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關押2
孫建軍和錢古在後面緊張地看着,手心裏攥着一把冷汗,見羅赫打贏了都很高興,可見他對那個已經半死的老大依舊意猶未盡地像錘鐵砂一般捶打,又有些不忍。
錢古偏轉了頭,孫建軍猶豫着道:“羅哥,算…算了吧。”
羅赫對着炕上的男人啐了一口,抹一把額頭上的汗。忽聽門外有人高聲道:“不許打架!號子裏不許打架!”
孫建軍和陳紀衡對視一眼,說不能打也打完了,你們他媽早幹什麽去了?
“咣”地一聲,號門打開,旋風般地沖進三個人,都穿着警服。為首的一瞧攤在炕上的老大,斥道:“誰打架?剛才誰打架?!”
所有人都低着頭,包括以前站在老大那邊的人,盡皆不言不語。
羅赫從容地坐在炕沿,分開的兩條腿耷拉着。
為首的提高聲音:“快點說!誰打架?”
還是沒有人出聲,大家你擠我我擠你,像一群蔫頭蔫腦的瘟雞。
為首的的開始點名:“黃商,是你不?”
那個叫黃鼠狼的連忙擺手:“這怎麽說的這是?我哪敢啊?”
為首的看向瘦猴:“侯建德,是誰打的?”
瘦猴縮着脖子,支支吾吾:“我……我可沒看見……”
為首的一叉腰,吸一口氣提高聲音:“好,都不說是不?今晚沒飯吃!”
“啊?——”號子裏一片哀號,個個愁眉苦臉。
羅赫站起身:“我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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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三個警察明顯吃了一驚,沒想到年齡這麽小剛剛進來的人就會起刺。為首的沉吟片刻,道:“行了,有人認就行。”回頭吩咐那兩個警察,“去,叫人把趙昕拽走,再把大铐子拿來。”然後轉過身對羅赫面無表情地道,“你在號子裏打架鬥毆,必須得懲罰一下,今晚帶着大拷,明天一早摘下來。”
陳紀衡他們不知道什麽叫大拷,估計也不是什麽好玩意。
不大一會功夫,又來了倆人,把那個老大擡出去醫治;又有兩人亮出一樣東西來,是根一米長的鐵棍,當中兩個圓,對着羅赫一颌首:“來吧。”
羅赫審時度勢,明白跟警察較勁沒好果子吃,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只好一步一步走過去。一個看守把他兩條胳膊擰到背後,分別铐在鐵棍的兩個圓裏,用鑰匙鎖住。鐵棍頂端還有一根鏈子,套在脖子上。
警察忙活完了,再次警告道:“都給我老實點,再打架,大拷戴一個星期,看你們消停不消停。”
他們鎖上號門,腳步聲漸漸遠去。孫建軍慌忙跳下炕,到羅赫身邊,摸着冰冷冷的鐵铐:“這……這是幹什麽?”
那根鐵棍像劍一樣立在羅赫身後,從背脊直豎到腿彎,沒法坐;手肘向兩側支起來,躺也躺不下,只能站着。
陳紀衡義憤填膺:“他們把我們當成什麽了?怎麽能這麽幹?我去找他給你解開!”說着就去用力拍門,喊了半天也沒人來。
“哎呀——”後面有人說話了,是那個叫黃鼠狼的,“你們幾個別喊啦,沒用。”他伸直了腿靠在牆根,“這叫什麽知道不?這叫殺威棒。水浒總看過吧?武松、林沖,哪個不是英雄好漢,都一樣,都一樣,進了牢房都一樣。”
陳紀衡憤憤地道:“什麽叫進牢房?我根本就沒犯法!這裏只是拘留所,又不是監獄,我們還沒判刑呢!他們沒這個權力!”
“呦呦呦,你們聽聽。”黃鼠狼怪聲笑起來,“小娃子,你還挺懂法。哈哈,讀書讀傻了吧?”
瘦猴怪聲怪氣地道:“什麽叫權力?你們被抓,他們是抓人的,這就是權力。你想談權力,行啊,等你也抓人時再說吧。哈哈,嘻嘻。”
羅赫冷冷地道:“有什麽好笑的?”
那幾個人立刻閉上嘴,不再出聲。
孫建軍哆嗦着唇:“這……這可怎麽辦?”
羅赫定定心神,道:“沒事,不就是一宿麽?我還挺得住。”
一旁錢古嗚嗚地哭起來,抽泣着道:“我…我想回家……”他們調皮搗蛋頑劣不堪,可畢竟才十八九,還只是個半大的孩子,以前犯了多大的錯誤,也不過是被父母打兩下,被老師罵兩句,但這次絕非一般,傻子都知道,能進得來,輕易可就出不去了。
孫建軍也鼻子發酸,強自忍住了,可也提不起精神來,灰心喪氣頹然坐在炕上。
連陳紀衡都心下惴惴不安,他忽然覺得問心無愧這四個字似乎不是那麽站得住腳跟。如果僅憑這四個字就能平安無事,那麽歷史上怎麽會有那麽多冤假錯案?那麽多屈死的人?他望着前面,目光茫然,不知道明天将會怎樣?以後将會怎樣?自己的學習生涯,會不會就此畫上句號?
陳紀衡害怕了,也後悔了。他忍不住看向孫建軍,內心隐隐有絲疑惑,為了他這麽沖動?至于麽?
羅赫沉聲道:“總之,這次是我對不住你們,尤其是紀衡……”
陳紀衡苦笑道:“算了,現在說這些都沒用,想着該怎麽出去吧。”
“出去?”孫建軍長嘆一口氣,“依我看,能不能出去,咱們已經做不了主啦。”
他說這話難聽,但卻是事實,幾個人愁眉不展,都為自己的前途擔憂起來。
黃鼠狼大笑道:“得了得了啊,看你們一個個,跟死了親媽似的,用得着嗎?腦袋掉了碗大個疤,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瘦猴笑嘻嘻地道:“你還真不害臊,拿自己跟人家比。你瞧人家一個個細皮嫩肉斯斯文文的,明顯還是學生嘛,哪像你,又搶劫又偷盜,不是好貨。”
黃鼠狼一瞪眼睛:“滾一邊去,是好貨還能到這裏來?”回頭問孫建軍,“喂,你們幹什麽了?”
孫建軍不太好意思開口,低頭不言語。陳紀衡和錢古都保持沉默,只有羅赫大大方方地道:“去廠子裏偷鋼材,被抓了。”
“行啊。”黃鼠狼眼睛一亮,“好小子,有頭腦,不錯不錯。”
羅赫問瘦猴:“你呢?”
“我麽,嘿嘿,嘿嘿。”瘦猴不回答。黃鼠狼道:“他犯的是花案。”
“什麽?”羅赫不太明白。“
“就是玩大姑娘,哈哈,哈哈。”大家哄笑。瘦猴讪笑道:“沒玩幾個,沒玩幾個。”
“你不說足有十來個嗎?”有人取笑他。
“沒,真沒。”瘦猴不敢亂說話。在號子裏也分三六九等,會打架有霸氣自然要逢迎,不必多說;最讓人瞧不起的就是犯花案,也就是強奸犯,進去一個揍一個,絕不手軟。自打瘦猴被關進拘留所,不知挨揍多少回了,只要新來人稍微厲害一點,都能給他個嘴巴。
號子裏最不敢惹兩種人,一是殺過人的,而是判死刑或者無期的,其實兩者都差不多。
當然,像羅赫這樣的,天生帶一種戾氣,讓人想忽略都不行。
只有孫建軍來了興致,有心想仔細問一問,瞧瞧羅赫和陳紀衡,舔舔唇又把話咽了回去。
下午的時候,號門再次打開,管理員拎進來幾包東西:“孫建軍、錢古、羅赫,這是外面送進來的,過來領一下。”
孫建軍第一個跳過去,翻來翻去找到熟悉的錢包,一瞧裏面居然揣了二百元錢,失望地嘆息:“送這有什麽用啊,在這裏能花出去嗎?”
黃鼠狼道:“當然能花,可以在獄警那裏買吃的,味道好着呢。”他嘴上說着,眼睛盯住孫建軍手裏的錢,露出貪婪的目光。
孫建軍忙把錢包收到衣兜裏,妥帖地拍了拍。他這人心大,難受一會就好起來,更不用說現在還有錢,至少肚子不用挨餓了。美滋滋地過去幫羅赫,他兩只手都被拷着,不方便拿。孫建軍道:“羅哥,我把錢給你放兜裏了,一共一百元。”
錢古也忙着揣錢,收拾換洗的衣服。陳紀衡忍不住走過去問管理員:“請問,有人給我送東西嗎?”
“叫什麽?”
“陳紀衡。”
管理員搖頭道:“沒有。”轉身離開,鎖好號門。
陳紀衡僵立在那裏,像一具豎起來的屍體。
孫建軍湊過來道:“你花我的,都一樣。”說着,掏出一百元,塞進陳紀衡的衣兜裏。
這一天他們過得度時如年,巴掌大的地方,連一小片天空都瞧不清,十來個漢子。空氣混濁不堪,言語粗俗下做。
最難受的便是羅赫,背着鐐铐,坐不下也躺不下,只能在地上來回溜達。連小便大便都不能自理。
只有親身經歷過這些,才能知道什麽叫自由,才能明白正常的生活是一件多麽幸福的事情。
羅赫來來回回地走着,步子越來越快、越來越大,神情越來越焦躁難安。像一只被縛住手腳困在狹小鐵籠裏的雄獅,鼻息粗重而壓抑,目光暴戾而兇狠。
黃鼠狼和瘦猴他們誰都不出聲,偷看一眼羅赫都不敢,生怕有一點點異動都會引火燒身。
也不知過了多久,外面傳來管理員的聲音:“睡覺,都睡覺。”
一屋子人如蒙赦令,抻開炕邊的破被褥躺下。陳紀衡鼻端萦繞着陳腐的令人作嘔的氣味,閉着眼睛等了好半天,也不見熄燈。
他探出頭,沖着瘦猴那邊叫道:“哎,把燈閉了吧。““閉燈?”黃鼠狼難以置信地反問,随即哈哈笑起來,“他還要閉燈。哈哈,哈哈。”
瘦猴尖着嗓子道:“拘留所和監獄一樣,電燈24小時都亮着,怕你造反。閉燈?別做夢啦。”
孫建軍氣得罵道:“我靠,這讓我怎麽睡?!”
錢古眨眨眼睛,又哭了。
陳紀衡頹然躺在生硬的炕上,望着頭頂白花花的天花板,熾光燈亮得幾乎灼傷眼睛;耳邊回響着羅赫沉重而又陰郁的腳步聲和錢古壓抑的抽噎聲還有旁邊那群人醜陋而乏味的鼾聲。他的心像墜滿了沉甸甸的鉛塊,一直落到谷底。
自己還能不能從這個地獄一樣的地方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