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趙平桢要吳袆死,原本倒不需要秦小樓插手。只是恰巧這日吳袆約秦小樓到府裏一聚,若是擱在往常,秦小樓必定會拒絕他,但如今他心裏記着趙平桢的話,便破天荒答應了吳袆的邀請。
秦小樓到之前吳袆自己已經喝了小半壇酒,所以臉色是微醺的,看到秦小樓來了,笑得見牙不見眼的掙紮着爬起來迎接:“明棟……”他因酒力而腳步有些發虛,走了沒兩步,竟一個踉跄向秦小樓撲去,秦小樓幾乎是下意識抽身閃開,眼看着他狼狽地撲倒在地,只是撣了撣被他碰到的衣袖,并沒有上去扶他。
吳袆并沒有注意到秦小樓的舉動,也不爬起來,翻了個身就這麽坐在地上,露了牙對秦小樓笑。笑着笑着,神情竟落寞起來。大約是吳袆在秦小樓眼裏已形同死人,秦小樓看他這樣,倒有些淡淡的惋惜。
吳袆坐了一會兒,無賴兮兮地向秦小樓伸出手,示意他拉自己起來。他做到這個程度,秦小樓當然不好拒絕,剛向他伸出手,吳袆居然用力地一把将他拉向自己。秦小樓一時站立不穩,跌進他懷裏去。
“明棟……”吳袆的手壓在他背上不安分地游走,下巴上的胡子在秦小樓頸間輕輕磨蹭,語氣變得猥瑣:“小娘皮,你可想死我了……”秦小樓登時板起臉,不由分說地從他懷裏掙紮出來,倒也不惱,看着吳袆時的表情反倒有些憐憫:“你喝醉了,吳大人。”吳袆渾不在意,只是笑,笑完了徑自從地上爬起來,拍拍屁股上的灰,熱絡地拉着秦小樓往屋裏走:“走走,是我待客不周,咱們邊吃邊聊。”
吳袆為秦小樓特意備了幾壇好酒和一桌豐盛的菜肴,竟是些熊掌燕窩鹿茸之類的名貴食材,連秦小樓看了都不由咋舌,暗想吳袆究竟貪了多少錢才能擺出這樣的酒席來。吳袆卻不知他心中所想,對滿桌的山珍海味煞是得意,向秦小樓炫耀道:“這甲魚湯是加了三百年的人參熬的,我自己舍不得喝,也沒什麽機會用得上,正好今日為明棟補補身子;這血燕窩一兩值二百兩銀子,我……”秦小樓平靜地打斷道:“吳大人一貫是這麽好炫耀的麽?”
吳袆正發怔,秦小樓又道:“我勸吳大人改改這性子,沒幾個主子喜歡愛炫耀的部下。”他是真愛吳袆的才,故雖然覺得這話說的多餘并且已經晚了,但還是忍不住說了出來。吳袆道:“是瑞王叫你說的?”秦小樓撩起眼皮看他,忍不住一哂:“看來吳大人還不了解瑞王。”
吳袆丈二摸不着頭腦,秦小樓卻不再說了,拿起筷子夾菜,嘗了口人參熬煮的甲魚,只覺得藥味濃重不合口味,又不禁微微搖頭:就算是趙平桢宴客也不會擺出這樣一鍋鍋黃金白銀,吳袆實在是自找的。他道:“這血燕窩難得,不知吳大人是在哪裏購得人參與燕窩?”吳袆端起酒杯啜飲一口,咂嘴道:“哈,當然難得,這裏面的貓膩就不贅述了。不過這些個玩意,其實,我是專門為你備的。”秦小樓微微一怔。
吳袆道:“我身體好得很,才不需要這些玩意兒。我是看你身體瘦弱的太厲害,我叫你小娘皮,其實你看起來還沒一個真正的小娘皮厲害,風一刮就要吹跑似的。我聽人說這些個東西大補,動了點手腕才弄到,本來想給你送過去,但我幾次三番邀你你都不來,我又憑甚麽拿熱臉貼你冷屁股?今日難得你賞光,哈哈,我可得替你好好補補。”秦小樓仔細一看,發現桌上的菜肴不僅名貴,而且有許多都是藥膳,難怪那甲魚湯那麽重的藥味。看上去吳袆好似是真為他費心了。
吳袆給秦小樓斟了杯酒推到他面前:“呶,這蛇酒也補的很。”秦小樓隔着老遠就聞到那藥味,被惡心的直反胃,自然不願喝。況且吳袆從前曾意圖灌醉他對他不軌,秦小樓甚至懷疑他會在酒裏下其他龌龊的藥物,所以擺手不肯喝。吳袆也不勉強他,自己喝了幾大口,顯然很喜歡這酒的味道:“晚些我派人給你送點過去,都是大補的。瑞王這麽寵幸你,怎麽也不找人給你調理調理身子,你這身板,我看着都心疼。”秦小樓客套道:“吳大人有心了。”
吳袆喝多了酒,膽子愈發大起來,話閘也開了:“吳大人吳大人,我聽你私底下管瑞王都叫貞卿,為什麽不叫我的字?”秦小樓看了他一眼,突然笑道:“吳大人想說什麽?”吳袆突然将手伸過桌子,一把拉住秦小樓的手,咬牙切齒道:“秦明棟呀秦明棟,我的小心肝,你到底什麽時候才肯給我個痛快?”秦小樓并沒有受了侮辱的自覺,也不急着把手抽回來:“什麽痛快?”吳袆道:“你當年曾說,只要我成為瑞王一樣的人物,你就和我快活,你可還記得?”秦小樓笑得愈發燦爛了:“你覺得你成了?”吳袆道:“我這輩子是成不了皇帝的弟弟了,不過我如今立了大功,皇帝肯定要好好封賞我,日後或許也能封我做個異姓王。”秦小樓着實為他的自信吃了一驚,便只是看着他不語。
吳袆道:“我知道你心裏怎麽想我,我這人一輩子是沒多少正經,但我有兩件事是正經的。一是打仗,二是你。”秦小樓淺笑道:“明棟何德何能,得吳大人真心對待?”吳袆苦笑道:“我也不知是怎麽了……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我原先當真是不大瞧得起你。日子久了,我倒是真對你上心了。”他瞬間又換了張臉,暧昧地摩挲着秦小樓的手,無賴地涎笑道:“明棟,秦大人,我的好心肝,你就成全成全我,和我快活快活。我每日看着你,真真是個抓心撓肝……”
秦小樓淡然道:“我是瑞王殿下的人。”吳袆眼睛登時一亮,道:“只要你願意,瑞王殿下又怎的?他凡事都是畏忌我三分哩!我看瑞王殿下對你也不是什麽真心,當初你被擄去金營,是哥哥我和項雲龍急的團團轉,瑞王他卻半點都不急。直到上了戰場,他射了你那兩箭,我才知道他壓根就當你是死了!你倒不如跟了我,我好歹對你是真心……”秦小樓果真聽他說趙平桢要畏忌他的話,後面的話都只當沒聽見,不動聲色地問道:“瑞王要畏忌你三分?我若同你好,他會不責怪你我?這是什麽道理?”吳袆嘿嘿地笑,四處望了望,确定沒人聽牆根,神秘兮兮地壓低了聲音道:“你道這法是怎麽變的?你道這仗是怎麽打的?姓趙的可真是厲害,什麽都沒有的時候空話倒放的響亮!他受賄行賄,勾結京中的官員,七品的小官支持他,他敢許人家打完了仗六部裏給個從二品的侍郎!他放出去的話,朝廷裏的官職都被他許的差不多了,嘁,他難不成想謀反自己當皇帝麽!結黨營私可是皇帝的大忌諱,他仗着自己是皇帝的弟弟,為所欲為……”
秦小樓自然知道趙平桢能安安心心上戰場打仗這背後到底使了多少手腕費了多少心血,這裏面他出謀劃策幹的陰損事就夠折他幾輩子的福氣了。然而他聽吳袆這麽說,心裏還是有些吃驚,不知道吳袆究竟知道多少,手裏又有趙平桢什麽把柄,便故作饒有興致的模樣問道:“你可是手裏有什麽?”吳袆嘿嘿笑道:“我又不是傻子,伴虎維生,當然得挖點保命的寶貝。總之趙平桢這些年幹的好事,我多少有點把柄……嘿嘿……”
秦小樓心中一緊,暗道趙平桢一定是信錯了人,回頭要好好盤查究竟是哪個家夥能讓吳袆得到那些把柄。他故作好笑地說道:“這又有什麽用,瑞王難不成還怕你麽?他若要殺你便如碾死一只螞蟻一般容易,你若是死了,那些把柄不也啞了?何況他是皇上的胞弟,皇上總歸袒護他。”吳袆搖頭道:“皇帝從來忌諱結黨之人,何況是個手握兵權的大将?胞弟又如何?皇家何曾講什麽兄友弟恭的!”
秦小樓道:“那若他明天就要殺你呢?”吳袆又喝了口酒,道:“我把東西托人了,我若有個三長兩短,自會有人把帳……把東西送到京城去的。”秦小樓的心思迅速轉了一圈,道:“瑞王知道你手裏拿了他把柄?”吳袆嘿嘿笑道:“我這不一直在提醒他麽。若是他不明不白就要給我難堪,就算拉他一起墊背,我也是冤枉。還是大家都明明白白,行事有分寸有顧忌的好。”
Advertisement
秦小樓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吳袆四處說趙平桢忌諱他是在變相警告趙平桢呢!他看着吳袆因酒力紅成豬肝的臉,心裏騰起一陣憐憫和鄙夷,心道吳袆真的是必死無疑了。同時又有些嘆惋:敵國破,謀臣亡。這本就是亘古不變的道理,耍小聰明又能改變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