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趙南柯對金國使者虛與委蛇,暫且将他們哄了回去,實際上則開始暗暗着手戰事。他力排衆議,大力推行了一系列變法。趙平桢要留在臨安輔助他完成一系列變法事宜,故并沒有立刻離京就職。

要繼續打下去的确有一系列困難要解決,最重要的一點就是錢。因為趙南柯做了傾向主戰派的決定,故而管錢的戶部第二天就有戶部尚書和一名戶部侍郎向吏部遞了辭呈,吏部當天中午就把辭呈遞交給了趙南柯,速度之快,前所未有。要是缺了戶部尚書和戶部侍郎,戶部幾乎就沒法運作了,這一舉動顯然是赤裸裸的威脅。然而生在帝王之家的趙南柯生平最恨的就是被人威脅,故他們如此這般反倒有些弄巧成拙。趙南柯暗暗記下這筆賬,然後一邊恩威并濟地脅迫他們繼續幹下去,一邊物色新的人選接任戶部。

在準備變法事宜的一段時間裏是趙平桢壓力最大的時候。官場的爾虞我詐比他從前接觸體會的要深得多,況且這些年來他手裏攢下的權利實際不多,所以對他陽奉陰違的人并不在少數。趙平桢雖有秦小樓和吳袆等人做幕僚,但辦起事來還是困難重重。如此一來他便想了許多法子來減壓,譬如收娈童,譬如學皮影戲。

趙平桢看得出趙南柯對秦小樓很賞識,也知道秦小樓絕非池中之物,自從他在京郊遇見一個長得與秦小樓有幾分相像的少年之後便動了一個心思——把那名少年收為娈童,讓他代替秦小樓陪着自己。他會有這樣的心思,因為随着秦小樓地位一天天提高,又要兼任謀臣又要兼任暖床的侍童逐漸變得不太合适,于是趙平桢便想找人替了他一項職務,好讓他專心另一項。至于為何暖床人找來找去還是要找秦小樓這副模樣的,他自己也說不清緣由,只能說是偏歡喜長着這張臉的人。至于他為何不喜歡秦程雪,則是因為秦程雪的脾氣實在不大好。

趙平桢找的這個與秦小樓相貌相像的少年名叫虞小鼓。虞小鼓正是個唱皮影戲的,于是趙平桢便跟着他學,并讓他傳授技藝給自己府上的侍妾們,好讓自己時時刻刻看的到戲。

虞小鼓和秦小樓的性格脾氣是天壤之別,一個是軟的讓人抓不住脊椎,一個則是硬的用鐵棍也打不折骨頭。因為虞小鼓原本就是有一個青梅竹馬的朋友的,故趙平桢軟硬兼施地用了許多方法也沒能讓虞小鼓心甘情願地跟了自己。

後來虞小鼓犯了些事,趙平桢故意讓他在監牢裏吃了好一陣苦頭才将他救出來,将他安置在府上養傷,以借機虜獲他的心。

這天秦小樓來找趙平桢商議變法事宜,因他來的很是頻繁,趙平桢特意下令秦小樓入府可以不必通報,所以他路過後院的時候恰好遇見趙平桢剛剛探望完養傷的虞小鼓出來。

秦小樓是一向知道趙平桢的風流的,然趙平桢喜歡他介意但不喜歡他幹涉,于是秦小樓便半真半假地撚酸道:“殿下又在金屋裏藏了什麽人?”

趙平桢也不知怎麽想的,竟道:“你想見見麽?”

秦小樓也是一愣,沒想到趙平桢會問出這種話來。不過他很快便笑了起來,挑着眉毛很有些應對挑釁的意氣風發:“好啊。”

于是趙平桢就把秦小樓帶到了虞小鼓的房外,推開窗戶讓他看。

當時虞小鼓正面朝窗戶睡着,渾不知窗外事。秦小樓一眼看清他的相貌,即刻便愣住了。

趙平桢任他看了一會兒,然後将窗戶阖了,問道:“像麽?”

秦小樓道:“像。”

趙平桢手裏捏着扇子,聞言輕輕在手心裏敲了敲:“我第一次見着他便覺着有些神奇。我還以為長着那副相貌的人都是薄情寡義、見風使舵之人,沒想到他偏偏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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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小樓笑道:“那殿下是喜歡他那樣的,還是喜歡我這樣的?”

趙平桢沉吟片刻,道:“他罷。他脾氣雖硬,但過剛易折,他若能對我動心,便一定是一心一意的。”

秦小樓立刻表現的極是誠懇:“我對貞卿也是一心一意。”

趙平桢有些不屑地嗤笑了一聲,也半真半假地撚起酸來:“聽說昨夜顧肖峻造訪秦府,他找你做什麽去了?”

秦小樓道:“大約是他舅舅派他來做說客的。他說要打仗也不急于這兩年,可以用十年調養生息,待我們兵強馬壯再向金人複仇也不遲。”其實秦小樓聽得出王丞相話中有話,其實是在試探他是否有向自己報仇之意。趙平桢自然也立刻就聽出了這一層。

趙平桢嘆道:“十年……太久了,我等不了這麽久。”

秦小樓斂起潋滟的雙目笑道:“我也是這麽回答他的。”

兩人入了裏屋,談論起在變法上受到的阻礙,趙平桢忍不住道:“這群老頑固,口口聲聲為了江山社稷,實則只是為了他們自己的利益。他們的利益是利益,其他人的便不是了麽!”

秦小樓眼睛微微眯起,輕聲道:“還有許多人是單看得見眼前的利益,瞧不清長遠的路。只說不殺士大夫的規律若是廢了,該有多少人拍手稱快。”

當年為人不知變通的秦無涯幾次三番開罪王丞相,王丞相欲殺之而後快,可惜無法可依,于是只能找人暗殺了秦無涯才算出了這口惡氣。趙平桢知道秦小樓正是回憶起了這件事,于是暗暗觀察他臉色,孰料他面色如常,仿佛只是在敘述一件于己無關的事情。

趙平桢饒有興致地用手托着一腮問道:“明棟,你照實說,你究竟想不想為你父親報仇?”

秦小樓答的毫不猶豫:“不想。”

趙平桢一臉不置可否的表情,目光犀利地盯着他。

秦小樓長長吐出一口濁氣,大方地回視趙平桢的目光,一字一頓道:“沒有一天,不想。”

當晚秦小樓回府,雖然變了時光變了地點,沒有變的是那個喜歡站在回廊等他的人還是依舊站在那裏等着他回來。

秦小樓将身上的外衣解了披到秦程雪身上:“天涼了,明日起多加件衣裳。”

秦程雪輕輕捉住他的手,與他攜手向裏屋走,淡然道:“我若病了,哥哥還會留下照顧我嗎?”

秦小樓甩開他的手,停下腳步不走了。

等秦程雪轉過臉看他,秦小樓面有愠色,冷冷道:“你什麽時候才能學會不作踐自己?”

秦程雪別開目光,不甘地回嘴道:“那哥哥呢?”

秦小樓涼涼地倒抽了一口氣,半晌後擡起手搭上秦程雪的臉頰,一口氣嘆的委婉:“程雪啊……”

秦程雪捂住他放在自己臉上的手,哀聲道:“你究竟什麽時候才肯放下一切跟我走?”

秦小樓只是搖頭:“我想要的才剛剛開始得到,我不能。程雪,我背負的東西不想你再觸碰,我希望你有自己的生活,你娶妻生子,兒孫滿堂,為何偏要這樣?你什麽時候才能體諒我的心思?”

秦程雪漠然道:“我既管不住你想做什麽,你也管不得我。你做你想做的事,我等我想等的人。”說罷轉過身不再看秦小樓,過了一會兒複又澀聲道:“從前母親說我們的脾氣都像父親一樣倔,那我們便比比,到底是誰更倔。”

秦小樓看着弟弟的背影,心酸極了,忍不住上前擁住了他:“程雪,你這又何苦……”

秦程雪忍住眼裏的淚水,竭力用平靜的語氣道:“我只求你完成心願後,可憐可憐我,也成全我的一片心思。”

秦程雪一貫是秦小樓的命脈所在,他聽出了弟弟話中壓抑的極大的痛苦,終于忍不住松口道:“等我打退金人,再為父親報了仇,若你還是這心思,我餘下的年歲全是你的。”

秦程雪渾身一震,轉過身,滿是不可置信的表情,手虛扶着秦小樓的肩,仿佛生怕一用力就将眼前的景色捏碎了。他試探地問道:“哥哥?”

秦小樓用力摟住了他。

當晚秦小樓和秦程雪睡在一張床上,秦小樓躺下很久也沒有睡着,他一個翻身,秦程雪就驚醒道:“哥哥?”

秦小樓将他摟進懷裏,輕拍着他的背哄他入睡。過了一會兒,卻若有所思地問道:“程雪,若你遇見一個長的與你我有些相像的人,你會如何?”

秦程雪想了一會兒,答道:“我會不喜歡他。”

秦小樓問道:“這是為何?”

秦程雪道:“相貌是我與哥哥的牽連,別人若是像了,我便覺得是他冒犯了我的東西。何況哥哥便是哥哥,我只要你一個便足了,另一個相像的人于我又有什麽好處?”

秦小樓點點頭,為他掖好被角,道:“睡罷。”

過了幾日,虞小鼓和他幾個青梅竹馬的師兄弟離開了瑞王府。趙平桢想了些陰損的法子試圖留住他,然而虞小鼓走的堅決,是一副寧死不回頭的态度。趙平桢無奈,只得任他去了。

趙平桢先前所謂的“若他喜歡一個人必定是一心一意的”一話倒是說的不假,可惜虞小鼓早已有了心上人,是千斤拉不回的一心一意。

到了這時候,趙平桢驟然生出些失落和嫉妒來。他嫉妒那名被虞小鼓真心對待的少年,因為從沒有人那樣對待過他。父皇和母後的愛不是全心全意的,這一點生在帝王之家的他早在襁褓中就已明白;趙南柯的愛也不是完整的,他有許多的顧慮,甚至還會防着自己;孟金陵似乎對他是真心的,但他讓他放棄征戰他不肯,讓他抛棄一切跟他出死牢他還是不肯;楊瑩嬅的愛看似全心全意,卻充滿了控制欲和獨占欲,是他所不能容忍的;秦小樓對他,甚至沒有愛。

趙平桢突然就有些迷茫。他自知是個人渣,甚至樂于這樣表現自己,可他又會為了沒人欣賞他而感到失落,畢竟人都有一顆心。他反思自己為何甘于做個人渣,不過那個原因太過複雜,已是說不清了。他并不認為是環境或是什麽人将他逼成這樣,雖然凡事都有因果,但他并不是喜歡歸咎于他人的人,所以很輕松地接受了自己的不是,并且死不悔改。于是他又覺得像自己這樣的人還盼望能得到一個人的全心全意,那實在是當了婊子還想立牌坊。

到了最後,趙平桢開始反思自己為何會開始這種無謂的多愁善感,想來想去,源頭竟然還是秦小樓。

不過很快他就放棄了這種極其偶然的感懷,并且将之抛諸腦後。他認為自己的心真是冰塊做的。秦小樓對于他或許真的是個意外,但是既然他願意陪他做戲,那麽大家就把這場戲好好做下去。或許一不小心就能做個十幾二十年,甚至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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