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進犯

秦王妃回到白露居中便歇下了。我趕忙來到書房,按照王妃的吩咐打點各項事務。秦王與天策府将領,還有兵部大員正在商讨退敵之策。秦王一杯一杯灌下茶,與李靖、李世勣、秦瓊、程咬金、尉遲敬德等人說得口幹舌燥。

左右你一言我一語,出謀劃策。秦王目光沉靜,凝視着案幾上的地圖。他能博采衆長,又剛直獨斷,分析更是冷靜條理,擲地有聲:“去年至今,突厥已多次來襲,此次雖然來勢洶洶,但據我們的探馬來報,卻是因為天寒,突厥大量牛羊凍死,城內外糧草緊缺,所以倉皇起兵,犯我邊界,意在搶奪物資。我們不妨一面派大将率軍正面擊敵,一面奏陳父皇,賞突厥各部錢糧,撫恤民衆。并且下诏,入春後,在并州、朔州一帶開設“互市”,允許突厥商賈與中原貿易來往,使得突厥仰仗我們,便不得屢屢騷擾疆界。”

衆人聽此一言,紛紛拱手聽命,無不贊同。

我近乎貪婪地欣賞着秦王遇軍情後的游刃有餘和胸有成竹。大唐每一場征戰,每一次大小邊患,都只是為秦王搭建着他肆意揮灑的舞臺。

我看得有些發呆,找不到任何詞語可以表達我的贊美和敬慕。

我當然早已為秦王和衆人,備下甜湯、牢丸(餃子),還有我晨起做的桂花蒸餅做點心,讓他們一段時間內可以邊吃邊談。

果然,雖然丹霄殿的元旦宴飲盡是珍馐,但未免太過拘束,竟然沒人吃得飽肚子。大家來到天策府,反而放松下來,不一會兒便杯盤狼藉。

我趕忙帶着數位宮女上前收拾。

程咬金——他不拘小節,遇到再大的事兒也開得出玩笑——他看着桂花蒸餅:“殿下!一衆兄弟也算在你府中常來常往,但這蒸餅我可從來沒吃過。這又是過節,又有了這般滋味,我這回可都不要主動請纓攻打突厥了!”

秦瓊上前攔着他:“你想得倒美。此番殿下還就偏偏派你去那天寒地凍之地。讓你想着這個味道,就能快點打了勝仗回來!”

衆人哈哈大笑起來,程、秦兩人經常相互打趣,卻是真正的生死之交。秦王當然早已習慣,他也跟着笑起,連連吩咐我派人為程将軍帶一份回府,給他母親嘗嘗。這些人都是他的兄弟,也是他的根基。

最後,秦王帳下即發軍令,派護軍尉遲敬德率兵赴并州擊敵。敬德領命後立即率部出發。

衆人也退下回府休息。書房中只剩秦王一人,安靜得出奇。

他開始展示他的疲累。坐在案幾旁,背不那麽挺直,身體前傾,手扶着額頭,閉上眼睛。他呼吸平穩,似乎在把今日的事重新過電了一遍,我自然不敢上前打擾。

但我看到側殿中的高承衣,已經等了很久,正伫立着,望向這邊。

我便上前一步,低頭回話:“殿下,夜已深了。您忙碌一日,不如早些休息吧。高承衣已經在側殿等候您多時了。”

“王妃怎麽樣?”秦王擡起頭來。

“王妃沒事,酒有些多,又犯了氣疾,服了藥,回來後便回房中休息了,想必現下已經睡了。”

“我去看看王妃……”

“殿下……王妃怕是已經睡熟。不妨明日再去探望。這些都是王妃吩咐的。”

“去喚蘩兒過來吧。”秦王點了點頭,面露溫潤之色。

我剛要去請,秦王看着我,又補充了一句:“你那點心,既然是特意為我做的。能不能別挑人多的時候端上來?好歹我也能多吃幾口……”

我一聽這充滿孩子氣的話,心中暗笑,臉上更是難掩喜悅,嘴上卻答道:“殿下……是奴婢疏忽了,下次記住了。”

我去側殿請高承衣入書房。她仍然是滿臉溫和,連我傳話,都生怕是勞動了我。她只帶一個侍女,我見人手不夠,自然也要留下服侍他們更衣。

“見過殿下”,高承衣入殿,即向秦王行禮。

“蘩兒,來……”秦王竟然十分地溫柔:“等我多時了,對不對?真是抱歉。”

“沒有。但知道你今日勞頓。便想早些來服侍你睡下。”

“走吧。”他輕撫着高承衣的絲發,這種親昵自然,倒十分令我意外。

我跟在他們身後來到裏間,便和承衣帶來的侍女一起服侍秦王更衣。高承衣也一起動手,幫秦王褪去襕袍。我連忙道:“承衣,讓奴婢來吧……”

她卻沒有停手:“還是我來吧,能服侍殿下,我是高興的。”

秦王握着她的手:“蘩兒,你現在是我的妻室,這些活不用你來做。我若連這等清福都不能給你,那還……”

高承衣卻制止了他:“別這麽說,就像以前那樣自然。好不好?”

秦王笑着應允,便任由高承衣幫他更衣,我反而倒成了打打下手。高承衣一臉幸福,然後攙着秦王,看他正坐到床榻之上。

我和侍女又為她褪去襦裙,只剩中衣,她便緩緩地側坐于床榻陪侍秦王。我熄滅了數盞宮燈,掩住帷帳,把空間留給了他們。

她的侍女滿意地看着裏面,一臉笑容。見我好奇的看着她,便說道,“思伽姐姐,謝謝你。”

“謝我?”我更加好奇,除了今日送物,我與高承衣并無任何往來。

“承衣常說,看你在秦王身邊服侍的樣子,就知極為妥貼。”

“蒙承衣誇獎……我可不敢當……”

“承衣以前便是這般服侍殿下的,在殿下還是晉陽府二公子的時候。”

“哦?”

“承衣是秦王乳娘的女兒,一早便在殿下身邊了。他們感情很好。只是現在……殿下妻妾都是名門閨秀。承衣不争寵,也沒能懷上孩子……所以就……”

我嘆了口氣。怪不得看着秦王剛才的神情,還是很疼惜高承衣的。“那是當然,畢竟是自幼的情分……”

“好了,你也累了一天了。這邊有司寝宮女,你明早再來。”我對她說道。

總算一日當值結束,我才覺得腰酸背痛,于是各自回去休息。

我回望着這宮室的卧房,想着剛才承衣那淡然又溫厚的臉旁,她那麽溫順,愛意卻那麽深沉。秦王親切地稱呼她的小名,恐怕他們也曾經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吧。我只能微微地祝願,願蘩兒能在今夜,感受到她熟悉的溫暖,積蓄能讓她回味很久的能量。

路過楊孺人的院子,李恪……小小的身影卻跪在廳堂之中。他今天在宮中表現不差,孺人為什麽要責備他?唯一的疏漏,恐怕只是他沒有如承乾一般,流利地接上李淵所詢問的詩經中《小雅·鹿鳴》的一段。藏拙是好事,但楊孺人似乎不大喜歡。

半路上,遇到了高惠通也正從前殿回房。她只一個人,未帶任何婢女。我連忙屈膝:“見過刀人。”她一把拉起我:“別……都是沒什麽分別的人……”

“不,不……奴婢怎敢”。其實刀人不算低品級,還在承衣之上。

“刀人今日陪王妃入宮,也辛苦了,何不早些休息呢。”我客氣地一問。

“是有些累,反而倒不困了。思伽,你陪我走走如何?”

“是”我依然很是順從恭敬,從未因為這些侍妾的品級不高而對他們有分高下。我心疼她們每一個。如果我有能力照顧得周全,她們又都和善,便都是我要守護的女子。

“刀人為何今日扮作侍女入宮?可有什麽危險嗎?”

“武德五年的宮宴上,曾有過號稱是劉黑闼殘餘部衆的刺客妄圖行刺陛下。但不知為什麽。來人刺向的,卻是王妃和世子。那一日,我剛入府為采女,也和宮女差不多。雖然武藝不精,但還是能為王妃阻擋幾下。原以為難以抵擋,誰知這幾下尤為關鍵,那來人竟也不得要領,而且很快侍衛就跟了上來,俘獲了他們。”

她自顧自的講着:“後來,我便由采女進位刀人。”

“號稱?難道……”

她搖着頭,禁止我胡亂猜測:“這便不得而知了。但我想,殿下應該細細調查過。所以此後,每次宮宴,我都會陪王妃入宮。上次你受傷的那次,我正好告病……便也出了事。”

“那你……豈不是總處在危險之中嗎?”

“處在危險中的不是我,而是殿下和王妃……”

又一個癡心人。我心中的不忍又湧了起來。就算是殿下和王妃處于危險,那還不是她在危險的最前面?

“這是我的使命。或許,也是因為秦王他……值得我這麽做。”

我眼見她的眼中閃爍出一些我熟悉的光亮。沒錯,這就是我每每照着銅鏡,看到鏡中自己眼睛裏閃爍出的那些內涵——一模一樣。

“為什麽?”

“為什麽?這我也得問問你。你不也不顧生死為秦王試藥了嗎?”

“我……”我無言以對。

“也許是注定如此。我若能不為這秦王妾室,只陪着他,去戰場,哪怕犧牲在那……”

“刀人……”我有些動情地呼喚着她。“我倒喜歡,這間府裏,還能有人喚我的名字”

“奴婢……不敢。”

“罷了,我明白。你去吧,我知道,你累了一日,覺都不夠睡,還在這裏聽我閑話……快去歇着吧。

“奴婢告退……”我匆忙離去,不忍留下我心中的另一種揮之不去的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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