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宮宴
我多慮了。果不其然，秦王妃時不時便要動身去參加宮裏的宴會。如今大唐盛世，皇帝和他的寵妃們，經常舉辦各種華麗的宴飲，遍邀妃嫔、命婦同樂。
靈心早已為她準備好進宮的裙裳。今日自然也不能出錯。我便上前給她打下手。我輕手輕腳地為她褪去家常襦裙，想着這古代的衣服為什麽不能自己穿脫？除了尊貴卑下的區分，單看這入宮的一整套衣服，卻實在有些重量，自己穿起來确實費勁。
我展開靈心準備好的裙裳，是深紫色錦繡緞的六幅抹胸石榴裙，裙身上用金線勾勒，繡着繁花，不是非常耀眼，但卻十分符合秦王妃的身份。不幾日間，我對更衣之事已是信手拈來，做起來十分靈巧了。
旁邊梳頭宮人為她的長發抹上香膏，束起靈蛇髻，插兩把金碧梳子，戴兩三件步搖，又在眉心帖了花钿，口唇點丹。王妃頓時光彩照人。我都忍不住驚嘆，這裝束竟然讓人如此美好。
王妃已經吩咐要帶我和靈心一道入宮。雖然這幾日她待我很好，但我明白今日帶我入宮卻是做給宮中嫔妃看的。她是多麽善待宮裏賜入王府的宮人——但事實上也只剩下了我一個。
馬車已經在門口候着了。我和靈心攙扶她出門，才發現王妃的護衛有這麽多。恐怕是秦王怕王妃出什麽意外，吩咐府中親兵務必好好保護。
我們一道入宮。按說我是從宮裏出來的，但這卻是我第一次親眼見到大唐宮廷。但我也不能四處亂看，只能小心翼翼地陪坐在馬車側面，一路觀察王妃的臉色，好随時伺候。
王妃一路沒有說話，看她似乎面露疲憊之意。靈心給我使了眼色，我便跪下來輕輕地為王妃捶腿。王妃覺得恰當，一路閉目，享受着我的服侍。
不一會兒，我們便來到了今日舉辦宮宴的地方：丹碧殿，就在海池邊上，還能看到秋日湖水，以及殘荷。
進去的時候，我差點被裏面“軟煙羅”那熱情的香味熏着。只見裏面珠翠環繞，嫔妃，宮女，個個貌美如花，真是我從未見過的景象。
我随着王妃給今日宴會的主賓，皇上的寵妃尹德妃行了禮，還有陪坐一旁的宇文昭儀、張婕妤、王美人。秦王妃又和她的妯娌，太子妃鄭氏、齊王妃楊氏相互寒暄。
我的天，這幾位都是有名的人物。尤其是那齊王妃楊氏，不就是秦王登基之後還念念不忘的那位弟媳嗎？
我站在秦王妃身後，見她們幾番言語，一來一回之間，便差不多明白了幾人的關系大致如何。萬貴妃和宇文昭儀，想來是支持秦王妃的。尹德妃和張婕妤就用不說了，那些歷史上為難秦王又并不高明的故事，我隐約記得。
但這妯娌幾人究竟親疏如何，我還有點拿捏不準。看樣子，楊氏和秦王妃應該不太親密，但也和太子妃少言語，有點離群索居……太子妃倒是出人意料，她不但一直和楊氏攀談，一面又對秦王妃客客氣氣。不過轉眼，便生了一事出來。
太子妃喜歡養貓。這讓她與同樣愛養貓的尹德妃關系十分密切。今日是尹德妃的主場，兩人自然都抱着自己的貓來。
我最怕動物，看着這貓，便由衷地想躲。但我不能動……動是錯規矩、失禮儀的。
我能感覺到，秦王妃也不喜歡貓，她看太子妃抱着貓往旁邊一坐，身子便已經往另一側傾了傾。
今日有西域送來的葡萄酒，果然乘在夜光杯中。
皇上還沒到，嫔妃和命婦們便先行飲酒玩樂。尹德妃先發話了：“今日這葡萄酒，和往日不同，裏面釀了些幹枝玫瑰進去，口味甜美。是陛下新賜的，大家也都嘗嘗看。”
太子妃便說道：“臣妾昨日聽說西域高昌國送來新釀的葡萄酒，只有這些，父皇便都賞給了德妃，連秦王府都沒有呢。秦王妃，你說是不是？”
張婕妤一旁笑着：“太子妃，你這話說的，怎麽颠來倒去聽着就是大有深意呢。”
幾個人于是笑了起來，怎麽聽都那麽不懷好意。
宇文昭儀也輕啓朱唇：“陛下一向最看重德妃姐姐，秦王妃知道姐姐喜歡葡萄酒，若是得了，怕也都送來孝敬姐姐呢。”這算是給秦王妃得一句解圍吧。
太子妃一邊撸着貓，說道：“只怕就是陛下賞賜給秦王，秦王也不願喝呢”。“诶，二弟妹，聽說上次秦王在東宮也是喝了些葡萄酒，回去便嘔吐不止。這是為何呢？難不成是嫌東宮的酒比不上秦王府，下咽都難嗎。”
太子妃竟然如此發問，滿是污蔑和奚落，全然不顧是他們為秦王下毒！我在一旁聽了，都有些忍不住了。原來到了這個時候，他們已經名目仗膽的欺負起秦王夫婦了。後宮都如此，更可況皇帝心中，還有前朝呢。
秦王妃舉着杯子終于說話：“太子妃是從何處聽來？秦王只是那些日子受了些涼，偶然不适，他回來還盛贊東宮的美酒，說下回……”
秦王妃話音還沒落，太子妃便故意把那撸貓的手松開，貓聞着酒香，嘩啦一下向秦王妃撲了過去。
王妃果然害怕貓，她吓得驚叫。我也害怕，但我反應過來，一下子擋在王妃的前面——那貓的爪子便在我手臂上劃出兩道痕跡。我自然用手撥拉了貓一下，貓也被我掀翻在地上。
我還沒來的及起身，更顧不上手臂的疼，臉上已經挨了太子妃一掌。
靈心扶起了秦王妃，我眼看這情形，知道自己闖了禍。連忙跪在太子妃身前，向她告饒。
太子妃果然大怒：“你是哪裏來的賤婢，這貓比你的命還金貴些。這麽不懂規矩……還得我來教你啊。還是仗着秦王妃護着，就不知道宮裏誰是真正主子了？”
“奴婢，奴婢該死，奴婢只是想着秦王妃怕貓，便想為王妃擋着些，不想傷害太子妃的貓……”我聽着太子妃這話，雖然句句責罵的是我，但原封不動換到秦王和秦王妃身上，也未嘗不可。
秦王妃為我辯解：“這是我府裏剛來的婢子，毛手毛腳的，太子妃便繞過她吧。”
“剛來的，就更得好好管教。我知道秦王妃心善，從來都是上上下下，廣為施恩。這便我來吧。”這話也是句句帶刺，諷刺秦王夫婦。
尹德妃看着我面熟，突然說道：“诶，這不是陛下剛剛賜給秦王府的宮女麽。你怎麽這麽不懂規矩，給宮裏丢臉了。”
我無奈，只好又向尹德妃賠罪告饒。哎，這宮女真是難做，先不說幹活兒了，這整天沒得來由的求饒告罪，實在難受。
尹德妃道：“既是宮中出去的人，倒不得不罰了。不然，太子妃如此不快，倒是我的不是了……”說着便要拉我下去杖責。
秦王妃連忙說道：“德妃娘娘，且擾了這婢子吧。這原本也是我的好意，見她是宮裏賜入王府的，想要帶來多增些體面，誰想這婢子心實，知道我怕貓，就這樣護着我，反倒不知輕重了。再說，她也受了傷了，算是得到了教訓。太子妃這貓的确好看得很，不如讓她去給貓兒賠個罪吧。”
“什麽？去給她的貓賠個罪？”
這無非是要給太子妃面子罷了。我只好跪行到太子妃面前，向她和她的貓賠罪了半天。滿宮嫔妃在座，秦王妃府中的人受此折辱，太子妃一臉的得意，終于善罷甘休。
我站起身來，宮宴照常繼續，莺歌燕舞，秀美華麗。沒有人記得一個宮女的胳膊還帶着有可能令她感染以致送命的傷痕……我還得繼續忍着疼，為王妃斟酒，布上點心。靈心看着我，也是滿臉憐惜。
秦王妃神色恬淡，飲酒閑話。倒也不是非常出彩，但總結起來，便是不卑不亢。
回去的路上，秦王妃才滿臉關切的看我的傷。安撫我受委屈了。她繞過靈心，親自給我上藥。
我一看那瓶子，便知道是很好的傷藥，那麽我也應該不用擔心會感染了。我問王妃，為什麽随身帶着傷藥。她的回答令我驚詫：“萬一有什麽明槍暗箭，無論府上誰受了傷，都能救上一命。”
他們竟然随時準備着……防止來自敵人的明槍暗箭。先不說能不能抵擋得住，第一要務——便是活着。
“謝謝王妃……”我說道。
“你這丫頭也是心眼兒好。又心細，你是怎麽看出我怕貓的？”
“因為，我也怕……所以看王妃向後側了下身子，那神情熟悉得很，就明白了。”
靈心說：“要不是思伽，王妃肯定要被那貓抓傷了。太子妃和尹德妃分明就是……”王妃瞪了她一眼，她沒有說下去。
“雖不至于要了王妃的命，若這傷痕劃在臉上，脖子上，不是更慘麽……我看得清清楚楚，那貓真的是直撲王妃臉上的……”靈心說道。
天啊，他們已經這麽明目張膽，在衆目睽睽之下！
我在一旁，身受了這悲傷一幕。原來，這段時間，秦王和王妃時時處在危險之中……我才來到這裏不過數日，那日秦王剛剛飲下毒酒，這一日王妃又差點遭殃……現在才是武德七年的年尾，距離玄武門事變還有一年半……
我當然知道，沒有人能夠真正殺得死秦王和王妃，這一對未來的帝後。但我不知道，是不是一定有一個明槍暗箭，長孫皇後沒有躲過，于是減少了壽命，而那杯毒酒是否已經讓太宗皇帝的身體為之受損，從此埋下了健康隐患……
或者……歷史是可以改寫的，原本不是這樣……他們便在某一次……不小心讓對方得逞……
不，我不敢往下想了。我完全顧不上疼痛。我現在只想保護他們，我在另一個世界中的主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