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思伽

我大抵是昏了過去。頭疼欲裂。

醒來之時，我已經躺在一間狹小的屋子裏。想來這是秦王府中宮女們睡覺的地方。屋裏小的可憐，但看來我還是被秦王妃好生照顧了。至少，眼下只有我一個人睡在這。

房中只有矮塌，一處極小的櫃奁，幾乎無處站立。的确……作為宮女，除了睡覺，的确不需要太多空間。

可以确定，我沒有因上次的事而死去，那麽可不可以說，某種意義上，我救了秦王。

但周圍一個人也沒有。我有些害怕。屋中光線昏暗。但我發現外面并不是夜晚。看着門縫裏透進來的一點光，我知道，太陽還在。

我系上一條青綠襦裙。這曾經是我喜歡的顏色，讓我想到春天，尤其是五月，那萬物繁茂的樣子。但在這兒，青綠只有宮女才穿。我還加上一件半臂短襖，這是深秋。

我剛想面對鏡子梳頭發的時候，才發現我根本不會。

這時，那天那個穿着不俗的娘子忽地推門入內，喚我道：“思伽，王妃要見你！”

“思伽……”我的名字？

她見我愣神，又加重了語調：“穆思伽……你怎麽了？”

我只想着這名字不錯，不是春桃秋菊之俗流，這是我醒來後最開心的事。

“思伽”，我又咀嚼了片刻。從這名字看，我入罪之前的家族，必然也是個書香門第。

“我……我怎麽了……秦王殿下他……”我小聲發問。

“殿下沒事。現下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倒是你，比殿下醒得還晚……”

“哦……那，那就好……”我聲音顫抖，我是昏睡了好幾天麽？

這位娘子看出了我的緊張，笑道：“你不用怕。殿下和王妃都是善心人，你見了就知道了。你昏迷了三天，也是王妃吩咐人來照顧你的。

“啊……那……那多謝王妃。”

“我是王妃身邊的女官尚宮，負責教導府裏的禮儀規矩，也在內院之中管事，你便稱呼我王尚宮即可。”

我連忙屈膝下去：“見過王尚宮。”

“你的頭發……”她終于忍不住，看見我散亂的頭發，開始提醒我的姿容儀表。

“我……”我總不能告訴她，我根本不會梳頭。

我只能含混說一句，“王尚宮，我這只胳膊，不知道那天是不是墊着些筋骨，擡起來費力。你能不能請位姐姐，幫幫忙……”

王尚宮看着我，倒是和藹得很，從外面喚進一個宮女來，吩咐道，“你給她梳……”

我知道自己和那個宮女不差什麽，連忙欠身言謝。那宮女倒也沒有推脫，上來便給我梳頭……

我看着，感覺有些不對勁。一句不太得體的話脫口而出：“別梳雙環髻……”

那宮女有些驚訝，回頭看了王尚宮一眼。王尚宮有些無奈，困惑道，“那你在宮裏，梳什麽？”

“我……我，高髻！”我不知道說得對不對，只記得壁畫中的高髻有拔高身姿的作用，應該也算不得奢華……王尚宮沒吱聲，只是輕輕搖了搖頭，示意那個宮女給我換成高髻。

這是個很簡單的發式，幾下子就盤好了。宮女不能戴多餘的首飾，更不能插梳篦和步搖，只能在髻邊戴一枚紗制珠花。我凝視着銅鏡中的自己，竟然覺得十分好看。那高高的發髻，極簡，明快，高挑，極襯我的瓜子臉型。

我後來才知道。宮女不是不可以梳高髻，但得要到了女官，或者是主人們的貼身宮女才行……大抵是王尚宮看我挺身救主，自然明白我不會只是個普通宮女。所以，便同意了我的請求。

“這個，可以戴嗎？”我拿起一副耳墜。我之前戴慣了耳環，看到後十分心癢，似乎又不合時宜的多嘴一句。

那梳頭宮女早已退出門外，王尚宮看着我，嘆氣道：“戴吧，記得，不能有珠飾，不得見金銀，垂到耳下最多過兩分……”

見我只顧照着鏡子，欣賞自己第一套唐裝扮相，王尚宮嘟囔着：“你都年近二十，也不是剛進宮了，怎麽還這般喜好打扮？”

我不知該如何作答。但從她嘴裏我又我知道了我的年紀。的确，二十歲在宮中已經不算新人。

“走吧……”王尚宮喚我。

我起身跟着她走出這小小的房屋，終于看到了大唐的陽光。溫柔，純粹，比千年之後還要絢爛和動人。

我不禁停下了腳步……環視着一切，甚至擡起頭來，貪婪地望着天空，感受美好的豔陽。剛才居所陰暗低矮，但這外面，卻是一幅明媚通透的深秋景象。

王尚宮回頭看着我，有些嚴肅，“別看了，但凡宮女初次拜見秦王妃，我還沒見過如你這般還敢到處亂看的。你且過來，我有幾句話說。”

我趕忙低下頭，突然間想起了自己的身份。這是任多少暖陽也暖不透的處境，我，甚至沒有觀看的資格。

“思伽，我瞧着你是個懂事的，又忠心勇敢。想必秦王殿下和王妃也會重用你。你且好好侍奉主人。別做他想。”

“是……”我鄭重地回答。“別做他想……”四個字，我咀嚼着，頓覺含義十分深刻。

“那天一同入宮的幾位姐姐……”

“剛說你懂事……不該問的，就不要多問。”她冷笑了一聲：“你當眼見秦王中毒，卻不肯挺身而出為秦王效死的人，會怎樣？”

……

我感覺背後又冒出一陣冷汗，他們不是史上最富盛名的明君賢後嗎？幾個宮女并沒有做錯什麽，只是怕死，而已。如果我不是知道得更多，我也必然會猶豫。

王尚宮看出了我的猜測，“你別嘀咕了，倒辜負了王妃的看重。只是遣送出了宮，一同流放巂州罷了。”

原來不是殺了她們，我松了一口氣。如果為此便斷送了三條年輕的生命，那麽我又該如何看待那些千秋美名？不會的，幸好，他們沒有。

我也該慶幸自己在那一日的選擇，我能夠活着，且留下來。

“至于其它的規矩，你是從宮裏來的，秦王府也沒有什麽兩樣。該怎麽稱呼，該怎麽伺候，我想你也知道的。凡事細心揣摩，過幾日，就能得心應手了。”

我聽王尚宮如此說，知道剛才這一段應答我失禮之處甚多，連忙低頭，口中用上該用的自稱：“奴婢……奴婢謹記……”

王尚宮見我的神情順從卑下，又聽了我的回話，覺得我終于回神了，便放心說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