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變故

高三的下半年過得出奇地慢,每一分每一秒都無限地延長,延長到你在無形的壓力中險些崩潰,卻又在對未來的憧憬中複蘇回來。

而這種憧憬,對陳紀衡更有一種格外的魔力。各種對外面世界的描述和期待,在他內心深處被放大無數回,每個細節清晰分明得好像親身經歷過一樣。考上大學是不成問題的,目前他所要做的,就是對未來生活的美好設計和想象,再用這種設計和想象激勵自己熬過眼下冷漠的生活。

除非和孫建軍在一起。這小子也有一種魔力,能把陳紀衡暗淡的日子染上一抹俗豔的色彩,亮麗得讓你移不開眼睛。陳紀衡越來越多的時光泡在孫建軍的家裏,休息日也不例外,去補習班成了最固定而且最不容易揭穿的謊言。

或者,父母根本沒想揭穿。陳紀衡撒謊時總要盯着父母的眼睛,期待從那裏看出哪怕只有一點點懷疑和不贊同來,可惜沒有。陳父陳母最多的情感留在摸底考試的結果之後,偶爾發表一兩聲議論:“不能掉以輕心……”“還得抓緊……”

陳紀衡從不掉以輕心,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考全年組第一,和能繼續随心所欲之間緊密的聯系。他不願意去碰觸那根弦,他真的怕再次爆發一次,會徹底撕開臉,和父母決裂。

他有那種感覺,像一顆邪惡的黑暗的魔鬼在心中蠢蠢欲動,在入夜之後尤其強烈。要麽擺脫父母,用外面的開闊和精彩打消那種可怕的念頭;要麽困在這裏,和這種生活同歸于盡。

半年之後的一個金晃晃的夏日,羅赫的信如約而至。羅橋拿給陳紀衡時,仍然激動得雙手發抖,興奮的神色溢于言表:“快看!我哥來信了!”信上沒有太多內容,只是問這邊好不好,有沒有人欺負他們,順道附上一萬元錢,和一張名片。名片表明要給陳紀衡,便于以後聯系。

羅橋一個勁地沉浸在得知哥哥最新消息的幸福之中,看那些字跡的眼神,好像要一個一個吞下去。陳紀衡卻在字裏行間冷靜地分析出,恐怕羅赫做的事有點見不得人。他對自己的現狀含糊其辭,語焉不詳,只說跟着別人做點生意。

做什麽生意?

陳紀衡把名片塞進衣兜裏,各人自有各人的路要走,誰又管得了誰?

報志願的表格下來那天晚上,陳父等陳紀衡下晚自習回家,父子兩人進行了第二次談話。難得的是母親也休息,在房間裏看書。卧室的門敞開着,擺出一副無意中聽到的模樣。

陳父說,按你的成績,考上第一志願應該沒有太大的問題。不過我們希望你第二志願可以填寫財會類或者是醫科大學,畢竟我和你媽媽從事這方面的工作,以後對你來說可能會是個幫助。

陳父的措辭前所未有的委婉,可以說是商量的口吻。陳紀衡低着頭,盯着桌面上的一個刻痕,那是他小時候用小刀劃的,後來又用各種筆填畫了無數回。

陳父說了很多,見兒子面無表情,不禁皺皺眉頭。他強硬慣了,對于自己扮演循循善誘的父親角色有些厭煩,幹脆道:“你自己好好想想。”

母親終于放下書,慢慢走出來:“紀衡,爸爸媽媽是為了你好。我們更希望你想得更深遠一些,畢竟有父母幫襯,和自己出去闖,付出的努力大不一樣。我們是希望你能輕松一些,清華也有國際金融專業啊,那個作為第一志願也不錯。醫科大有我幾個老同學在當老師,一直有聯系,如果你考醫科大,讀研甚至留學,都不會有太大問題。”

陳紀衡深吸口氣,說:“我知道了,爸,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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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孫建軍早早地把陳紀衡約出來:“走啊,去我家,幫我填志願。”

“你想考什麽專業?”

孫建軍潇灑地一擺手:“什麽專業不專業的,你幫我随便填兩筆就行。我就說我自己填,我爹偏不信我,非說這麽大的事,得跟你商量商量。你就說吧,跟你商量什麽玩意,好像你挺懂似的。”

陳紀衡捶了他一拳:“反正比你懂。”

不用說,孫父又擺上一桌子好菜好飯,兩個人對孫建軍的未來方向議論不已,偏偏當事人在一旁一個勁地往嘴裏扒拉飯。

孫父瞧瞧他兒子那副死乞白賴的樣兒,再看看陳紀衡帶着眼鏡專心致志地填寫志願表,心中第一萬零一次嘆息,你說自己家孩子怎麽就這麽沒出息呢?

以孫建軍的成績,能不能考上都兩說着,因此國本省本都是扯淡,只有市本和專科還值得填一填。陳紀衡建議孫建軍報一個現在最火的企業管理,孫父畢竟還有生意,以後也是要讓兒子接班的,不管怎樣先學點東西。孫父為陳紀衡的前瞻性贊賞不已,推心置腹地道:“紀衡啊,我就瞧你是個好孩子,考試的時候,你得多幫幫建軍。他那個成績……”

“叔叔,考場分配我說了不算啊。”陳紀衡笑。

“別的不用你管,只要你能幫幫他。”

陳紀衡瞅一眼孫建軍,那小子捧着根大骨頭啃得不亦樂乎,嘴裏含糊不清地說:“放心吧老爸,我自己能抄到。”孫父照着他的後腦勺給一脖拐子。

陳紀衡道:“放心吧,沒問題。”

“啥就沒問題啊。”孫建軍一抹嘴,“哎我說,你的志願報哪兒了?不如咱倆報一樣的,萬一能去一個學校呢,呵呵,呵呵。”

“拉倒吧,人家是清華北大的人,跟你一個學校?你能考個專科就不錯了,完蛋玩意。”

孫建軍一縮脖子,嘴裏嘟囔:“哦,敢情清華北大沒有專科啊,真是的。一起去北京也不錯啊。”

“行了吧。”孫父一瞪眼睛,“你老老實實在我身邊,別出去給我丢人現眼。”

孫建軍不搭理父親,對陳紀衡說:“你把你志願表拿來我瞧瞧,非跟你報一個地方不可。”

“我的?還沒填。”陳紀衡推推眼鏡。

“還沒填啊,快點吧,明天一早要交上去了。”

陳紀衡點點頭:“我知道。”

當晚他回到家裏,就着臺燈,攤開報名表,在第一志願那裏填上學校的名稱、系別,筆尖頓了頓,随即毫不遲疑地寫下:不服從分配。

高考填志願不服從分配的不是沒有,而是不少;但只填第一志願并且不服從分配,其餘全部空白,那就非常少了。那時還沒有擴招,考大學被形容成為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其難度可想而知。廠礦學校又不比省級市級重點高中,升學率一向也不算高。

所以陳紀衡的例外,成為這一屆學子的注目焦點。當然,陳紀衡一直都是焦點,倒也不差這一回。只不過陳父陳母的臉色很難看,陳紀衡報的是自動化,跟金融和醫學一點不沾邊。而且不服從分配,連一點點沾邊的可能性都沒留。

陳父對此的态度是:“還是年輕,想法幼稚。”

母親則是:“他會後悔的……”

陳紀衡躺在外面的沙發床上,靜靜地聽着,心頭湧上一種難以言表的快意。後不後悔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一定要離開這裏,一輩子不再回來。

考場就在他們學校,環境十分熟悉,監考老師雖然換了,但明顯管得沒有那麽嚴。更奇怪的是,孫建軍就坐在陳紀衡斜對面,沖着陳紀衡意味深長地睒睒眼。

考試分A卷B卷,但孫建軍位置好,和陳紀衡試卷恰巧一模一樣。陳紀衡想起孫父那句:“幫幫他。”這才明白其中深刻的內涵。

用孫建軍的話來說,陳紀衡夠意思,絕對夠意思。他每答完一頁試題,都會不加遮掩地放到桌子這邊,讓孫建軍看個清清楚楚,大題挑些簡單的還會寫兩份答案,做紙條扔給孫建軍一份。

監考老師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表情很嚴肅認真,其實什麽都看不見。

孫建軍欣喜若狂,奮筆疾書。只是陳紀衡這樣一來,難免耽誤答題時間,等結束鈴聲響起時,他望着物理最後一道大題下面的空白,心裏咯噔一聲,那一瞬間,腦子有點眩暈。

倆人走出考場,孫建軍沉浸在緊張和刺激之中,半天沒回過神來,摟着陳紀衡的脖子壓低聲音道:“可把我急壞了……那老師一個勁地瞪我,我都不敢擡頭……旁邊呂大胖也想要,呸,我能給他?讓老師逮到把你賣了可怎麽辦……”

他啰嗦好長時間,心情平複下來,這才發現陳紀衡神色不大對勁,忙問道:“喂,怎麽了?”

陳紀衡搖搖頭:“有一道大題沒答上。”

孫建軍愣了一下,後知後覺地道:“不會是……因為我吧……”那點好心情一下子飛走了,抱住陳紀衡,“沒事,你學習那麽好……”

陳紀衡聞着孫建軍身上熟悉的味道:“希望吧。”他隐隐有種不太好的預感,心想,果然還是後悔了,應該不那麽托大的。可是,以他的成績,最後落個省本,豈不是太丢人?

這一個月陳紀衡挺難熬,坐立不安,總是神情恍惚,連孫建軍那裏也不願意去了,那小子咋咋呼呼,沒一句正經的,勸人都勸不到點子上。

出成績那晚12點以後,查成績專線都快被打爆了,多少個家庭徹夜不眠,只等着那個決定命運的毫無感情的聲音,和那個冰冰冷冷的分數。

陳紀衡沒有成為其中的一員,他躺在沙發床上,像是睡着又像是沒睡着,耳邊總是有人按下電話鍵。一會告訴他全是滿分,一會告訴他全是零分。他一激靈一激靈地醒過來,再松一口氣躺回去。

早上六點,陳父實在忍不住,走出來打電話。不占線了,一撥就撥通,他拿着筆,在紙上一下一下地寫着,語文130,數學145,英語140,……總分638,這和陳紀衡平時表現差了一點,可也就那麽一點,已經高于第一批次的錄取成績了,再加上他奧林匹克獲獎的加分,不算少了。

陳父松了口氣,陳紀衡也松了口氣,全家人都松了口氣。如果不出意外的話,考取沒有問題。

只是,還有個“如果”。

陳紀衡在家裏等着結果,可等到一本的錄取通知下來了,二本的下來了,連三本專科的都下來了,沒有他的。

他沒考上。

作者有話要說:V後小攻鬼畜小受變渣渣,等着你哦,嘻嘻。

劇透一下:

“一天累死累活吃不飽飯只能睡在地下室手裏就剩十元錢要過一個月就差磕頭要飯了這種滋味你嘗過嗎?你他媽嘗過嗎?!那時候你在幹什麽?花天酒地左擁右抱!孫建軍,這就是你欠我的!我對自己說,要是那個人變得又蠢又肥像頭豬,玩過一次也就算了,沒想到……我再見到你的第一眼就想幹你,幹死你。”

“他從小就是我看着長大的,這個世界上除了我誰碰過他一下?那個女人一出現就讓他離開我?!絕不可能!”

“你媽也碰過他,是不是你連你媽也不放過啊!你瘋了?我告訴你羅赫,你弟弟和我們不是一樣的人,他的道德觀念比我們都強。如果你敢碰他,他就完了——你也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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