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陳紀衡生病了

陳紀衡的名次一下子滑落十個,這絕對是個讓人跌破眼鏡的消息,數學老師迫不及待地給陳父打電話,語氣很沉痛。

陳父也吃了一驚,馬上放下工作聯系班主任。

班主任是好心,想為陳紀衡推脫一下:“最近他身體有點不太舒服吧,我見他自習課好幾次沒來,晚自習也有缺堂的時候。”

陳父客客氣氣地放下電話,已是臉色鐵青。

陳紀衡回到家,進門之前在心裏輾轉構思很久,應該怎麽跟父母談論這一次的考試失利。他很緊張,一顆心砰砰亂跳,可又覺得自己一直學習成績優異,偶爾的敗落并不能說明什麽,也許父母工作太忙,并不在意。

想是這麽想,內心深處卻隐隐覺得不大可能,以父母對面子的重視程度,這一晚必定腥風血雨。可該面對的總得面對,只希望倆人都加班,誰也不在家。陳紀衡長出一口氣,慢慢推開家門。

迎面見到的是妹妹,陳馨冷着臉,經過陳紀衡身邊時,不易察覺地眨眨眼睛。陳紀衡的心陡然沉入谷底,他聽到父親一聲暴怒地斷喝:“你還有臉回來!跪下!”

事已至此,陳紀衡忐忑的心态反倒歸于平靜,他暗自苦笑了一下,扔掉書包,跪在牆角。陳父面容近乎扭曲,抽出皮帶照着陳紀衡的後背,“啪”地甩了出去。

皮帶扣結結實實打在陳紀衡的身上,痛得他一個激靈,渾身肌肉驟然緊繃。

陳父并不出言辱罵,說出那一句再沒有開口,只是手上不留情,皮帶甩得嗚嗚直響,一下比一下更狠。

父親從未如此暴怒,甚至動手教訓,陳馨在一旁吓得蒼白着臉,縮成一團。

陳紀衡咬着牙硬挺,也不求饒,屋子裏安靜得很,只聽到皮帶破空的聲音,刺入耳膜。

陳母居然也在家,從卧室裏走出來,冷眼旁觀。

陳父一連打了十幾下,累得滿臉是汗,眼中閃出的怒火像要把跪在地上的兒子燒死,道:“你可出息了,還敢撒謊!說,不上自習課,幹什麽去了?!”

陳紀衡不吭聲,後背痛得火燒火燎,眼前金星亂冒,嘴裏一股血腥味,顯見是咬破了嘴唇。

陳母瞥了女兒一眼,道:“你進屋去學習,這沒你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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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馨微微發抖,不敢出聲,躲進自己的小房間,緊緊關上房門。

“叫你說話哪!”陳父又抽了一記,陳紀衡後背滲出血來,濕透了薄薄的襯衫。

“還問什麽?”陳母抱着雙手涼涼地道,“心思根本不在學習上,玩野了,收都收不回來。這次是十一,下次就得二十一,再考幾回還不得淪為倒數啊。”

“不争氣的東西,爛泥扶不上牆!不但不學習還撒謊!混蛋玩意,我的臉都讓你給丢光了!今天打電話過去,班主任還說你身體不太舒服。不舒服個屁!我看就是欠揍!”陳父越說越不解氣,“啪啪”又是一頓狠抽。

陳紀衡的身子随着皮帶下落一頓一頓,眼前發黑,喉嚨裏一陣甜腥。

“行了行了。”陳母勸道,“你也消消氣,打有什麽用?罵也沒用,他自己要往下坡路走,還能攔得住?”

陳父甩手扔掉皮帶,皮帶扣“蔔”地打在地上,發出沉重的悶響。陳父指着陳紀衡的鼻子:“你就跪在這裏反省!今晚不許起來,實在不行明天也別上學了,還上什麽學?還有臉去上學?!讓別人笑話死!”

這一折騰已然十一點,陳父陳母洗漱完走進卧室,陳馨在房間裏一直沒敢出屋。陳紀衡跪在地上,八月末還算暑熱的天氣裏,也不知是地面冷,還是心裏冷,凍得直打哆嗦。

卧室裏傳出父母的低聲談論:“我瞧是沒指望了……”

“居然撒謊,你都不知道,我接老師電話時,臉都發燒……”

“本質變壞……”

“能怎麽辦?丢人!……”

“考成這樣,還有臉……”

閉嘴吧閉嘴吧!陳紀衡閉緊眼睛,冷風在心底嗖嗖地穿過。

“第十一……哼,下次指不定什麽樣……”

“關鍵是他還撒謊。”

“幹什麽去了?”

“誰知道……”

閉嘴!閉嘴!陳紀衡昏頭漲腦,耳邊嗡嗡作響。

“今天趙姐問我,你兒子又考第一吧,我都不敢接口……”

“丢人……”

閉嘴!!

陳紀衡嘶吼,震得他一陣天昏地眩,好半晌才清醒過來,屋子裏父母仍在說話,絮絮地聽不大清了。原來那一聲吼只是想象,他終究沒有喊出聲。

陳紀衡頹然撐在地上,不知是松口氣還是失望透頂。他只覺得冷,又痛,四周的黑暗密密層層壓制下來,堵得他難以呼吸。

我得考出去,他想,我必須得考出去,永遠、永遠,不回這個家。

第二天,陳紀衡照常去上學,他換了一件稍微厚一點的長袖襯衫,把傷口遮掩起來。早上覺得眼睛有點發癢,他沒太在意,以為是昨晚沒睡覺的緣故。上課後,那種癢痛越來越明顯,視線趨于模糊,不太能看清黑板上的字跡。

陳紀衡依舊沒放在心上,他忙着把考試卷紙都翻出來,仔仔細細核對答案,查找尚未完全掌握的知識點。

下課時趙梓倩走過來,有點局促地坐到他身邊:“其實……一次考試也不能說明什麽,是吧?”

陳紀衡不願意搭理她,鼻子裏道“嗯”,起身要去物理老師辦公室拿卷紙。

趙梓倩忽然叫道:“陳紀衡,你……”驚訝地指着他的臉。

“什麽?”陳紀衡不耐煩地皺皺眉。

“你……你流眼淚了。”趙梓倩本想說“你哭了”,看看又覺得不對勁,湊過來問道,“你眼睛怎麽了?”

“哦?”陳紀衡抹一把臉,指尖發潮,他下意識去擦眼睛,卻聽趙梓倩叫道:“別擦別擦,手太髒。你眼睛腫了,快去醫務室瞧瞧吧。”說着趕快回到座位,拿出一面小鏡子,遞給陳紀衡。

陳紀衡一瞧,果然,左眼又紅又腫,像個桃,不自覺地流眼淚。陳紀衡也緊張起來,放下鏡子匆匆道:“謝謝,幫我請個假。”轉身奔向醫務室。

醫務室的老師觀察一會,沒敢動,說:“還是去醫院吧,穩妥點。眼睛的事可大可小,別耽誤了。”

陳紀衡只好去找班主任請假,班主任見他的眼睛紅得很嚴重,也很驚訝:“快去快去,找你媽媽。”頓了頓又道,“你這是沒考好上火了吧?其實不用心理負擔這麽重的……”

陳紀衡沒心思聽她羅嗦,只道:“謝謝老師,那我走了。”關門時聽到班主任一聲輕嘆。

廠礦醫院離他們學校不算遠,走上二十分鐘也就到了。陳紀衡沒去找母親,在門口排隊挂號。這個醫院在附近極有名氣,很多非廠礦職工也來治病,人很多。陳紀衡的眼睛更難受了,他都能感覺到那種火辣刺痛,有什麽東西不斷地流出來,左眼前一片茫然,什麽都看不清。

陳紀衡有點擔憂,想象着各種莫名其妙的原因和結果。

有個穿白大褂的女人走過來,上下打量陳紀衡一眼,喚道:“小衡吧。”

陳紀衡回頭,眼前光線都是扭曲的。

“我是你韓姨啊,怎麽不認識啦?”

“韓姨。”陳紀衡禮貌地微笑,似乎是記憶中那個微胖圓臉的女人。

“呦,你眼睛怎麽啦?都腫了,還排什麽隊呀,怎麽不找你媽?快來快來。”韓姨把陳紀衡拉出隊伍,牽着大步往前走,“我給你媽打電話,兒子眼睛都這樣了,怎麽也不管管。”

“她不知道,我也是上課覺得有點不對勁,才……”陳紀衡為母親推脫。

“那也不用挂號啊。”韓姨拖着陳紀衡去打內線電話,一問,陳母正在做手術。韓姨當機立斷:“走,我帶你去眼科,都這樣了還挂什麽號,讓老張給你好好瞧瞧。”

陳紀衡沒辦法,只能跟着走,心裏也放松下來,有熟人畢竟比沒有好。卻聽韓姨道:“好端端的,怎麽壞了眼睛,是不是因為這個,考試就沒考好啊?”

陳紀衡對這種問題已然麻木,只呆着臉不回答。韓姨明顯也不用他回答,笑道:“別緊張,沒事,我瞧着沒大礙,不影響你以後學習。”

路上遇到另一個女人:“韓姐,這誰呀?”

“小宋的大兒子,陳紀衡嘛,你以前見過啊。”

“呦,長這麽高啦,聽說你這次考試沒考好,可不行啊,得抓緊呀。”女人半真半假地規勸,笑容滿面。

“哦。”陳紀衡含糊不清地應一聲,看樣子全世界都知道他得了個第十一。

到了眼科,一個瘦女人正拿着本小說看得起勁。韓姨叫道:“張姐快來,給咱孩子瞧瞧。”

“哦,你兒子嗎?這麽大了。”

“不是,這是小宋的大兒子,陳紀衡。小衡啊,叫張姨。”

“張姨。”陳紀衡乖巧而溫順。

“好好好。”張姨笑着拉過凳子,擰開小燈,“過來我給你看看。”

陳紀衡對着光線,眼淚流得更兇。張姨瞅瞅左眼,再瞅瞅右眼:“這是起針眼了,怎麽這麽多啊,下眼睑上有一小排,我還頭一回見到這樣的。右眼也有點,不過沒有左眼嚴重。”她随便扯張紙,龍飛鳳舞寫了幾個名稱,“到藥房去取點眼藥水,再吃點消炎的,不要緊。”

“什麽時候能好?”陳紀衡問。

“嗯,怎麽地也得一個星期吧,注意別用手揉,用幹淨手帕擦眼睛,最近就別看書看報了,好好休息一下。”

陳紀衡一直懸着的心終于放下來,拿過張姨遞給他的藥方兒。

張姨到水池邊洗手,笑道:“上火了嗎?這是。聽說你考試沒考好……”

陳紀衡忽然想把藥方兒塞進張姨的嘴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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