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靈心
的确如此。嫉妒她的不止我一個。還有靈心，這個在王妃身邊服侍了多年的女子。
那一日，王妃吩咐我去帶承乾和李泰來白露居中問書。我便離開了。後來，靈心告訴我秦王和王妃的一段對話。
“二哥，思伽……我還是有點擔心。萬一……”
“小妹，你倒不必過于擔心她。我看她還好。過些日子，靈心的事要定下。你身旁現在得力的人不多，再選新人伺候，又要費周折□□，又怕不合你心意，不如就她吧。”
“她的确很好，也未曾有過什麽錯處……可我還是……想到那年的事，不免心驚膽戰”
“放心吧。幾番見她處事，還信得過。再說，文靜是文靜，我是我，不一樣的。”
“二哥，你這麽護着她？你是不是真的準備……”王妃臉上倒沒有什麽不滿，大概只是想知道秦王真正的心意。
“小妹……”秦王攔住她，輕聲在她耳邊說道：“你放心，她只是我們的侍女。”
靈心告訴我的時候，神色和語氣，都十分複雜，仿佛是在感慨，我已經失去了我人生中最光明的前途。
我聽了秦王向王妃承諾我今後在天策府中的身份，不錯，我也的确失落。也許，過去，他的确待我不同，但只是和一般的宮女相比有些不同。他的确願意多看我幾眼，但只是因我還有過得去的容貌而又一向溫順妥貼。竟也僅此而已。
好吧，我也可以接受。如果這樣的身份，能讓我一直陪伴他，安全的，溫暖的，我亦無怨。
但靈心，似乎還想和我說些什麽。她一向爽朗，不知今日為何這般惆悵。也許，平時也把自己隐藏得太深了。
“靈心姐姐，你怎麽了？”我問道。我們倆雖然日日一處，但卻很少這般親切敘話。我接看她不語，接着說下去，“謝謝你告訴我這些，我會安守本分，好好服侍主人的。”
“思伽，我……我也許，就要離開這兒了……”
“離開……姐姐要去哪？”
“我要嫁人了。等立了春，王妃要把我聘嫁出去。”
“王妃心疼姐姐。許嫁一門好的親事，過正常的生活，姐姐應該高興才是。這也是府中很多姐妹所期盼的呢。”
“可我并不想嫁。”
“為什麽？”
“我自幼服侍王妃，怎麽舍得離她而去呢。”
“可姐姐若一輩子在王妃身邊，豈不也是耽誤？倒辜負了姐姐與王妃的一番情誼。這是王妃為姐姐打算。旁人還沒有這個福氣呢。”
“我明白……可……”她第一次表現得如此羞赧。平時一同侍奉王妃的時候，她完美如一臺精準的機器，連我都經常自嘆不如。
但這般斷斷續續的言談，卻讓我第一次細細打量她：她也是很清秀的女子。也梳高髻，蛾眉淡掃，杏核眼，也微微含淚。她也穿同我一樣的宮裝，不戴首飾，脂粉清淡。只是看着比我的身量更細窄，挽着披帛的樣子也更柔婉。我記得，她只比王妃小幾個月，的确應該嫁人了。
“莫不是王妃所指的親事，不如姐姐的意……那姐姐，為何不直接說與王妃呢？”
“噓……”她連忙比劃。“也不是。我們這樣的人，嫁去哪裏都是看殿下與王妃的恩典。王妃心善，選的人也都不會太差的。”
“這不就是了？那姐姐為何面露不悅？”
“思伽……你心中，可有殿下？”她終于抛出了這個問題。也許，這是府中所有女子一生中的終極之問。
我被這一問，驚了一驚。我心中怎能沒有……但我們倆在這兒交流這樣的話題，怕是十分僭越吧。
“我……我……我沒有。”
“你瞞不過我。近身服侍的人，沒有人的心中沒有秦王。”
“那姐姐也是？”
“是，也不是。但都不重要了……”她露出我從未見過的悲泣。我倒是安靜下來，想聽她訴說她的故事。
“姐姐，可我們這等身份，也只能埋在心裏了……”
她見我如此說，仿佛将她肺腑之言講了出來，淚水和記憶，一同打開了閘門……
原來，靈心就是如此，将自己對秦王之愛，在心中埋藏了十年之久。
“王妃知道嗎？”
“我不确定，因為我從未表露過什麽……但以王妃的聰慧，我想，她是知道的。她既然知道，又不遂了我心意。我便什麽都明白了。我們畢竟一處長大，她是好人，不會為難我。”
“那殿下呢……”
“我拿不準。應該……也是能感覺到的。畢竟這麽多年。我想，言語之間，殿下也能明白我的心意。”她的目光仿佛一下子穿透了十年，她與秦王之間那薄如紙的情分。
“思伽，你剛來就為秦王試藥，的确獲得了秦王和王妃的信任。但你要明白，這還是不夠的。你知道嗎？是你對秦王的動心，甚至是愛，才能真正地保證你對他的忠誠……”
“什麽？！”我聽到這一句，有些天旋地轉的感覺，這是什麽邏輯？
我突然想到高惠通那日說的話，也是同樣的意思。還有什麽能比這更有道理？
就算我知道，他會贏。所以為他試藥，那是因為，我怕死，我要抓住機會。但如今，當我對他動了心。當我……不知不覺的愛上他，我會怎麽做呢？我不僅會為他試藥，奮不顧身，我還會永遠的——守護他，和他身邊的每個人，不惜獻出生命。
果然是帝王。當我明白這一點——對于女人來說，動心，是收不住的。那麽，忠誠和奉獻，便只能越來越多。
“不會因愛生恨嗎……如果一直不能得到。”我開始默念着這句話，想向靈心讨個确定的答案。
“至少，我不會。以後，也等着你來告訴我。”她的神色開始變得淡然。似乎要說服自己接受未來命運的安排。
“姐姐，王妃要你嫁去何處？”我發自本能的一問。
靈心平靜地說：“常何。”
我心下一驚。果然，這是謀篇布局的一部分。常何——不就是那個玄武門的守将？是他，打開了秦王的稱帝之門。
但我仍然要佯裝不知，只是一味地發問：“這是何人？”
“左路禁軍中尉侍郎，玄武門守将，官在五品。也是我同鄉。”
其實，這樁婚事并無不妥。靈心這樣的官奴身份，除去奴籍，配于五品官員，實在也是秦王和王妃的恩典。
“姐姐……我只聽着，王妃還是厚待姐姐的。姐姐可是對此人不滿意？”
“沒有。我見過他，人也還好。”這一句，她仿佛望穿了她未來不盡如人意的人生。這不是她的所愛，即使表面的圓滿也不能補償。而她的所愛，她永生也不會得到。
“能得可靠之人為夫君，姐姐一定要好好的，會幸福的。”我真心地祝福她。
“思伽，以後你會明白的。謝謝你，聽我說這麽多。我其實并無怨言。為了殿下和王妃，要去我的性命，也在所不惜。更何況是賜婚。又不是什麽錯配，我該知足才是。”
“靈心姐姐……”看着她找盡安慰自己的話，我心下倒是真正地悲怆了起來。
此時，也許常何還不一定就那麽确切地已被秦王收歸帳下，那麽靈心……她此去就并非簡單地享受婚姻生活，她要負責籠絡常何為秦王所用。而如果，常何已經決定為秦王效力，那麽靈心的使命将更加的艱巨和危險，那便是——監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