嗎?你是知道你父親投降的消息才來找我的,卻還口口聲聲說你父親忠心為國,絕不會投降。”
孟金陵突然睜開眼,目光淩厲地瞪着他,趙平桢毫不畏懼地迎着他的目光,片刻後,孟金陵的氣勢弱了下來,眼中逐漸浮起一層苦意:“五殿下,你打過仗嗎?”
趙平桢道:“沒有。”
孟金陵道:“守一座孤城,每一天都是煎熬。沒有援兵,沒有物資,每天的糧食要用指甲摳着一點一點撥出來,城中的百姓都指望着主帥……我父親已守了幾個月,等到了什麽?不是援兵,而是他兒子被皇帝當成人質威脅他的消息……”
趙平桢道:“少威,你還單純,你父親卻不單純了。自古哪一個藩王不派質子入京?可他只顧着自己的性命,卻不顧家人的安危,是他害你至此。”
孟金陵的情緒突然有些激動:“不是!他給我的信在我的卧房裏,你看過了嗎?金兵的主帥答應他,只要他投降,就不屠城!陽城百姓和将士七千條性命……”
趙平桢看着他面紅耳赤的模樣,心裏突然就感到失望,從前對孟金陵的好感也消減了不少。原來他心心念念的小侯爺,也不過是個盲目崇拜父親的人,甚至在這樣的關頭還要為他叛國的父親狡辯,實在不是個超凡脫俗的人。他冷冷道:“那又如何?七千軍民,只要再堅守一個月就能等到援兵。我大穆有多少百姓?如果每個人都像他這樣只顧着自己的性命和一個城池的百姓,最後我大穆朝所有人都是金人的俘虜!”
孟金陵雙嘲諷道:“五殿下真是站着說話不腰疼。你守過孤城嗎?一天的糧食要吃一個月,不知道哪一天才能等到援兵,城外每天是敵人的叫陣和嘲笑,卻根本不能出兵。城內餓殍遍野,甚至出現人吃人的情境。守、守、守!為誰守城!為那個把刀架在他親人脖子上逼他的皇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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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平桢驀地站起來,語氣森冷:“我看你是被打糊塗了!你好好冷靜一下,我改日再來看你!”
趙平桢出了監牢,沒有回皇子府,直接打道去了秦府。
他闖進去的時候,秦小樓和秦程雪兄弟正并肩坐在院子裏賞花,秦程雪乍一見趙平桢,像只受驚的兔子般站起來,低着頭往房裏走:“我先回去了。”——對這個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五殿下,他實在是怕了。
趙平桢心情不好,也懶得跟秦程雪計較,直接把秦小樓拉進房裏,往床上一推,壓上去就開始粗暴地行房。趙平桢雖不是個憐香惜玉的人,從前行事稱不上細致,但也總會多少顧及秦小樓的感受。這回他連往常潤滑的膏藥都不抹,上來就亂頂亂撞,把秦小樓疼的臉色都白了,豆大的汗珠滴在床單上。
趙平桢逞兇了沒一會兒,下體和秦小樓契合處就被溫熱的液體包裹了,低頭一看,是秦小樓流出的血。他停了一會兒,突然嘆了口氣,把分身從秦小樓體內退了出來:“罷了。”
趙平桢命下人送來了熱水和傷藥,親自幫秦小樓處理了一下傷口,然後便抱着他合衣在床上躺着。
“為何疼也不出聲?”
秦小樓道:“殿下心情不好,我不想出聲惹殿下心煩。”
趙平桢厭惡地皺眉:“我不喜歡你這樣。我并不曾欺負你,你若不好受,不必忍着。”
秦小樓道:“是。”
趙平桢捏緊了他的胳膊,冷冷道:“你既知道我不痛快,就別惹我更不痛快。”
秦小樓笑了笑,道:“貞卿。”
趙平桢讪讪松手。
過了一會兒,趙平桢問道:“若是你……若你是一名将領,守一座孤城,不知援兵何時才來,城中糧食已盡,眼看就要守不下去,你會繼續堅守還是投降敵人?”
秦小樓道:“自然是守。若要降,從一開始便該降,我手裏兵強馬壯,糧食充足,敵人不敢輕視我,會将我的歸順看做是恩賜,我可以開的條件也更多一些;即已守到矢盡糧絕的程度,那就和城池共存亡,至少也能在身後留下一個美名。若是此刻降了,不僅背叛了故主,新主也會輕視我,将我當做貪生怕死的牆頭草,那種生不如死的日子,還不如死了罷了。”
趙平桢奇道:“我從前倒沒聽過這樣的說法。仔細想想,有些道理。若你是定遠侯,金賊答應你投降就不屠城,城中還有七千活口,你會心動嗎?”
秦小樓道:“當然不會。北方的百姓長久受金賊侵擾掠奪,早就恨透了金賊,恐怕有許多人是寧死也不願被金賊統治的。再者被異族統治,那日子又能好過到哪裏去?所以北方被戰亂所擾的百姓都是往南方逃難,不僅是為了保全性命,更是不願屈從于金賊。再說将士,将士們的家眷都留在國內,一旦他們成了降卒,不僅他們的名字要從兵冊上消去,身死後連個名字都不能留下,而且他們的家眷恐怕要遭受牽連,我想大多将士都是寧死不降的。”
趙平桢颌首:“當真有那麽多有氣節、寧死不從的人麽?”
秦小樓笑道:“非我族類,其異必誅。這個道理,我們的百姓懂,金賊也懂。如果是國內的郡王造反奪皇位,百姓們恐怕是不在意皇帝究竟姓什麽的,只求保全自己的性命。可入侵的是金賊,這點民族氣節他們還總是有的。”
有些話說的是大逆不道的,然趙平桢雖身為五皇子,卻不迂腐,故而秦小樓敢同他說這樣的話。趙平桢聽了以後其實心裏很是受用,因為秦小樓的道理合了他的信念,而孟金陵的道理到了他那裏因為與自己的想法不合就成了歪理——他覺得,若守城的主帥是自己,自己是寧死也不能向金人低頭的。別說是七千人,就是七萬人,七十萬人,那也絕對不行!再多的理由,那都是借口!
為此,在他心裏對秦小樓的好感加了不少,而對孟金陵的眷戀已淡的連他自己都不能察覺了。
因為正值戰亂的關鍵之秋,定遠侯的投降很是敏感,皇帝決定夷他三族以殺雞儆猴。朝中有故時和定遠侯交好的人為他說情,被皇帝撤了官位發配了——因為本朝重文輕武,從不殺文官,發配已是對官員最重的懲治。從此,也就沒人敢為定遠侯說話了。
孟金陵在獄中如同行屍走肉般過了幾天,趙平桢又來了。孟金陵對他視若無睹,自顧自地躺着,将沉默當成是賭氣。
趙平桢在他身邊坐下,道:“我父皇要殺你家人。”
孟金陵渾身一震,終于坐了起來。
趙平桢道:“杜鈞為你們求情,已被父皇貶官發配海南了。”
孟金陵幹裂的嘴唇不住哆嗦,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趙平桢嘆了口氣,看着他這幅狼狽的形容心裏到底還是有些難受的,湊上前吻了吻他的唇角,孟金陵也就這麽似根木頭似的任他親吻。趙平桢道:“我可以救你,但我只能救你一人。”
孟金陵眼神空洞,過了很久才苦笑道:“我此生還能再上戰場建功立業嗎?”
趙平桢道:“你又何苦再問?”
孟金陵道:“那救我出去做什麽?做殿下的娈童麽?”
趙平桢蹙眉不語。
孟金陵搖頭笑了起來:“若殿下還記往日的情分……賜少威一個全屍吧。”
趙平桢重重嘆了口氣,心道這樣也好,成全他一身傲骨。他不再言語,起身向外走。
趙平桢剛要邁出牢門,忽聽身後鐵鏈疾響,孟金陵撲上來抱住了他的大腿,滿臉淚痕,泣不成聲地哀求道:“殿下,五殿下,求你讓我上前線,當個小卒就可以,只要讓我上場殺敵,讓我戰死沙場,求你讓我戰死沙場……”
趙平桢恍惚想起當年意氣奮發的孟金陵當空橫劍,威風凜凜地說:“在邊疆殺敵衛國是我一生的志向,馬革裹屍是我唯一能接受的死法!”然而現在匍匐在他腳下的這個形容枯槁的孟金陵比當年當街攔駕的秦小樓還要不堪——他的小侯爺,在他心裏早就死了。
趙平桢漠然道:“定遠侯為國效力一生,我會求父皇,留你們全家一個全屍。”
他走出監牢的時候聽見孟金陵在他身後笑,笑聲越來越凄絕,一下一下揪着趙平桢的五髒六腑,讓他走路時的腳步都在顫抖,可他最後也沒回頭。
他的小侯爺,是真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