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吳袆提出的十條變法條條關乎兵制,比秦小樓提出的幾條更有針對性且更犀利。但他雖然對大穆的兵制的不足看的很透,對官場的其他部分卻不了解,對于其中的利益牽扯也不甚明白,以至于提出的設想非常想當然,真要執行起來卻有些困難了。
秦小樓和趙平桢花了幾個月的時間完善了他的十策,并由趙平桢親自進宮交給趙南柯。
趙平桢被太監領着進了禦書房,趙南柯正坐在禦案上看奏折,見趙平桢進來,放下奏折向他招手道:“來,皇弟,來看看這個。”
趙平桢好奇地走上前,接過他手裏的文書,看了不到幾行便變了臉色:“這……”
趙南柯道:“這是金人送來的議和書。”
趙平桢深吸一口氣,用力将文書擲到龍案上:“萬萬不可!割地賠款,開什麽玩笑!”
趙南柯嘆了口氣,伸手将他拉到自己的龍椅邊坐下,與他共坐一張龍椅——其實趙南柯是真的很喜歡自己這個胞弟,并且不介意和他分享一些好東西。他防着趙平桢是因為害怕自己的胞弟未來因為權勢而和自己産生分歧,最終傷了他們之間純粹的親情,而這種東西在皇家是多麽難得。
趙平桢安然地坐了,皺着眉一臉嚴肅地看着他的皇帝哥哥:“皇兄,你不會想答應他吧?”
趙南柯搖了搖頭:“上面的條件太苛刻,我不可能答應。但……還可以派人去談。”
趙平桢猛地站了起來,一臉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真的要議和?這,這怎麽可以!”
趙南柯沉靜地看着他,指了指桌邊積的厚厚的文書:“朝中至少有一半的大臣支持議和。不議和能怎麽辦?打,我們打不過,也打不動了。”他抽出一份戶部遞上來的折子交給趙平桢:“你看看這個,這個一年以來的軍需開銷,再這樣下去國庫不到兩年就要被榨幹了。”
趙平桢情緒十分激動,瞪大了眼睛道:“那就增稅!屯田!”
趙南柯繼續嘆氣:“稅收已經從太祖朝的三十抽一漲到了如今的二十抽一,再加下去,只怕今人之亂還未平息,國內又要另起禍端。
趙平桢的胸口劇烈起伏,良久後突然跪了下去,膝蓋砸在地上發出沉重的悶響。他澀聲道:“皇兄,皇上,不能議和啊。”
趙南柯聽着那聲音都覺着膝蓋疼,連忙将他扶了起來,摁着他坐下:“貞卿啊……我也想把金賊打出我們的領土,打得他們永世不敢再犯我大穆,可再這般打下去,誰也受不了了哇。”
趙平桢連忙從袖子裏掏出一卷奏折呈給皇帝:“皇兄,你看看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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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南柯攤開只看了一眼,已是不耐煩地蹙眉道:“秦小樓前些時日呈上來變法之策我已認真看過了,實行的難度太大。何況……何況如今金賊已有息戰的意思。”
趙平桢急道:“皇兄,你再看看這個,這個和秦小樓那份不一樣。我們一定能打跑金賊,還我河山。皇兄,求你。”
趙南柯拿起一份文書要給他看,孰料趙平桢連接都不肯接,一掌把文書打到地上,再度跪了下去,并不住叩頭:“皇兄,你讓我帶兵打仗,輸了我甘願戰死沙場,贏了我不要賞賜,我只想為父皇報仇,為我大穆百姓伸冤!”
他說到後面聲音不由哽咽起來,每一下額頭磕地的聲音都讓趙南柯感到心疼和腦仁疼。趙南柯原本還想給他看戶部、吏部、吏部、工部四部呈上來的請求皇帝答應議和的奏折,中書省裏也有逾半數官員傾向于和談。可是趙平桢這二十幾年來幾乎沒為什麽事情求過他,他看着弟弟這副模樣,哪裏還忍心拒絕,只得松口道:“好罷,我會仔細考慮。”
從那天之後,趙平桢又開始上朝了。
朝中的大臣分為兩派,以王丞相為首的四部官員及中書省半數官員是主和派,以中書令穆崇為首的兩部官員及中書省另一半官員是主戰派。主和派和主戰派每天上朝基本除了吵架就不幹別的事了,因為眼下除了戰亂也的确沒其他事可幹,東邊不鬧蝗,南邊不鬧澇,北邊被人搶了,鬧旱也不歸咱管。趙南柯每天被下面的人吵得腦仁疼,偏生他還不能撂挑子不幹了,于是只能每天召太醫進宮開治頭疼的藥。
趙平桢頭幾天也是主戰派的積極人物,跟着叽裏呱啦吵了幾場,發現根本吵不出個所以然來,公有公理婆有婆理,而且還的确都挺有道理的,于是他放棄了在朝堂上打嘴仗的功夫,而是每天進宮找皇兄敘舊,順便暗暗使力。
其實趙南柯本生是有點偏向主和派的,但是主戰派對他做的功夫多了,他逐漸又偏到了中間。趙平桢拉攏了慕太後一起勸他,慕太後又收買了幾個趙南柯寵信的妃子吹枕邊風,逐漸的趙南柯又有點往主戰派偏了。
但是這畢竟是國之大事,無論下什麽決定都是要傷筋動骨的,趙南柯一邊吊着金國的使者态度暧昧,一邊每天繼續被各派大臣吵得腦仁疼。
如此過了半個月,金國的使者急了,給趙南柯下了最後通牒要他一個說法,并威脅他不然就要派二十萬大軍來繼續打。
兩派的耳目知道了這個消息,于是吵得更兇了,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大儒們幾乎差點在朝堂打起來。
這天剛剛開朝,百官們在朝堂上站定,袖子裏都揣着那些已經吵了無數遍的論點寫的奏折,準備等皇帝問“誰有本奏”的時候搶個開堂彩,結果趙南柯“奏”的音還沒說完,站在最前排的趙平桢已經率先一步跨了出去:“陛下,臣弟有本奏!”
同一時間,兩派大臣心裏都在默默腹诽:搶答,犯規!
禮部尚書更是不輕不重地哼了一聲:臣就臣,還臣弟,誰不知道你就是個手裏沒權的纨绔王爺?
趙南柯道:“奏。”
趙平桢微微一笑,旋即正色道:“昨日臣弟在街上遇到一位道士,我告訴他如今朝中為了是否和金人議和争論的很兇,問他能否替我算上一卦。他告訴我,如果戰,則勝負未定;如果議和,則……他沒有直接告訴我答案,卻讓我和他下一盤棋。
“因事出突然,我本為去何處弄一棋盤與棋子而傷神,只見那道長手一揮,案上便多了個棋盤。奇怪的是,那棋盤上沒有楚河漢界。我與他下棋,一開始便吃掉了他許多棋子,最後他還剩下一帥一馬。我本以為這盤棋我贏定了,然而最後……”他頓了良久,待所有人都好奇地看着他,他方不急不緩道:“我感慨不已,特意把這盤棋留了下來,想讓諸位大人看看。”
只見趙平桢一拍手,幾名宮人小心翼翼地将一個用布遮着的棋盤擡上來。這個棋盤的尺寸比正常的要大上一倍,故放到大殿中間,皇帝和周圍的官員也都看得清楚。
趙平桢走到棋盤邊,慢條斯理地将蓋在棋盤上的布緩緩揭開——
“嘶……”看清棋盤,四周一片抽氣聲。
這是一盤死局,黑方幾乎未折損幾枚棋子,而紅方卻只剩下一帥、一馬。然而紅方唯一的一馬卻翻山越河來到黑方的地盤,并将黑帥将死!最令人觸目驚心的是,棋盤上的楚河漢界四字被改成了穆河金界!
所有人都變了臉色,趙南柯喜怒未辨,朝上有膽小的人已雙腿發軟,一時間整個大殿安靜的落針可聞。
趙平桢慢吞吞道:“下完了棋,那位道士變了個仙術,我還沒看清是怎麽回事,棋盤上便多了這幾個字。楚漢成了穆金,我當時即大驚,問他這就是議和的後果嗎?他當時沒有立刻回答我,只見他一揮袖子,突然就變成了一個白發長須、腳踩祥雲的仙人。我連忙跪下問他是何方神聖,他告訴我他是天上的白虎戰神下凡。我請求他助我大穆,他給了我四個字便消失了。”
趙南柯沉聲道:“哪四個字?”
趙平桢一字一頓,擲地有聲:“事在人為!”
如果在場說這話的不是趙平桢,恐怕早有人站出來呵斥他并給他扣上各種各樣的大帽子,這一盤棋足以治他的死罪。可偏偏這個人是趙平桢,是先帝和穆太後的第二子,是當今皇上的胞弟,于是言官們便存了幾分顧忌。
等趙平桢搬出白虎星君時,終于有一名戶部的官員忍不住出聲呵斥道:“胡言亂語!議和乃是為了……”
他話未出口,趙南柯突然出聲喝止道:“夠了!”
在場所有官員皆是一凜。
趙南柯驀地從龍椅上站起身,龍岩不怒自威:“河北兵馬大元帥聽命!”
在場衆人遲遲無反應,連趙平桢都過了一會兒才意識到所謂的“河北兵馬大元帥”指的正是自己,于是連忙跪下領命:“臣在!”
趙南柯道:“即日起,北七城所有兵力歸你掌管!”
趙平桢愣了不足片刻,朗聲道:“臣領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