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既然是自己生辰的堂會,就沒理由親自登臺了。當地的富賈名流悉數到場,戲劇界的朋友也請來不少,黎冬青向來喜歡熱鬧,特意訂做了一身結合中山裝與戲服款式的紅衣裳,一早就在趙府的園子裏支使這個差遣那個,俨然主人架勢。
多少同行嫉妒這黎老板是老鴉巢裏岀鳳凰,命好。可莫說在四功五法上比高低,單單這身紅衣裳他們就穿不了。穿不了更不敢穿,這身紅,紅得凄豔絕美,紅得剛烈肅殺,唯獨與黎冬青相襯。
直到開席前,陸劍霖才與妹妹一同姍姍來了。這一進門,舉座的賓客就齊齊“啧”了一聲,陸劍霖穿了一身暗酒紅的西裝,配了條銀白色的領帶,最絕的是他以一支鳳冠上的珠花點綴于胸口,格外雅致。
他與黎冬青遙遙互望一眼,便徑自落了座,聽得衆人瞎起哄:“陸參謀長今兒像是與黎老板約好了,瞧着可真是璧人一雙,天造地設啊!”
趙友昌發現,方才就一直沒精打采魂不守舍的黎冬青,直到陸劍霖跨進門的那一刻,才總算把這丢了的魂又招回來。
“劍霖賢侄就這麽空手來了?似乎有些失禮咯!”趙司令這麽問自然是因為自己有底氣,他一口氣給黎冬青置備了幾大套首飾,金的銀的瑪瑙的翡翠的,專給他翻着花樣唱戲用。
“不是伯父提醒,我倒忘了。”陸劍霖大方站起來,以目光指向門外,“我請了照相師傅候在外頭,就想為黎老板留下今時今日的好時光。”
“绫羅首飾珍寶器玩,我黎冬青要多少有多少,從來不是稀奇的。倒是陸參謀長費心了,這份禮我很喜歡。”黎冬青也站起來,不向身旁的趙友昌知會一聲就往門外走。兩個男人同穿了一身紅,并肩一同出去,還親昵挨着一同照了相。
趙友昌氣得當場摔了酒杯,好多人看見了,好多人也都在心裏偷樂:這倆有臉面的人物要為一個戲子大打出手,簡直不亞于一出好戲。
便是生日宴過去的沒幾天,當地的《快報》上登出了一則《黎紅生致謝信》,大意是他黎冬青欣逢生辰,蒙承各界雅愛雲雲。
花錢買個版面答謝來捧場的賓客,也不算什麽新鮮事,可那封致謝信旁邊,竟配着一張黎冬青與陸劍霖的合影!
趙友昌看見了,他知道所有長眼睛的人都看見了。人人都道趙友昌是個戲癡,還是一個眼裏只有黎冬青的戲癡。這豈不等同于當着全天下人的面,點着他的鼻子罵他是烏龜王八!
趙友昌将那報紙撕得粉碎,又命副官帶兵出去,外頭還有多少報紙便買多少回來。
其實陸劍霖料得不錯,趙友昌自己就是苦出身,而今手握十萬嗷嗷待哺的兵匪子,更是只認奶,不認娘。趙友昌表面上答應自己的拜把子兄弟要反蔣抗日,可一轉身就把他賣了。他一邊與日本人暗通款曲,一邊又以此作為籌碼跟南京國民政府談條件,趁機要求增發數十萬軍饷。他原打算把陸培盛騙來與自己見面,直接把人抓了,沒想到老子沒來兒子來了,他又想從陸劍霖這裏套出點情報,好繼續向南京方面邀功……
可事到如今,大丈夫是可忍孰不可忍,對這個乳臭未幹的小白臉,他是真真動了殺心了!
陸劍霖撂下公務樂不思蜀,一出門便是一個半月,總算到了要回去的時候。趙友昌主動提出要為自己的賢侄踐行,實則在那飯店外頭安排了刺客伏擊,只要對方一現身,就以亂槍把他射成個馬蜂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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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趙友昌早早等在安排好的飯店裏,陸劍霖卻臨時改了主意,派人來說還是應該自己做東,還讓那人直接把趙司令接去自己那裏。
飯店地處租界,有洋人罩着,刺客不敢不留退路地胡闖,這就把時間耽誤了。臨時亂了陣腳,趙友昌只得硬着頭皮順勢赴宴。所幸這頓飯吃得還算痛快,席上不止有黎冬青,還有一衆有頭有臉的高官富賈。衆人邊吃邊喝胡吹海侃,興頭正是最濃時候,哪知包間的門突然被撞開,一個陌生男人沖進來大喊:“陸劍霖,找的是你!”
說話間,他左右手各掏出一把槍來——黎冬青面無人色,幾乎本能反應就撲擋在了陸劍霖身前。
槍聲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