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随着天氣越來越冷,一向不怎麽耐寒的秦小樓也病倒了。

秦小樓病的不算厲害,只是普通的風寒,然而因為他堅持帶病操勞公務,小小的病卻遲遲養不好。趙平桢幾次提醒他讓他将事情丢到一旁,先專心養病,秦小樓卻總是陰奉陽違。

趙平桢最看不慣他這樣,總覺得他是在沒事找事做——為什麽不放手讓下面的人去做?凡事躬親躬為,只能說明他疑心太重,不相信別人;又或者是他的目力不夠,看不準人。

為此趙平桢命令三天之內任何人不準用任何事務去煩擾秦小樓,給他三天時間好好養病。趙平桢這樣做倒不是因為他心疼秦小樓,畢竟一個小小的頭疼腦熱也實在沒什麽可心疼的。當然,就算是秦小樓病得半死不活了他也未必心疼,他只要秦小樓活着那就足夠了。他只是讨厭秦小樓和他犟着幹而已。

秦小樓驟然得了閑,實在是不大習慣。自從趙平桢開始重視他的才華、有意栽培他起,他幾乎就沒過過什麽清閑的日子。一種連他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的力量強迫着他把所有的心思投進公務中。他也曾和秦程雪置氣,因為他讓秦程雪不要再在回廊前等他,可秦程雪不聽,于是他就故意捱到很晚再回家,想耗到秦程雪等不下去。可他從沒有贏過他的弟弟。驟然想起這一層,他覺得自己實在是個很可惡的哥哥。

秦小樓連續第三覺睡醒,還沒到用晚膳的時辰。他睡得頭發昏,實在是閑的發慌了,于是命人送來一盤棋,自己和自己博弈起來。

棋下到一半,忙完了軍務的趙平桢前來探望他,見他正自得其樂,臉色又不大好看:“你真是個閑不下的命。”

秦小樓實在是有些委屈,鼻子還塞着,嗡聲道:“我已睡了一天了,再睡下去只怕要得褥瘡了。”

趙平桢走到他身邊坐下,拍了拍他的腿:“行了,我陪你下棋吧。”

秦小樓正待将棋盤上的殘局抹去,趙平桢制止了他的動作:“接着下吧。”

兩人就着半盤棋下到終了,秦小樓險勝。趙平桢若有所指地說:“從前總是我險勝你。”

秦小樓打了個哈欠,懶洋洋道:“這盤棋原先就是按我的思路布的局,貞卿半路接手,自然不利。”

趙平桢嘴角勾了勾,緩聲道:“你真當我看不出你一直在讓我嗎?”

秦小樓怔了怔,謙虛道:“殿下多心了。”

趙平桢盯着他的眼睛道:“若是和韓诩之下棋,你會讓他嗎?”

秦小樓狠狠地一怔,臉色不自覺就變了。已經多少年沒人在他面前提過韓诩之這個名字了?五年?六年?已經多少年沒有想起韓诩之了?韓诩之走了多久,他就有多久沒有想起。可是不知道為什麽當聽到趙平桢這句話他的心裏還是有如翻江倒海。秦小樓不承認這是愛,但他不能否認自己心中的悸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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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早在當年,秦小樓又何嘗不知道韓诩之是在騙他。那個人三句真一句假,偏偏秦小樓這麽聰明的人也心甘情願被他騙,還暗暗期望是自己太過敏感,期望那人說的全是真心話。

秦小樓只是不懂,韓诩之身上有他一直以來連他自己也沒發現的企盼,有他缺少的東西,所以他才會那樣輕易的淪陷。直到至今,那潛意識裏的渴盼也沒有消散,所以他的心還是會為了那個負心人悸動。

趙平桢見秦小樓難得的失神,暗暗皺了皺眉,轉移話題道:“那顧肖峻呢?你弟弟呢?你會讓着他們嗎?”他表現的仿佛韓诩之、秦程雪與顧肖峻是一類人,都沒甚麽值得上心的。

秦小樓嘴唇顫了顫,硬扯出一個笑容:“我沒有和他們下過棋。”

正在此時,秦小樓的侍從端着熬好的藥走了進來。

趙平桢也不想再和他探讨方才的問題,親自端了藥碗道:“坐好,我喂你。”

秦小樓靠在他懷裏喝了藥,又重新躺下了。

趙平桢是沒了下棋的興致,于是将公文搬到秦小樓的帳裏來批閱。秦小樓躺在床上沒什麽事可做,一會兒盯着趙平桢的背影出神,一會兒望着燭火發呆,一會兒又看着床頭喝完藥的空碗想心事。

突然之間,他猛地坐了起來,驚呼道:“天吶!”

趙平桢被他吓了一跳,筆在紙上劃出長長一道墨痕,不悅地扭頭問道:“出了什麽事?”

秦小樓急急忙忙翻身下床,連鞋也不穿就沖到櫃子旁翻箱倒櫃地找起東西來。

趙平桢愈發不悅:“你在找什麽?”

秦小樓頭也不擡地問道:“程雪的畫!你把程雪的畫放哪去了?”

趙平桢用力擠了下眉頭,不情不願地指到:“在那裏。”

秦小樓順着他指的方向找出錦盒,展開畫卷仔細看了看,心突然就涼了:“原來如此……”

趙平桢走到他身後,又瞅了瞅那幅畫,莫名道:“原來什麽?”

秦小樓苦笑道:“程雪他一定是病了……”

趙平桢嘴角抽了抽,再仔細看看那畫,還真看出了那麽點意思——畫的視角是作畫者躺在床上向外看;床頭放着的空碗大約是藥碗;房間裏一個人都沒有,顯得格外冷清孤零。

趙平桢憋了半晌才憋出一句話來:“或許是你想多了。”

秦小樓落寞地搖頭,依舊是苦笑:“不會。”

趙平桢不豫道:“你待如何?”

秦小樓沉默片刻,小聲道:“我……”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這一回趙平桢真是怒極反笑了。他覺得秦小樓如果敢提出回臨安,那就實在是太可笑了,以至于他會連拒絕都不屑的。他拂袖道:“行了,你再睡一會兒吧!”說罷也不批公文,兀自撩開簾子出去了。

秦小樓木然地躺回床上,腦子裏一片空白。

趙平桢出了營,在野地裏跺了兩圈,越想越覺得可笑:這秦家兩兄弟一個比一個毛病!寄張莫名其妙的畫來讓人猜,真是作到家了!他突然就覺得秦小樓和秦程雪身上那些令他不痛快的特質一定是遺傳了秦無涯的,是以王丞相才會忍無可忍到尋人殺了秦無涯。他現在也着實有些找人掐死秦程雪的沖動!

秦小樓躺了兩日後,病養好了,心思也清明了許多。

他勒令自己不再去想秦程雪,因為他覺得秦程雪大約只是在鬧矯情,就像他當年裝癱一樣來博取自己的同情。有了這個心思之後,他又把注意力重新投入到戰事上。

這天晚上他突然想起一些事欲與吳袆商量,于是用過晚膳之後獨身去了吳袆的營帳。

巧的是,這天吳袆悄悄偷溜出去喝酒,秦小樓去的時候吳袆恰好不在自己的營帳裏。秦小樓倒也沒別的事可做,以為吳袆大約是巡視軍情或出恭去了,便在他的帳裏等着。

吳袆的桌上有一支小酒壺,而軍營裏是明令禁止将士飲酒的。秦小樓以為是吳袆忘了将酒壺藏起來,于是将其擱到了桌子下。

他等了一會兒不見吳袆回來,目光掃及之處,又恰見床頭有個杯子,一時也不知怎麽想的,便将那杯子取來自斟了一些酒喝。

秦小樓是沒有酒瘾的,酒量也不深,只是因心中有事才沾酒,不過也淺嘗則止,試過味道就把酒壺藏起來了。

又等了半柱香的時間,秦小樓突然覺得腦袋沉得厲害,渾渾沌沌直想睡。他以為是自己的病沒好透,沾了些酒将病又激出來了。然強撐了一陣後,他實在是困的撐不住了,這時候想回自己的帳去睡也已走不動了,于是跌跌撞撞走到吳袆的床邊,翻身就躺了上去。

當他的頭接觸到枕頭的一剎那,他突然意識到事情似乎不大對勁,但這時候他就連叫人的力氣都沒了,眼一阖,徹底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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