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秦小樓撩起車簾,探出頭仰望天色。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旋即一陣灼熱的呼吸貼到他耳後:“啊,看上去一會兒會有暴風雨啊。”那個出聲的男子旋即揚聲道:“快點趕到前面的城鎮避雨!”前方的士兵應聲道:“是!殿下!”

秦小樓嘆了口氣,将身體縮回車廂中,靠在廂板上閉目養神。

幾天前秦小樓堅決地提出要挂印回京,趙平桢完全沒有阻止他的意思,而是輕飄飄地砸出一句“正好我也要回京敘職”,過了幾天就收拾了東西和秦小樓一起上路了。

秦小樓想到此處,不禁暗暗嘆了口氣:回京敘職?之前從來沒有聽他說起過,如今卻丢到公務說走就走,趙平桢這人實在是……肆意妄為!

不一會兒,天果然下起小雨,天上烏雲厚重,車外風聲呼嘯,是一場大暴雨的開端。馬車急急往城鎮的方向趕去,車身不住颠簸,趙平桢坐也坐不穩,身體不斷和車廂碰撞,索性在厚厚的羊毛氈上躺了下來,對秦小樓懶洋洋道:“過來替我捏捏肩。”

秦小樓心裏記挂着秦程雪的病況,看他這副漫不經心的模樣,也難免有些悶氣,冷冷道:“我很累,殿下。”

趙平桢還是閉着眼躺在那裏,仿佛沒有聽到他的拒絕。秦小樓越是看他這樣,越是有些心虛,索性也閉目養神不去看他。

過了一會兒,秦小樓忽覺胸口一悶,竟是被人從座位上拽了下來,用力壓在車廂板上。他睜開眼,只見趙平桢将全身的重量都壓在自己身上,捏着他的下巴,一臉涼薄相:“秦明棟,你的膽子倒是越來越大了。”

秦小樓悶哼了一聲,趙平桢卻把他壓得更緊,手肘頂在他兩肋之間,直把他壓得變了臉色,幾乎喘不上氣來。趙平桢薄薄的唇在他眼前不足三寸處一翕一合:“想當年你可比現在周到的多,我一伸手你就知道我要什麽。如今我請你竟都請不動了?”

秦小樓不由恍神,情不自禁地想到七八年前的光景。那時的他幾乎将所有的心思都用在猜趙平桢的心思上面,趙平桢一個眼神他就知道他是冷了還是熱了、餓了還是渴了、無聊了或是困倦了。也正因為如此,他在趙平桢跟前一轉眼就成了紅人。然而到了後來,他随着趙平桢得了權,心思也就逐漸轉移到建功立業上,對于趙平桢的冷暖卻是不那麽上心了。不過多年的相處讓他對趙平桢的喜好幾乎了若指掌,當年十分的用心還有猜錯的時候,如今哪怕只用一分的心思,趙平桢要什麽他都清清楚楚!

他對趙平桢是有奴性的,近十年的相處更讓他把這種奴性刻到自己的骨髓裏,天知道他這一路來壓抑了自己多少次為趙平桢添茶送食揉肩捏腿的沖動!早在趙平桢開口要他捏肩的前一刻,他差一點就要撲過去為趙平桢舒筋捏骨了!眼下趙平桢這樣壓迫他,他幾乎就要開口臣服,然而在對上趙平桢那雙寫滿淡漠疏離的瞳仁的一剎那,他被一股巨大的疲憊感困擾,很想就這樣閉上眼一睡不醒,于是他沒有回答趙平桢的話,真的閉上了眼睛。

趙平桢困惑地看了他一會兒,的确感受到他由內而外散發的疲憊,于是從他身上爬了起來,并将他拉到自己腿上躺下,為他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開始輕柔地按摩他肩頸上的穴位:“你睡會吧。”多年的相處,不僅僅是秦小樓完全地了解趙平桢,趙平桢也同樣可以體察到秦小樓的所有感受。

趙平桢的轉變實在太快,上一刻還是一個冷漠的暴君,下一刻成就了一個體貼的伴侶。然而秦小樓并沒有任何的不适應,伏在他腿上很快就睡着了。

等秦小樓再醒過來的時候,外面的雨已經停了,并且天色也暗了,馬車在一間官家的客棧外已不知道停了多久。秦小樓撩開車簾,發現其他的行李和馬車都已經安置妥當了,車外只留了七八名侍衛,心中立刻就明白:趙平桢為了不吵醒他,就這樣用腿給他墊着,不知等了多久,直到他自然睡醒。

果然,趙平桢捶了捶自己僵直的雙腿,試着将它們曲起來,卻猛地皺了下眉,又等了好久才能自如地走下車。秦小樓站在車旁眼看着他氣度雍容地走下來,衣擺卻不合時宜地皺出七八道褶子,情不自禁地喚了聲:“殿下。”

趙平桢漫不經心地掃他一眼,從喉間擠出聲音表達自己的疑惑:“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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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小樓卻只是垂下眼,走上前為他扯了扯衣擺,不動聲色地扶住他道:“進去罷。”

這一切都是演戲。秦小樓演着讨好的戲,趙平桢演着籠絡人心的戲,兩人你來我往地演了十年,只為拼一個演技的高下。一個低眉順眼地攙着戰功赫赫的瑞王,任何心思都不寫在臉上;一個摟着自己忠心耿耿的屬下,永遠是一副漫不經心的表情。卻不知是在哪一個的心裏,風起雲湧,暗潮湧動。

半個月後,一行人回到臨安。

趙平桢入京後也顧不得秦小樓和秦程雪了,急急忙忙趕進宮去見趙南柯。宮人通報的時候趙南柯正捏着一封信坐在上書房裏哀聲嘆氣,聽聞趙平桢已經回來了,他愈發顯得愁眉苦臉了,把趙平桢在外面幹晾了近一個時辰才把人召進上書房。

趙南柯坐在龍椅上居高臨下地看着跪在他面前的趙平桢,黑着臉哼哼道:“五弟,你的膽子可真是随着年紀見長啊!”

趙平桢面不改色:“是皇兄在信裏說希望早些與臣弟見面,臣弟不敢違抗聖旨,又思念皇兄甚篤,于是就回來了。”

趙南柯手一緊,三天前送到的信被他捏成了一團。他重重哼道:“五弟動作真是快,信使三天前才到,你一眨眼人就回來了!”

趙平桢愈發理直氣壯:“臣弟是想給皇兄一個驚喜。”

趙南柯朝天翻了個白眼,一時想拍桌子,一時又想直接把桌子掀了算了,猶豫了半天,僵在半空中的手卻軟綿綿地垂了下來,語氣也放柔了:“你說走就走,平城的事情可都安排好了?”

趙平桢也帶了些笑意:“皇兄放心,我不會渎職的。”

趙南柯重重地嘆了口氣:“起來吧!”

秦小樓到了秦府門口,卻猶豫了。當年他贖回父親的老宅,親手提了匾額,是興高采烈的秦程雪親自爬上梯子把匾額挂上去的。他離開這些年,秦府沒有任何的變化,他走的時候是哪塊磚如今就是哪塊磚,然而他卻不由自主地感到陌生了。什麽都沒有變,是他的心變了。

所謂近鄉情怯,他這一路心都系在秦程雪身上,恨不得長出翅膀飛回來。然而如今只隔着一道大門,他突然怕了,不敢進去見自己的弟弟,甚至有些後悔從平城回到這裏。至于究竟怕的是什麽,連他自己也說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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