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孫建軍來探病了

陳父對于兒子生病的總結是:“還行,還知道上火發愁,還有救。”

陳母畢竟是醫生,又給陳紀衡仔細看了看,叮囑一大堆注意事項。沒必要去上學了,連路都看不清,只好在家待着。可陳父陳母工作忙得很,也不可能留下來陪他。早上三個人忙活一陣,吃飯早飯該上班的上班,該上學的上學,家裏只剩下陳紀衡一個人,躺在沙發床上,無所事事。

天陰得厲害,外面似乎下了雨,噼啪打着窗玻璃,纏纏綿綿而又絮絮叨叨。陳紀衡從骨子裏生出一種莫名的倦怠,也不願去開燈,只覺得無聲的孤寂和落寞。

也不知過了多久,“砰砰砰”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外面有人高喊:“陳紀衡,你在不在?在不在?”竟是孫建軍的聲音,喊聲奇大,幸好鄰居們都去上班,要不然還以為哪裏失了火。

陳紀衡從床上爬下來,借着右眼殘損的一點視力去開門,迎頭見孫建軍拎着濕漉漉的雨傘大步跨進來,哈哈笑道:“哎呀,聽說你請病假了,就猜到你在家。”

陳紀衡皺眉,低頭盯着孫建軍腳上的拖鞋。他明顯是淌水過來的,腳上鞋上滿是泥巴。

“換拖鞋。”陳紀衡道。

“不用不用,我這就是拖鞋,不怕熱。”孫建軍越過他直奔屋裏,在光潔的紅漆地面上踩出一個個泥印。

陳紀衡:“……”

“你家挺亮堂啊。”孫建軍大大咧咧地四下張望,摸一把組合櫃,再瞧瞧牆上挂的照片,順手摘一朵餐桌上花瓶裏的丁香放在鼻子底下聞一聞,點評似的說,“嗯,不錯,不錯。”

陳紀衡坐回床邊,冷淡地道:“你來幹什麽?”

“看你呀,你都生病了我能不來看看嗎?”孫建軍理所當然地道,把手裏拎着的大塑料袋往陳紀衡身邊一扔,“喏,給你帶的,我都沒舍得吃。”

陳紀衡沒動,在立刻就下逐客令和留他待一會客氣客氣之間猶豫。

孫建軍根本不等主人招呼,自來熟地往沙發床上大馬金刀一坐,稀裏嘩啦翻開塑料袋,獻寶似的一樣一樣拿出來:“親親蝦條、健力寶、奧利奧、牛肉幹、芒果幹、酸奶……對了,還有四個電影錄像帶。”他得意地抖抖腿,“怎麽樣?我夠意思吧?”

陳紀衡心軟了,人家畢竟是冒着雨特地趕過來了,再保持距離未免不近人情,剛想開口說:“那就歇一會再走吧。”孫建軍一挺腰走向廚房,“有吃的沒?我餓了。”

“啊……”陳紀衡想起早餐時剩的饅頭和粥,還沒等說話,那邊孫建軍已經掀起鍋蓋盛粥了,剛盛半碗就急着稀裏糊塗喝個精光,拿起飯勺再盛一碗,嘴裏叼個饅頭,托一碟小鹹菜。陳紀衡把要說的話咽回肚子裏,不用眼睛看他也瞧得出來,孫建軍壓根就沒打算出這個門,他比在家都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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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建軍一口氣喝光了米粥,饅頭一連吃了仨,小菜也吃光一碟,這才拍拍肚皮覺得有點飽。把碗筷全放到水槽裏,也不洗,擡手背抹一把嘴趿着拖鞋走回來,把陳紀衡的被子往旁邊一掀,甩掉拖鞋盤腿坐在雪白的床單上,拆開蝦條的包裝往嘴裏塞,碎末子嘩嘩往下掉,嘴裏含糊不清地說:“看什麽片子?有周星馳的,還有張敏的。”

“周星馳的吧。”陳紀衡現在心裏灰暗,想看點高興的。

孫建軍拿起一盤帶子塞進錄像機:“你家電視挺大呀,比我家的好。”

陳父陳母在物質上絕對不會虧待自己的孩子,這方面做得比較到位,當然在他家電視也就是個擺設,以前還可以看看新聞聯播,後來上高中,基本沒怎麽用過。陳紀衡不願意多說,只一笑,他看不清屏幕,閉着眼睛聽聲。

周星馳果然搞笑,樂得孫建軍笑聲嘎嘎的,陳紀衡也忍俊不禁,他歪在沙發床上,也學孫建軍縮在被窩裏吃零食,除了眼睛有點不太舒服,倒是惬意許多。

一個片子看完了,孫建軍去洗手間尿尿,也不關門,嘩嘩直響,完事回頭問陳紀衡:“你上廁所不?我扶你。”

陳紀衡失笑:“不用吧?我也不上。”

“哎呀客氣什麽呀。”孫建軍過來就要攙他,“咱倆誰跟誰?你都有病了我還不得幫幫你嗎?”

“不用,真不用。”陳紀衡往後躲。

孫建軍指着他:“見外了啊,你見外了啊,是朋友不?你就說咱倆是朋友不?”

東西都吃了,電影也看了,說不是太不地道,陳紀衡只好點頭。

“你瞧你,那還裝什麽裝?”孫建軍二話不說把陳紀衡從沙發床上拽起來,“走走走,我扶你上廁所,別一會憋得尿褲子了。”

倆人來到洗手間,孫建軍還想跟進去,陳紀衡忙一擺手:“不用,真不用,謝謝,我自己行。”

“啊,哦,那你小心點啊,裏面滑。”看樣子孫建軍還挺關心他,一直守在門口。陳紀衡猶豫一會,還是把洗手間的門關好,他實在受不了自己尿尿時旁邊還有個參觀的。

尿完尿洗淨手,還是由孫建軍扶着他回到沙發床,倆人吃着零食,繼續看第二個電影。

倆電影看完,孫建軍砸吧砸吧嘴,問道:“陳紀衡,你餓沒?我怎麽覺得有點餓呢?”

陳紀衡無語,敢情那些個零食都吃到狗肚子裏去了?

孫建軍擡眼看看牆上的挂鐘,大驚小怪地道:“我靠,都十一點啦?難怪我餓。”他摸摸下巴,“你等着,等我一會啊。”穿上拖鞋往廚房奔去。只聽裏面鍋碗瓢盆一頓亂響,不大會功夫捧出一碗熱氣騰騰的面條來:“吃吧吃吧,哈哈,嘗嘗味道怎麽樣?”

陳紀衡挺驚訝:“你做的?”

“是啊。”孫建軍道,“我不做難道讓你做嗎?你有病了,都看不見還能做啥?嘗嘗吧,我也是頭一回,心裏沒底。”

陳紀衡望着眼皮子底下的那碗面,心情有點複雜。挑起一根吃一口,嗯……夾生。

孫建軍的大眼睛一直盯着陳紀衡,見他沒啥反應,急問道:“咋樣?”

陳紀衡一笑:“行,挺好。”又吃了一口。

“我嘗嘗我嘗嘗。”孫建軍搶過陳紀衡的筷子,往嘴裏扒拉一根,“靠,沒熟,你等着,我再回回鍋。”

“不用了,能吃。”陳紀衡攔住他。

“不行不行。”孫建軍端起面條倒回鍋裏,又鼓搗一番,這次過火了,面條有面團的趨勢,比剛才半生的強一點,滋味寡淡,仿佛放了鹽的白開水。陳紀衡還是吃光了,連面湯都喝得一幹二淨,倆人滿身流汗。孫建軍把碗筷扔回水槽,心滿意足一拍肚皮,推一推陳紀衡:“去,往裏去。”

“嗯?”

“往裏躺點,我困了,睡一覺。”孫建軍踢掉拖鞋,四仰八叉躺到陳紀衡身邊,扯過他的被子往身上一蓋。沙發床寬度1米3,躺倆大小夥子有點擠。孫建軍不怕擠,揉揉鼻子打個哈欠,舔舔嘴唇,不大會功夫居然打起了呼嚕。

陳紀衡在一旁哭笑不得。

外面的雨停了,天仍是陰陰的,見不到陽光。空氣中夾雜着一絲涼意,倒也不至于十分冷。陳紀衡拖過半截薄被搭在腳邊,他白天睡不着,可眼睛也看不清,只聽到耳邊孫建軍規律的呼吸聲,時大時小。

倆人離得太近,胳膊挨着胳膊,稍微動一動就有摟摟抱抱的嫌疑。孫建軍特有的氣味一股股地傳過來,說不上什麽清新,可也不算讨厭。

陳紀衡頭一回跟一個人這樣“肌膚相親”,就連他的父母和妹妹,都從未和他這樣親近過。在陳紀衡的記憶裏,父母似乎從未摸過他,即使只是摸摸頭,更不用說擁抱和親吻。他們是完全中式的家庭,講究含蓄內斂,電視裏演的外國人動不動就說:“我愛你,媽咪。”陳紀衡聽着都肉麻。

陳紀衡永遠和別人刻意保持距離,沒有特別好的朋友,好到能鑽進一條被子裏睡覺。

這種時候,能留下來陪着他的,不是父母,不是親人,不是平時關心學習成績的老師和同學,而是孫建軍。

真是讓人好笑中帶着些許悲哀。

陳紀衡輕嘆口氣,迷迷糊糊也睡着了。

孫建軍在陳紀衡家裏一直待到5點,覺得實在不應該留下來吃晚飯,這才戀戀不舍地離開。他倒是臨走時拾掇拾掇,不過跟沒弄也差不多。陳紀衡用右眼盯着僅存的那點光亮,把各樣東西歸位,簡單掃掃地。還沒來得及擦桌子,母親回來了。

今天陳母到家格外地早,也有擔憂陳紀衡獨自一人在家的原因在裏面。畢竟是兒子,沒法不關心。可一進家門,就看見滿地狼藉亂七八糟,她本來就有潔癖,哪能忍受這些?當時這股火就沖到頭頂。

“怎麽回事?怎麽弄得這麽亂?你幹什麽了?”陳母擰起眉毛,連聲诘問。

陳紀衡緊緊抿着唇,像暴曬在沙灘上的蚌。

陳母瞧見他雙眼又紅又腫,尤其是左眼,已經成了一條縫,不禁軟下心,揮手道:“行了行了去坐着吧,唉,回家也不得閑。”脫下外套開始動手收拾。

打開窗戶放空氣,擦淨地面上的腳印,抹一抹桌子,抖落陳紀衡被子上的零食殘渣,鋪平床單,最後到廚房刷碗筷,一邊忙活嘴裏一邊念叨:“眼睛都這樣了還不消停消停,弄得房間這麽亂,同學來看你了嗎?還吃了一桌子小食品。你倒有閑心消遣,要知道人家都正抓緊學習呢,本來就考的不好,落下一星期的課還不一定怎麽樣……”

陳紀衡木着臉聽着,眼前的黑暗裏浮現起孫建軍賊忒忒的笑臉,不知道他明天還來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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