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孫建軍正自瞠目結舌,只聽身後陳紀衡走過來道:“進來吧,杵在外面幹什麽?”

高明一聳肩,孫建軍忙斂了吃驚的表情,臉上推起笑:“快進快進,沒想到會是你。”

高明還是在公司的那副樣子,有點不好意思地笑着,唇邊梨渦若隐若現,沖着孫建軍微微颌首:“孫哥,打擾了。”

陳紀衡解釋道:“高明是我大舅哥的妻弟,我和他認識很多年了。最近大學剛剛畢業,要來我這裏幫忙,我就給你介紹去了。他不願意走後門,非得說憑自己本事也能應聘成功,不讓我對你說出他的身份。”他拍拍孫建軍的肩頭,面露微笑,“怎麽樣,他做的還不錯吧?”

“挺好。”孫建軍的聲音做作得發飄,“很好很好,我相當滿意,當個秘書絕對夠格。”

高明道:“陳哥,不用你多說,孫哥早就猜到我的身份了。喏——”他擡起手腕亮一亮,“過生日不僅送我一塊手表,還請我吃飯。要不是看在陳哥的面子上,哪能對我這麽好,是吧?”

孫建軍肚子裏暗自叫苦,冷汗涔涔而下。陳紀衡眉峰一剔,淡淡地道:“哦,是麽?”

“是……是……”孫建軍自己聽着都透着心虛,但眼前騎虎難下,只好硬着頭皮咬牙承認。眼前情況詭異,稍有不慎便是萬丈深淵,孫建軍終于徹底明白陳紀衡昨晚那番舉止到底是因為什麽了。籠子啊籠子啊,籠子還在地下室呢。

孫建軍渾身難受,恨不能挖露了牆立刻從這房間裏消失。急中生智,他裝作忽然想起什麽事情來,猛地一拍腦門,叫道:“哎呦,剛才吳稚給我打電話,說公司有個急件讓我去簽字。”

高明詫異地道:“吳哥在加班嗎?急件?我怎麽不知道啊。”

孫建軍道:“你知道有什麽用,不還得是我趕着去簽字嗎?走了走了,不好意思啊,你們慢慢吃。”

他擡腿便要去換衣服,陳紀衡慢悠悠地道:“吳稚不是去本溪觀賞水洞去了麽?沒在公司吧。”

“……哦——”孫建軍眨巴眨巴眼睛,撓撓腦袋,“那個,是嗎?…那他還給我打電話。我草這小子不地道啊,他去秋游讓我去公司加班。”

陳紀衡推推眼鏡,深不可測的目光凝視着孫建軍:“急件,非得現在去麽?”

孫建軍不由咽了一下,支支吾吾地道:“其實,其實也不是太急,明天去也是一樣。”

“哦。”陳紀衡點點頭,“那還是明天再去吧,難得高明來。雖說你們幾乎天天見面,但在公司和在家裏畢竟不一樣,都是自己人,說話也方便。”

孫建軍差點哭出來,我就怕太方便了好嗎?

他眼見逃脫不了,暗自打了少說少錯的主意,磨磨蹭蹭坐到餐桌邊,一口菜一口飯,低頭猛吃。高明和陳紀衡相談甚歡。陳紀衡一向少言寡語,不過舉止之間對這個前妻的半個親戚頗為照顧,夾起一塊水晶蝦仁放到對方碗裏。高明樂得見牙不見眼:“陳哥還記得我喜歡吃這道菜哪。吃過好多次了,沒有一家飯店能比陳哥做的地道。”

陳紀衡道:“喜歡就多吃點,以後常來。”見孫建軍十分沉默,夾了一筷頭油辣辣的牛肚塞給他,“你不說你要吃辣麽?怎麽不見你吃。”

孫建軍忙道:“我自己夾我自己夾。”他心懷鬼胎,如坐針氈,只怕高明說出一些有的沒的,只怕今天小命就要交代。更何況陳紀衡本來就是那種心思難料、喜歡暗藏玄機的人,他每個動作每一句話,孫建軍都要掰碎了琢磨半天,越琢磨越是心驚膽戰,只覺陳紀衡處處含沙射影,一語雙關。

偏偏高明這個沒眼色的小糊塗蛋,為表示和老總關系融洽,讓陳紀衡放心,一個勁地說孫建軍怎麽照顧他:“陳哥,孫哥對我可好了,工作耐心指點,我犯錯了他也不生氣,還總把我單獨叫進辦公室裏談心,聊一聊生活中遇到的困難。”

孫建軍一口麻辣牛肚憋進嗓子眼,咽又咽不下去,吐又吐不出,辣得滿臉通紅。陳紀衡見勢不妙,忙遞過一杯水來。孫建軍仰頭灌下,這才喘上這口氣,咳得震天響,好半晌啞着嗓子道:“應該的,應該的。”

陳紀衡對高明道:“他都知道你和我的關系了,對你當然要關心一些。”說着又轉過頭來問孫建軍,“挺奇怪,你怎麽猜到高明認識我,還送他表,挺夠意思。”

這話可讓孫建軍怎麽答?簡直比剛才那口牛肚還要難以下咽。幸好孫建軍撒謊那是天生的本事,急中生智道:“說實話,我哪能猜得出來。只不過那天高明正好遲到了,跟吳稚一起進來的,我還以為他是吳稚送來的呢。哎呀你們都懂啦,送個人來安排工作不是太正常了嘛,用不着明面上說,大家心領神會。再說,高明,吳總平時對你也不錯吧,也總是耐心提點你吧,也常常拉着你談心吧。我們公司就這樣,氣氛那叫一團結和諧,主旋律嘛,絕對響應號召。”

一番話摻着五分真五分假,直說得高明連連眨眼,想反駁都不知從何反駁起,組織半天語言剛要開口,孫建軍忽地提高聲音,哈哈笑道:“來來來,這麻辣香鍋就得趁熱好吃,涼了沒味兒了。最近我總在外面吃,高明是知道的,飯店廚師哪有你陳哥做的好,是吧?就說這麻辣香鍋,外面全是現成的調料。我一吃就能吃出來,紀衡的這道菜一定是自己炒的料。”

陳紀衡點頭道:“是,我總覺得外面的東西不幹淨,沒有自己做的香甜。家裏備的料很齊全,索性便做一回大家嘗嘗。”

高明吃了一口,連聲贊嘆:“真好吃,果然又麻又辣。”他吸溜着涼氣,灌下一大口飲料,嘆道,“過瘾。”

孫建軍成功轉移話題,暗自松了好大一口氣,立刻化被動為主動,給高明夾菜、倒酒,弄得小夥子十分難為情:“不用了孫哥,我自己來吧。”

陳紀衡一口一口慢慢吃菜,道:“你不用這麽拘束,公司是公司,家裏是家裏。公司他是你上司,在這裏,他是你哥,和我一樣。”

高明烏溜溜的眼睛瞧瞧這個,又看看那個,不無豔羨地道:“你倆感情真好。說實話,我姐夫一開始還不放心,說男人跟男人,沒有家庭沒有責任……”他突然意識到自己有些唐突了,低頭不敢往下說。

陳紀衡微笑道:“大哥當了半輩子軍官,對責任感看得很重。我跟他說他也不信,非得派你來瞧瞧才行。這樣,一會吃完飯咱們一起給他打電話,你的任務就算完成了。”

高明嘆氣道:“不怪他擔心,我姐姐也總說同性戀圈子太亂了。我上大學時,寝室同學有兩個是GAY,天天一起吃飯一起上課,形影不離的。結果還沒畢業,一個出去亂搞被另一個無意中遇到,差點去自殺,弄得沸沸揚揚。”

“自殺?”陳紀衡冷笑,“有用麽?要是不在意,幹脆分開;如果太在意,那就把他鎖起來,關一輩子,不老實也老實了。”他拿起餐巾紙擦擦唇角,漫不經心地道,“我最看不上那些吃着碗裏的望着鍋裏的,男人,應該更重承諾才對。”

孫建軍聽到“鎖起來”三個字,早就吓得弓下身去,臉埋在飯碗裏,像是要去舔飯粒。

高明瞪大眼睛,噗嗤一笑,道:“陳哥真會開玩笑,囚禁別人是犯法的。再說了,哪也太累贅。”

陳紀衡想了想,道:“有個不累贅的辦法,把他廢了。男人的老二老實了,人也就老實了。”

高明被逗得哈哈大笑,想不到一向陰郁沉默的陳紀衡也會說這種冷笑話。孫建軍一顆心緊緊地揪着,冷不防陳紀衡問道:“建軍,你說對不對?”

“……對……對……”

高明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好半天平複下來,臉上兀自挂着笑意:“陳哥,你這個太離譜了。都把人廢了他還不得恨你一輩子啊,那就更不能在一起啦。”

陳紀衡沉靜地搖搖頭,道:“你還是太年輕,對人心看得不夠透徹。痛恨不代表不能相守,他廢了,內心的自卑無與倫比,這種事情當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于是普天下,他也只能在你面前暴露缺點,只能在你這裏尋求快~感。怨恨着,糾結着,痛苦着,這麽濃烈的感情,當然能持續一輩子。”

這種理論高明聽都沒有聽見過,驚訝得半晌說不出話來,最後期期艾艾地道:“陳哥,你的想法真,真……”

“變态是麽?”陳紀衡淡然地接了下去,一笑,道,“你有沒有聽說過這樣一句話,天才都是偏執狂。偏執到了極點,就是變态。我不知道你怎樣,但是,只要我遇到這樣的人,這樣能讓我镌刻到骨子裏的人,那我願意成為變态,生死不論,永不放手。”

孫建軍捏着筷子的手不自禁地微微發抖,一顆心砰砰砰砰,幾乎要跳出腔子去。高明目光閃爍,若有所思。

幾個人沉默一會,陳紀衡忽地笑道:“說這些幹什麽?總之,人留不下,還是魅力不夠。讓你的同學看淡些,凡事太執着,移了秉性,以後想正常都正常不了。”他提起筷子,給高明夾了一塊糖醋魚,給孫建軍夾了一口菜心蟄皮,“來,吃菜,菜都涼了。”

一頓飯吃得還算愉快,飯後又吃點水果,聊一聊公司的閑事還有陳紀衡前妻家裏的趣事。高明只覺得今晚陳紀衡興趣格外地高,話也比平時多了許多,整個人開朗不少。倒是孫哥,一反平時在公司的談笑風生,變得少言寡語的,顯得心不在焉,只有陳哥問到他時,才勉強應上一兩聲。

他不知道,孫建軍一顆心七上八下忐忑不安,一直在猜測他到底是不是陳紀衡派來試探自己的。如果是,為什麽不揭穿自己那些荒唐舉動?說不是,這種種跡象也未免太過巧合。

唉,說來說去只怪自己怎麽就忍不住呢?明明太了解陳紀衡這位花花腸子那麽多,怎麽還是掉坑裏呢?

孫建軍抓耳撓腮長籲短嘆,好不容易送走高明,見陳紀衡徑自去廚房洗碗筷。他在客廳裏來來回回地晃悠,終于還是一咬牙,走到廚房門口,低聲道:“喂,那啥,我跟你說件事。”

“什麽?”陳紀衡只顧着刷碗,看都沒有看過來。

孫建軍猶豫半天,這話還是出不了口,有點懊惱又有點惱羞成怒地道:“行了你裝什麽裝啊,我要跟你說什麽你會猜不出來?”

陳紀衡把盤子用雪白的手巾擦幹,輕輕放到碗架上,轉過頭看着孫建軍:“一時情不自禁?”

孫建軍摸摸鼻子,清清嗓子,支支吾吾地道:“這不是,這不是沒忍住嘛。也,也沒幹什麽。”他一瞪眼睛,指着陳紀衡道,“你可別忘了,你和那個夏雷……咱最多也就算個彼此彼此,大家半斤八兩,誰也不用說誰。再說了,發誓被關起來什麽的,那也是昨晚的事,該送的我都送了,該請的我也都請了,反悔也來不及呀。”

陳紀衡雙手抱胸,聽孫建軍自說自話。孫建軍自己明白,說是彼此彼此,其實夏雷那是自己找上門來,他這是去主動找別人,性質不同。但事已至此,只能胡攪蠻纏。他看出來了,陳紀衡這是沒想在他和高明的問題上大做文章,這小子鬼着呢,要是想,昨晚上就不能讓他從籠子裏出來,還用等到現在?

最後孫建軍擲地有聲地總結一句:“我保證,下不為例!”

陳紀衡推推眼鏡:“說話算話?”

“算話算話。”孫建軍豎起兩根手指頭,“我發誓。”

“行了。”陳紀衡轉回去繼續洗碗,“反正你做什麽,我都會知道。”

孫建軍抹一把額上的冷汗,這顆心徹底落了地。他痛定思痛,以後可得忍住了,不能再犯錯誤,容易出事,倒黴的還是自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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