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完顏昭在趙平桢手裏連續吃了兩個大虧,當即調整了戰略計劃,重新部署河岸的兵力。他把原先分成三路的軍隊劃分成五路,不時來個聲東擊西,專打穆軍防備薄弱處。

如此一來,倒當真讓他扳回點局勢來,幾次不大不小的摩擦中都是金軍占了上風。

趙平桢有意讓秦小樓歷練,就給了他一支部隊讓他調度,并且是十二萬分的放心。秦小樓打輸了他不責怪,秦小樓打贏了也沒有別人領的賞賜多,但秦小樓和別的将領最大的不同之處在于趙平桢對他沒有任何拘束,給他四千人,那這四千人的性命就是他的了,随他怎麽折騰。

從這一點上來說,秦小樓覺得趙平桢對于自己而言真是個天賜的貴人。趙平桢骨子裏不是個安分的人,不夠穩重,凡事易托大,可以說很多時候他都是在賭。他仿佛沒什麽在意的,所以任何事都可以做,并不顧忌什麽。他把賭注壓在吳袆身上,把賭注壓在秦小樓身上,把賭注壓在很多人和事上……他一旦賭了,就根本不會在意自己手裏究竟有多少籌碼,不會在意自己賭的是多麽大的一個局,甚至不在意結果如何。但他的運氣實在是夠好,一路賭下來,幾乎是只贏不虧。而秦小樓也是幸運的,因為趙平桢願意賭他,就可以為他無限加籌碼。

這場仗比完顏昭預想的難打太多,據着南岸的的趙平桢幾乎是寸土不讓。而這一次對抗的鐵甲軍與從前被金人一碰就散的穆軍是大相徑庭,其勇武程度不輸金兵。這要得益于吳袆練兵時狠厲的手段。鐵甲軍訓練時的強度遠勝于戰場上真刀真槍打仗的強度,以至于對于鐵甲軍來說,打仗反倒是放松了。

一轉眼又過了三個月,天氣漸漸轉涼了。

近些日子趙平桢将從前先皇禦賜的狐裘大衣轉贈給了秦小樓,因為趙平桢自己其實是不大畏寒的,而秦小樓體質虛,畏寒的厲害。那件大衣是由一百多條祁連山雪狐的皮毛做成,皮色是耀目驚心的白,在蒼茫天地中異常紮眼。秦小樓的晶瑩剔透的膚色恰好壓得住這件大衣的白,衣服到了他身上,竟有種天成的感覺,仿佛他這個人就是只千年狐妖幻化的,毫無半點違和感。

趙平桢原先沒打算将這件衣服送他,只是見他抱着暖爐還冷得打顫就将大衣借他,孰料這件衣服到了秦小樓身上,趙平桢自己卻舍不得他脫下來了。秦小樓自己也不舍得脫,因為這件衣服實在是暖和,于是他就常常穿着這件衣服在軍營裏走動。

那件狐裘大衣的下擺刺了個“桢”字,以至于好幾回有人從背後将秦小樓認成了趙平桢,對着他直喊殿下。為此,軍營裏頗傳出不少閑話。趙平桢自己對于他和秦小樓的關系依舊是不避嫌的,秦小樓避也避不過人說,索性也就大大方方,反正沒有人敢當着他的面說。

這日秦小樓和趙平桢一番雲雨後預備出門去點收南方送來的糧草,趙平桢恰好心情不錯,拉着他的手道:“莫急,再陪我一會兒。”

其實這些事情原本就不必秦小樓親自去做,但他總是不自覺地強迫自己将事情做到最好,這才事事躬親。他覺得這事的确不急,于是也就不撫了趙平桢的心意,重新在床邊坐下。

趙平桢一邊親手為他穿狐裘大衣,一邊問道:“平城的學堂辦起來沒有?”

秦小樓道:“鄧大人親自督辦,五天前第一批學子已入堂。”

趙平桢點頭贊許道:“不錯。”

他替秦小樓穿好了大衣,退開幾步看了看,總覺得這件衣服雖是驚心動魄的亮眼,卻素的令人感覺少了些什麽。他覺得,這樣的白是不能完全體現出秦小樓這個人的,還是要加點什麽才好。

他想了片刻,拿起自己的皂色金縷紋龍腰帶為秦小樓束上,再看了看,依舊嫌不足,索性将自己那挂着紅穗的玉牌也系到秦小樓腰上。至此,他才終于感到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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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王爺将代表着自己身份的佩飾親手為一個屬下戴上,這應當是無限的殊榮。然而賜予這份殊榮的人是趙平桢,而承受這份殊榮的人是秦小樓,這份殊榮也就不成殊榮了。

秦小樓慵懶地靠在梳妝臺前,随意捋了捋垂至腰際的長發,正待叫人來為他束發,趙平桢卻制止道:“我來吧。”

秦小樓略吃了一驚,漫不經心地彎着眼,臉上的表情是似笑非笑的:“你會麽?”

趙平桢道:“從前父皇最疼我,親近的時候,總讓我親手為他束發。”

秦小樓輕笑一聲,擺出一份任君采撷的模樣:“那就來吧。”

趙平桢先把秦小樓的長發攏到一起,仿佛掬着一捧水般掬起他的秀發湊到鼻下,輕輕一嗅,嘴角微不可見地彎起一個弧度。

秦小樓的并不是那種又烏又粗最受贊譽的頭發,大約是他體虛的緣故,發絲也軟軟細細的,攥在手心裏軟若無物。但趙平桢就是喜歡。他其實并不知道自己喜歡的是什麽樣的,只是見了秦小樓的,他就是喜歡了。

趙平桢為秦小樓束好了發,秦小樓對鏡比照片刻,笑贊道:“不錯。”

趙平桢在他身邊坐下,道:“你也替我束發,束完了就去吧。”

秦小樓的手法也很熟練,不幾下就将趙平桢的長發齊整地束好了。然而趙平桢的臉上卻沒有一絲笑意,反是逐漸流露出幾分譏諷的神色來:“你從小就為你弟弟束發罷?”

秦小樓沒想到趙平桢會突然問這個,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趙平桢垂了眼把玩自己的折扇,漠然道:“去做事吧。”

秦小樓出了趙平桢的營帳,心裏突然生出一種感慨來——其實只要趙平桢願意,他實在是個溫柔體貼的好情人,也難怪楊瑩嬅和孟金陵會對他死心塌地。但除了這兩個人,趙平桢在情愛一事上似乎一直不大成功,秦小樓見過他府裏收的其他侍妾侍童,明顯各個都對他貌合神離,心思并不在他身上。不過轉念一想秦小樓也就明白了——趙平桢樂意的時候,可以擁有無上的溫柔;趙平桢不樂意的時候,卻是比魔鬼更可怕的人。

秦小樓到了收放糧草的軍營裏,士兵将清單呈給他,他仔細地一一核對,一直忙到天色黃昏才從裏面出來。

他正往回趕,路過一處柴垛的時候眼尖地發現有兩個人正躲在柴垛後面竊竊私語。秦小樓倒也沒多想,随口道:“什麽人在哪裏?”

那兩個人從柴垛後出來,目光同時被秦小樓腰間的束帶和玉牌吸引住,迅速互遞了個眼神,跪下朗聲道:“參見瑞王殿下!”

秦小樓略吃了一驚,心眼卻迅速算計了起來——他在這裏已呆了幾個月了,為籠絡人心曾幾次勞軍,敢說穆軍裏沒有一個人沒見過他。他穿着趙平桢的衣服,從前雖有人從背影将他認錯,但只消看清他的臉,誰都知道他是秦小樓。更何況,哪一個穆軍會不認識自己的主帥趙平桢?

這個破綻實在太大,秦小樓能迅速想到這一層,他身後随行的官兵當然也可以。立刻就有人将手伸向腰間的佩刀,預備上前捉拿這兩個混入軍中的可疑人,但秦小樓在他行動之前更快地将一個淩厲的眼鋒掃過去,手一擡,制止了所有人的動作。

秦小樓不動聲色地問道:“你們在那裏做什麽?”

其中一人憋了一陣道:“屬、屬下在讨論今晚吃什麽。”

秦小樓點了點頭,不甚在意地說:“不要偷懶,最近又有糧草運到,勤快點,本王不會虧待你們。”

兩人道:“謝殿下。”

秦小樓微不可見地彎了彎嘴角,再正常不過地領着随從走了。

走出不遠,秦小樓的表情冷了下來,對身邊人道:“項将軍,找幾個最伶俐的人盯住他們,絕不可打草驚蛇,務必探明他們想做什麽,并把所有細作都抓出來!”

項雲龍領命,匆匆領着親信走了,着手去籌辦相關事宜。

過了幾天,項雲龍在這些細作起事前将他們一網打盡,人贓俱獲地送到趙平桢和秦小樓面前。

原來這群人是完顏昭派來燒穆軍糧草的細作,一共十二人,分批插入穆軍隊伍中。完顏昭為此已經籌備了好幾個月,眼看着屆時趁夜派出部隊偷襲,配合着細作裏應外合就能斷絕趙平桢的後路。好死不死,最新安插的兩名細作讓秦小樓撞上了,又好死不死的,他們将秦小樓錯認成了趙平桢。

被抓住的細作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在等級制度森嚴的軍隊裏竟能有官員随意穿着主帥的衣服、還挂着主帥的腰牌;在最崇尚儒教、注重禮法的大穆國,居然有個姓秦的連紋龍的腰帶都敢佩戴!其實秦小樓雖不重禮教,但事後想來當時會當真系着趙平桢的腰帶出門也是一時腦熱,再重複一回,他未必還有這樣的膽量在軍營中如此放肆。然而這或許是冥冥之中注定的,陰差陽錯之間就為穆軍避開了一場災難。

趙平桢秘密處死了十二名細作,設計了一個計中計,果然引來金兵一支偷燒糧草的輕騎。需知派來做這樣重要的任務的部隊必定是完顏昭的愛部、金兵中的精銳。吳袆和秦小樓設計了一個甕中捉鼈之計,将這支金兵的精銳部隊盡數銷在黃河南岸,讓他們有去無回。

當消息傳到完顏昭的耳中,這位年輕英武的皇子終于受不住這樣接二連三的打擊,不大不小地病了一場。

就在完顏昭躺在床上養病的時候,趙平桢摟着秦小樓坐在河邊賞月。

趙平桢收緊手臂摟緊了懷裏的人,道:“明棟,你可真是我的福星。”

秦小樓望着殘月,目光是如月下銀輝一般的清冷,卻彎了眼盈盈笑道:“這大約是天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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