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孫建軍下定決心,一定要讓羅橋回來看他哥一眼。他是典型的那種對朋友比對媳婦更用心的男人,只要是朋友的事,沒說的,要錢要物,只要你張口,只要他能有。更何況羅赫那是從小和他一起長到大的鐵哥們,更何況如今生死僅存一線,今天不知還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陽。

孫建軍對羅橋極為不滿,再有矛盾再有沖突,那是你哥,而且眼見命不久長,什麽不能放一放?所以一出監獄的大門,他二話不說直接坐到駕駛座上,對陳紀衡道:“你趕緊給羅橋他們學校去個電話,問問這癟獨子在哪支教呢,去他媽的,我還不信我找不到他?”

他一副理所當然的下命令的神氣,倒讓陳紀衡聽得極為舒心。蹲過大獄的孫建軍的确是改變了一些,但骨子裏還是那個人。陳紀衡真怕他一蹶不振,唯唯諾諾,那可就糟糕了。

老師去貧困山區支教,這是一些學校的光榮傳統,說白了是為老師的政治前途做準備。甚至有個別學校,明裏是說派教師去支教,暗裏給教師放個大假,也算是種特殊待遇。

只是看樣子羅橋顯然不是這兩種其中之一,教務處主任接到陳紀衡電話時十分熱心,也十分感慨:“小羅可是個好同志啊,自己主動要求去最艱苦的地方,是我們學校青年教師的好榜樣啊。”

陳紀衡不願意和他多廢話,只道:“他家裏有點急事,聯系不上他,麻煩你給個電話地址之類的。”

“好好好,沒問題。”主任給陳紀衡留個電話,陳紀衡打過去,還是個村子的公共電話,一個女的接的,地方口音極重,說話夾纏不清。啰嗦十分鐘也沒弄明白陳紀衡的意思,後來估計是村長正好路過,便轉給村長了。

敢情那邊就一部電話,在村委會辦公室。估計村子也不大,去個大學生老師也挺稀奇。村長對羅橋印象極為深刻,連說記得記得,只是剛剛離開不久,去了更偏遠的清源村。那裏交通很不便利,以前那位教師得了嚴重的風濕病,教不了了,致使幾個孩子面臨失學的危險。羅橋得知消息,索性去了清源。那邊沒有電話,要去只能自己去。

陳紀衡把情況跟孫建軍一說,孫建軍一點不含糊:“那就去,開車去,挖地洞我也得把那小子找出來。”陳紀衡道:“那咱們回家換身衣服,準備點東西,查好路線再動身。”

“哎呀這都什麽時候了?”孫建軍急得直嚷嚷,“那麽費勁幹什麽?你就先問他學校,大致位置在哪邊,我一邊開你一邊打聽,越快越好。”

陳紀衡也只好同意,想來不過是找個村子而已,不能有多大波折。

羅赫被押回去,號子裏四五個人一起站起來,客客氣氣地道:“羅哥,您回來啦?見得怎麽樣?”

羅赫一笑:“還能怎麽樣?交代點遺言呗。”

他說得雲淡風輕,幾人聽得心中一悸,陪着讪讪而笑。羅赫是死刑犯,本來應該獨自關押,但他提出要讓幾個人陪他解悶。陳紀衡上上下下都使了錢,再加上羅赫本人性子豪爽,和獄警們相處還算融洽,他又不是惹事的人。再說死刑犯一般都有特殊照顧,怕他們鬧事,所以上面一商量,派幾個穩妥的犯人過來,一是滿足羅赫的要求,二是負責監管羅赫,別讓他有出格的舉動。這幾個人全是“模範犯人”,在監獄裏接受改造态度很好,而且都是小偷小摸罪行輕快出獄的那種,不會為別人耽誤自己唾手可得的自由。

看守所生活極為單調,準時起床準時睡覺,上午安排改造思想的學習,下午有段時間放放風,只是羅赫得一直戴着腳鐐手铐,行動不太方便。

幾個人看出羅赫回來後情緒不大好,都不敢出聲,縮在角落裏。有個拿出自制的撲克牌,想要過去問問羅赫玩不玩,卻被另一個悄悄攔住了,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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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赫不理會他們,自顧自仰躺在床上。白天床上不許躺下,必須保證被褥整齊,不過獄警們對死刑犯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誰也不會來跟他們那麽較真。人們對快死的人,總是會寬容些的。

羅赫想着孫建軍跟他說的話,要去找小橋。他心裏明白,小橋不會來見他,只怕這輩子也不會原諒他這個哥哥。

羅赫閉着眼睛,似乎又看到了那晚發生的事情……

自從他上一次親了羅橋一下之後,兩個人之間那層薄薄的紙終于被捅破了,羅橋驚覺原來自己的哥哥,竟然對他有這樣不可告人的心思。于是,羅赫以往的種種看上去不近人情的行為,一下子全有了合理的解釋。

此後以往親親熱熱的兄弟竟然形同陌路,羅橋每天走上走得極早而晚上回來得很晚,盡量和羅赫不見面,即使見到了也只低頭含含糊糊地打個招呼,然後便關緊房門。

羅赫一開始挺後悔,覺得不該那樣亵渎了弟弟。可一見羅橋那副對自己避之唯恐不及的樣兒,一直壓抑着的暴戾情緒又冒出頭來。他本來就不是寬和的人,否則也不能從默默無聞的一個小人物,成為S城呼風喚雨的老大,其中所要經歷的腥風血雨、波谲雲詭,豈是羅橋這種從小生活在保護傘下、未谙世事的年輕人所能明白的?

羅赫骨子裏天生就帶有一種非我其誰的霸氣,他想要的,無論是東西,還是人,就一定會得到,哪怕對方是自己的親弟弟。

羅赫給羅橋時間适應,這種事情是得适應一段日子,任誰都得被吓得膽戰心驚。對羅赫來說,這段時間不見得就比弟弟好過,欲望這個東西惡毒着呢,束縛着的時候尚且龇牙咧嘴蠢蠢欲動,更不用說如今事情都做開了,那就好比是脫了閘的猛虎,拉都拉不住。

羅赫盡量隐忍着、壓抑着、控制着,他希望他和弟弟之間,能好好相處,再進一步,那只會更加親密,而不是疏離。當然,他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結果這個限度,就在羅橋提出要搬走時終于沖破頂點,完全爆發出來。

事後回想,那天也怨羅赫喝醉了。他去赴宴,約一些朋友一起喝酒,再加上最近心情郁悶,喝得有點多。他是被司機攙回家的,一進家門,保姆忙接出來,瞧羅赫醉醺醺的樣子,着實吃了一驚。在她印象裏,羅先生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放縱過了。她和司機一起扶着羅赫,嘴裏念叨:“羅哥,我去弄點解酒的吧,你喝得太多了,小心傷身體。”

其實羅赫沒太聽清她說什麽,只擺擺手,然後扶着樓梯往上走。他覺得自己喝得還不到量,走路不算飄,對面是誰還能看清楚。

至少他認得出來,站在樓口的那位明顯是在等他的人,是自己的弟弟羅橋。

羅赫站住了,推開司機,酒意清醒了三分。他看看羅橋,再看看羅橋腳邊的旅行箱,道:“你要幹什麽?”

羅橋低着頭:“我要搬出去住。”

羅赫腦子有點混沌,随口問道:“搬出去住幹什麽?”

羅橋不說話,偏轉臉,一副委屈而又憤懑的樣子。

“那你要住哪兒?”羅赫又問。

羅橋咬咬嘴唇,道:“去同學家。”

羅赫嗤地一笑:“自己家不好好住,要去住同學家?小橋,你沒事吧?在家裏不好嗎?”

“不好!”羅橋被哥哥漫不經心的随意調侃似的态度激怒了,高聲叫道,“一點也不好!”

羅赫愣住了,好半晌才弄明白羅橋的話,不由皺緊眉頭:“你說什麽?哪兒不好?”

羅橋死死地瞪着哥哥,面頰被羞怒激得發紅。

羅赫酒後的燥熱一點一點冷卻下來,他凝視着羅橋,冷靜得好像滴酒未沾,他問:“你是要離開我?”

羅橋猛地扭過頭,不去看自己的哥哥。

這個時候司機早就下去了,保姆還未曾上來,走廊裏只有他們兄弟兩個。羅赫一步一步接近羅橋,一句一句像散發着寒意的刀子:“就因為我親你一下,你要離開我?”

羅橋大聲道:“根本就不是…不是……是因為你……你對我……”他說不下去,索性閉上嘴巴。

羅赫格格怪笑兩聲,一字一字地道:“你說啊,怎麽不說了?因為我對你不只是哥哥對弟弟的感情,因為我對你有非同尋常的心思,因為我想把你壓住,插進去狠狠幹你?!”

羅橋瞬間白了臉,瞪大眼睛望着哥哥,像看一個陌生人。他萬萬沒想到,有一天自己的嫡親兄長會對他說出這樣不堪入耳的露骨的話。他已經沒有辦法再跟這個大哥繼續交流,幹脆拎起旅行包就要走。

羅赫終于控制不住內心的憤怒和渴望,一把将弟弟按在牆上,劈頭蓋臉地吻下去。熱烘烘的酒氣夾雜着激動的喘息,直噴在羅橋的臉上,他又驚又怒,雙臂用力要把哥哥推開。可他自幼便人小力弱,一直是個品學兼優的莘莘學子,哪能和羅赫這種在道兒上混了近二十年的人物相比。羅赫喝醉了酒,力氣更是奇大,把羅橋牢牢禁锢在身下,壓得他喘不上氣來。

羅赫的眼前一片血紅,酒精和弟弟的反抗,刺激得他腦子裏只剩下一個念頭:占有,完全地占有!他願意也好,不願意也罷,在這個世界上,除了自己,還有誰這樣費盡心思、這樣全心全意地為他?

那段過程至今羅赫追憶起來仍是一片模糊而殘破的碎片,記不起弟弟曾經怎樣掙紮反抗、哭泣求饒,記不起自己曾經怎樣大力沖撞、狠狠鉗制,記不起幾乎要把人浸沒的快感,記不起一次又一次的淪陷和釋放,記不起羅橋絕望而哀傷的眼神……

他只記得第二天一早醒來時,弟弟就睡在身邊,臉上猶帶淚痕。羅赫輕輕湊過去,抱緊他,那是從未有過的充實和圓滿,生命的充實和圓滿。那時他就想,只為這一刻,死也值了。

死也值了。羅赫苦笑,望着慘白的屋頂,這算不算一語成谶?

等他從公司再回到家裏時,羅橋已經走了,然後便是他去農村支教的消息。羅赫不太在意,窮鄉僻壤,也是在中國的地面上,羅赫再給他一段時間想清楚,冷靜冷靜,多說三個月,就親自去把人抓回來。

只可惜,他沒有陳紀衡運氣好,上天不肯再給他三個月的時光。兩個月後他便出事了,從此再沒見羅橋的面。

羅橋支教的地方極為貧困,說不定根本不知道自己被捕的消息,又或者,他知道,但不願意回來。一時之間,羅赫竟不知道哪一種猜測更讓他安心。

羅赫覺得眼睛有點熱,他以為他落淚了,忙伸手抹一把,卻沒有,眼睛是幹的。他用力搓了兩把臉,把自己從回憶裏掙脫出來。

他猜到,羅橋肯定不會願意回來看他,但內心深處又隐隐奢望。還是後悔了,他想,那一晚不應該的,早知會有這麽一天,不應該的。

死的人終究會死去,活的人又該怎麽辦呢?

小橋,你該怎麽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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