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我就是自私地要你!

陳馨早戀了。

中國教育的觀點,只要是上學期間談戀愛都叫早戀,不管是七八歲,還是十七八歲。

陳馨喜歡上同班的一個男生,這個男孩子擁有一切女孩希望的品質,帥氣高大、眉目俊朗、說話幽默,還能打籃球,和陳馨相比,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學習稍微差一點。

可也就一點,陳馨全年組第一,他第十。

陳馨上高一的第一天就注意到這個男生。那時她正踩在窗臺上擦窗戶,用濕抹布擦完後想拿幾張報紙,又不願意跳下去再爬上來那麽麻煩。張望一會見大家都忙着自己的,沒人往這邊看。這時,她對上那個男孩子的眼睛。

他端着一盆清水,擡頭看居高臨下的她,問:“需要幫忙?”

陳馨有點尴尬,畢竟剛剛分到一個班,彼此還不認識。但她能在任何情況下保持鎮定的姿态,即使心裏很尴尬。“麻煩你遞我一張報紙。”聲音平靜得像手指摩挲的玻璃。

男孩子放下水盆,轉身取了一張遞給她,一笑便走開了。

陳馨低頭擦窗,好一會才回頭,只瞧見那人的背影,高高地混在人群裏。

“我忘了道謝了。”她想。

一個人在另一個人心裏投下影像,也許只是因為一聲道謝。以後她不由自主地留意他,關注他,在迎面走過來的幾個同學間尋找他。目光在他身上飛鳥似的落一落,就像完成一天中最重大的事。

她在他過來說話時冷淡生疏,在女同學偷偷談論他時嗤之以鼻,在人們圍着賽場為他歡呼鼓掌時默默走開。但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無不在她的眼裏,在她的心裏。

她知道這叫什麽,也知道不應該,她在學校沒有表現出任何異樣,學業也毫無影響。

陳馨把一切寫在日記裏,她的惶恐忐忑、她的無聲的喜歡、她的迷茫失落、她的小小幸福。她沒想過要個結果,這樣已經很不錯。

陳馨沒有想到,母親會偷看她的日記。或者說不是偷看,而是名正言順地看。陳母認為自己有必要也有義務,關注孩子的每一個變化。但她沒有時間,她太忙了,所以看日記成為她唯一了解孩子動态的手段。

陳紀衡和陳馨都寫日記,從他們小學一年級起,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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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紀衡猜到自己的父母有可能會查看日記,所以他從來沒在那上面說過一句發自肺腑的真心話,無不是假大空,更不可能描述一下今天如何逃課跑出去看電影。

陳馨也模糊地猜到父母的行為,但也僅限于模糊,她沒有實質性的概念。或許在她內心深處,很希望把這個美好的秘密透露給誰,誰呢?她沒有朋友,老師更不可能,哥哥只會學習。這個時候的陳馨,敏感而又脆弱,甜蜜而又悲傷。她多希望能有一個能夠體貼她的、愛護她的人,來傾聽她、理解她、支持她、幫助她、善意地引導她。

如果這人恰恰就是母親,那可有多完美。

陳馨還是太年輕了,她才17歲,天真、純潔、自矜,她想當然地認為,天下母親都是愛子女的,任何情況下。

當然,這句話無可非議,但她忽視了,愛和愛的表達,是各不相同的。

陳馨的早戀在陳家掀起了軒然大波,陳母在翻看女兒的日記之後怒不可遏,一個電話就把正在忙着核算數據的陳父從單位召了回來,然後是還在學校的陳馨。

陳馨慌慌張張一進家門,迎面被陳母狠狠扇了個嘴巴,她像被劈空利劍刺穿在那裏,臉色慘白得仿佛死人。

陳母把日記摔在陳馨的胸前,硬皮本子裝載了太多的痛苦,哀嘆一聲落到地上。

“不思進取!我花錢讓你天天上學,是讓你去念書,不是沒事閑的看男人!你懂不懂得矜持兩個字怎麽寫?懂不懂得女孩子要的就是一張臉?你怎麽能這麽不要臉!……”

從頭到尾,陳母沒說出一個髒字,她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從來不說低級下流的話語。甚至音調都不算高,因為左鄰右舍居住的全是同廠礦的職工,今天罵完孩子,明天全廠都得沸沸揚揚。她的話有板有眼,條理清晰,像冰冷的刀,句句直接劈在陳馨的心坎上,絕不手軟、鮮血淋漓。

陳紀衡回到家,立刻發覺空氣中壓抑的黑雲,夾雜着雨滴,将家裏每個人打得濕濕漉漉,心頭灰暗。陳馨貼牆跪在角落裏,臉上的巴掌印觸目驚心。

陳母罵完了女兒,去廚房做飯,今晚的菜色居然還不錯,有糖醋鯉魚。陳母工作忙,輕易不做飯,但做了就得做好。她一輩子聰慧優雅,幹什麽都頭頭是道,即使在盛怒之後,這道糖醋鯉魚的色香味足稱一絕,完全可以擺上大飯店的餐桌。

很多年以後,陳紀衡回想起母親的一舉一動,總覺得不似真人。那時他已經沒有了怨怼和憤怒,失望和傷心,只剩下平靜,像他母親當年一樣理智。

他回想起自己的幼年和少年時代,父母就是把他和妹妹培養成兩個優秀的機器,按時起床、按時跑步、按時上學、按時吃飯、按時睡覺。一絲不茍、不折不扣。稍微有一點偏差,有一點不符合他們的要求,那就是天大的災難。他們不承認兒女們是獨立個體,有自身特性的存在。他們拒絕一切變數。

直到後來,陳紀衡也想不出父母這麽強制的操控欲是來自于哪裏,歸根結底似乎只剩下兩個字:變态。

這為陳紀衡古怪霸道的舉止找到了最完美的借口。

陳紀衡偏頭瞅着毫不知情沒心沒肺抖腳看電視的孫建軍,眼中的光幽深晦澀,笑得意味深長。

那晚的一頓飯三口人吃得無聲無息,碗筷由陳紀衡收拾。

睡覺前陳母徑直走進卧室,陳父只對陳馨說了一句:“你太讓我失望了。”目光中滿是無奈和痛心疾首。

他們家的規矩,兩個孩子無論被批評的是哪一個,另一個都不許搭腔。陳紀衡不敢多說話,學習完把客廳的沙發床拉出來,鋪好被褥睡下。

半夜陳紀衡聽到響動,起來時看到緊閉的廚房門內透出的絲縷燈光。他走過去,悄悄拉開門,見妹妹坐在椅子上,手邊擺着一把水果刀。她沒擡眼睛,目光在水果刀和纖細的手腕之間游移。

陳紀衡關上廚房門,低聲道:“割腕是最失敗的方法,用時長、遭罪、肮髒、成功率低、疤痕難以去除。”

陳馨扯扯嘴角,似乎在笑:“你試過?”

陳紀衡沉默片刻,道:“我想試過。”

陳馨拿起水果刀,輕輕放回盤子裏:“你怎麽能受得了?”她有點哽咽。

陳紀衡淡淡地道:“我快考走了,還有一年。”

“是啊,我還有兩年。”陳馨想開了什麽似的,道,“你走吧,我沒事了。”

陳紀衡轉身走出去,在他要關上廚房門的一剎那,隐約見到陳馨臉上亮晶晶的淚光。

這件事無人再提起,好像水面上泛起的漣漪,晃一晃便了無蹤跡。陳父陳母依舊忙于工作,對孩子的關心僅限于考試的分數和名次;陳馨依舊冷着臉,在學校和家裏之間兩點一線。

陳紀衡沒有對妹妹進行過多的關注,他們家的特性就是你忙你的我忙我的,彼此絕無幹擾。期末考試,陳紀衡高二全年組第一,陳馨高一全年組第一。開家長會時,老師們表揚的話和周圍投過來的羨慕嫉妒的目光,讓陳母滿意而又膩煩,回到單位更免不了聽人一番誇贊。

子女是陳母最大的驕傲,一直都是,永遠都是。他們是要成龍成鳳的人,她絕不會允許有一丁點差錯,出現在他們身上。

陳紀衡自己也很自豪,他逃過那麽多節自習課體活課,學習時間比以往少了許多,結果呢?還是全年組第一名。所以孫建軍有時候說得挺對,逃逃無關緊要的課,沒什麽大不了的。

羅赫提出來大家一起出去聚一聚,他請客。孫建軍把這個好消息通知給了陳紀衡,陳紀衡無可無不可。說實話,除了看電影、打臺球等活動之外,陳紀衡和羅赫這些人交往還是不多。他不肯出入更複雜的地方,也不肯做出更出格的事情,比如打架、吸煙、喝酒。

陳紀衡不吸煙,也從不喝酒,這兩樣東西一輩子也沒在他身上打下哪怕淺淺的印記。他厭惡這些,嘗試都不願意,這些深受父母影響。

多年後,孫建軍在微博裏無意中看到這麽一句話:男人要麽得吸煙、要麽得喝酒,兩樣都不沾的人,肯定自私。

孫建軍發現新大陸似的指給陳紀衡看:“你瞧你瞧,你就這樣,自私,嚴重的自私!”

陳紀衡掃過微博,把目光落在孫建軍赤裸的胸膛,凝神看了好一會。孫建軍見他神色不對,後知後覺地失驚叫道:“喂,咱們剛剛才……”像個花姑娘似的拼命往後躲。

陳紀衡一把把孫建軍用力按住,死死扣住他的腰,一口氣頂了進去。

孫建軍“啊”地叫岔了聲,爹爹媽媽一通亂罵。

陳紀衡頂得熱烈兇猛,大汗淋漓,咬牙切齒,狀如野獸。“自私,嗯?你他媽說我自私?”他氣喘籲籲,每問一句就狠頂一下。

孫建軍嗷嗷亂叫:“我錯了我錯了還不行,啊啊……啊啊……”

陳紀衡笑了,眼裏閃着冷酷的光,陰沉沉地道:“我他媽就是自私!真對,自私!我他媽就是自私地要你!你他媽敢出去大公無私個試試看!”

孫建軍哭得鼻涕一把眼淚一把:“我不敢……嗚嗚……啊嗯啊……別……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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