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劇烈的疼痛從胸口一直蔓延到全身,鮮血染紅了純白的狐裘。然而他還活着,他的神智還很清醒,他的眼睛能清楚地看到戰場上發生的一切。
趙平桢很快又架起了第三支箭,然而前兩箭已消耗了他太多的內力,使他端着弓的手都在不住顫抖,遲遲無法射出第三箭。
完顏昭已看到了趙平桢的決心,所以秦小樓再放在這裏也沒什麽意義的,于是他不等趙平桢第三箭射出就命人将縛秦小樓的囚車推了下去。
趙平桢終于放下弓,還是一副喜怒未辨的模樣,叮囑了領兵的項雲龍幾句就打馬去了後方。
完顏昭本想用秦小樓滅穆軍士氣,誰料趙平桢兩箭射出一個群情激奮,穆軍士氣不減反增。
秦小樓被架下了場,完顏昭立刻命人為他療傷。他不知戰場上态勢如何,但等到幾個時辰後金國的大軍歸來,看人們的神情就知道這一仗金兵又沒讨着什麽好處——甚至,應當是吃了不少的虧。
秦小樓不知是什麽樣的力量支持着他,大約是求生的欲望,以致他雖受了這麽重的傷,但無論是拔箭治傷的過程還是完顏昭從戰場上回來探望他,他的神智一直都是無比清醒的,片刻都沒有昏迷。
完顏昭派來照顧他的婢女見他至始至終睜着眼卻不說話,不由輕聲問道:“公子,你恨你們的瑞王殿下嗎?”
秦小樓的第一反應是覺得可笑。無論是當年攔馬車時被趙平桢輕視,還是如今戰場上的那兩箭,秦小樓可以說從來沒有恨過趙平桢。
為什麽要恨趙平桢?害他雪天跪攔馬車的人是王丞相,而趙平桢給了他五十兩銀子讓他為秦程雪治病;承歡人下是他自己選的路,而趙平桢給了他弘揚自我的機會;害他在戰場上顏面盡失,逼着趙平桢給他當胸一箭的人是完顏昭,而趙平桢終究沒能要了他的性命。
從這一點上來說,秦小樓是個恩怨分明的人。
秦小樓恨完顏昭,但他并不會這麽說,因為他着實是怕了完顏昭再用什麽手段逼得他去恨趙平桢,或是激怒了他直接一刀殺了自己,遂道:“我和你們的皇子立場不同,他利用我,是他在做應該做的事,所以我沒有立場來恨他。同樣的,我們的瑞王殿下也是在做他應該做的事,我為何要恨他?”
秦小樓知道這個問題必定是完顏昭命她問的,卻不知道當時完顏昭正在門外沒有遠去。
透過窗戶的縫隙,完顏昭目光深沉地看了眼秦小樓,末了笑着搖搖頭,走了。
因為完顏昭想要的是秦小樓真心實意的歸順,所以他一直采用懷柔政策,并沒有對秦小樓用過刑。可秦小樓的态度一直以來沒有給予金人任何突破口,即使完顏昭有耐性,可連連失敗的金兵其他統帥就沒有這個耐性了。他們要求嚴刑逼供秦小樓,逼他說出穆軍的軍事機密。完顏昭自然是拒絕。然而金國的貴族勢力交錯複雜,事情的發展卻不如完顏昭所料。
這日秦小樓剛吃完了藥躺下,忽聽帳外響起腳步聲。他以為又是完顏昭來找他下棋,可他此時實在沒什麽應付的心思,索性翻了個身面朝裏牆阖了眼裝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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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進來的人卻不是完顏昭。
秦小樓正兀自假寐,忽聽身後一個低沉的男聲用女真語道:“捆起來,帶走!”
秦小樓聽出來人的聲音并非完顏昭,當即吃了一驚。然而不等他轉過身,已有兩股大力分別鉗制住他的兩條胳膊,将他扭的生疼。秦小樓掙紮了兩下,那鉗制的力道更大,旋即有一條粗長的麻繩往他身上招呼,三兩下就将他捆了個結結實實。
秦小樓扭頭,只見下達這命令的人是個方臉大漢,秦小樓認得他,此人名叫宗贊,是金國的一名大将。
秦小樓是何等人物,早對金國這些将領們有所調查。他知道宗弼、宗幹等人是完顏昭的親信,而這個宗贊則是金國另一位皇子完顏恺的表家親戚,和完顏昭的關系就有些微妙了。
他相信宗贊此刻的行為必定不是受了完顏昭支使,而這個認知則令他更加頭疼——他恐怕是要遭殃了。
果不其然,宗贊的衛士們将秦小樓拎出帳篷,秦小樓發現完顏昭派來看守他的侍衛們都不知所蹤,想必是被宗贊支走了。
這群女真族的彪猛大漢把秦小樓帶到了一間較偏僻的帳篷裏,那裏已備好了鞭子、長針、烙鐵等刑具,顯是等着伺候秦小樓的。
秦小樓實則很是怕疼,乍一見那些刑具,臉上微弱的血色唰就退了下去,一張小臉更是慘白。他迅速思索着是否招供一些無關痛癢的事情來減少皮肉之苦,誰知宗贊根本不給他思考的餘地,把他綁到木樁上拿起鞭子就是一頓猛抽。
秦小樓何曾受過這樣的皮肉之苦,每一鞭下去都是皮開肉綻,此刻身上又沒有狐裘大衣為他阻擋,真真叫一個痛不欲生——奇怪的是,在戰場上趙平桢的那一箭也是深入血肉的痛,他偏偏覺得是可承受,而此刻這每一鞭都讓他以為自己就要撐不住了。這時候他還有心思苦笑,因為他覺得有些惋惜,如果趙平桢那兩箭能将他射死該有多好?
宗贊抽的舒爽了,将鞭子一擱,向身旁人使了個顏色。那人即刻上前,兇神惡煞地把住秦小樓的下颌,用一口流力的漢語道:“說!你和趙平桢是什麽關系?”
新傷舊傷疊在一起,秦小樓已是奄奄一息:“主臣的關系……”
“你是趙平桢的男寵?”彌雨 昍音 購買
“……是。”
“你們把糧草轉移到什麽位置存放了?!”
秦小樓斷斷續續地喘了兩聲,道:“轉移?什麽時候的事?我被你們擄來的時候,糧草還放在津河倉。”
那名金兵的眼神即刻狠厲起來:“胡說!上一次大帥燒糧草不成,你們就把糧草秘密轉移了!”
秦小樓歪着頭苦笑:“我只是一名督軍,負責犒勞士兵和陪瑞王上床,糧草的事情并不歸我管。”
那金兵很是懷疑地瞪着他,見他疼的已是半昏半醒的狀态,便回頭向宗贊用女真語彙報了他方才的說辭。宗贊又噼裏啪啦對那人吩咐了一番,他便接着問道:“那你都知道些什麽?”
秦小樓疾喘了兩口氣,道:“能給我喝點水麽?”
那人猶豫了一下,宗贊表示同意,即刻便有人端了盛水的碗來,捏着秦小樓的下颌粗暴地為他灌下去。
這一下把秦小樓嗆了個半死,原先就只剩半口氣吊着,一口水直接滅了他的氣,将他嗆暈了過去。
宗贊見多了體魄強健的武士,何曾見過像秦小樓這麽柔弱的人?金國人是馬背上長大的民族,在那裏就是個十五六歲的姑娘都比秦小樓強健的多。何況他方才那一頓鞭子還僅僅是個下馬威而已,真正懲罰敵人的手段還在後面,沒想到一個下馬威就直接把秦小樓震趴下了。
這也算是因禍得福,宗贊命人一盆冷水兜頭把秦小樓澆醒了,卻不敢再輕易動刑——秦小樓那個樣子,看上去似乎只要再打一巴掌就可以把他煽去找閻王爺下棋了。
逼供的士兵道:“你都知道些什麽!”
秦小樓虛弱的只能用氣音回答:“你若要知道穆軍将士的名字,我能默給你五成;你若要知道瑞王殿下身上有幾顆痣、胎記長在什麽位置,我也能描述給你聽。”
見那人瞪圓了眼睛,秦小樓害怕地偏了偏頭:“至多,勞軍祭天的詳細流程我都清楚,瑞王他什麽時辰睡覺、什麽時辰用膳、什麽時辰巡視軍營我也都知道。”
那人道:“從應天府你就陪在趙平桢身邊!”
秦小樓反問道:“你會告訴你的侍妾軍隊中的機密嗎?你說了,她也未必聽得明白。”
那人又道:“趙平桢給了你四千人,你是領過兵打過仗的!”
秦小樓疲憊的連眼睛都睜不開了,睫毛不住顫動,嘴唇極緩地一起一合:“瑞王喜愛我,要提升我的地位,免得我在軍中無法服衆,就讓我挂個頭銜領戰功。仗都是項雲龍将軍打的,你只要查查就知道,每一次我出戰項雲龍都跟着我。瑞王為了補償他,無緣無故升了他的軍銜,暗地裏還賞了他一千兩銀子。你可以問問你們的兵,何曾有人見我上過戰場?”
實則項雲龍是跟着秦小樓立了功才被提拔的,受一千兩賞銀則是因為趙平桢對秦小樓所統帥的部隊一向賞賜較少,這一千兩是越過了秦小樓直接犒勞他手下的将士的,算不上“暗地裏”。秦小樓也當然不可能親上戰場,他是要在幕後運籌帷幄的。所有的事被秦小樓一謅,居然還真像是那麽回事。
那人對宗贊将秦小樓的話複述了一遍,宗贊思索片刻,覺得秦小樓提供的消息竟沒有一條是切中要害的,于是手一揮:接着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