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陰謀

七月、八月,雨季連綿,都是傾盆而下的暴雨,偶爾雷電交加。府中亦無要事。湖苑水滿,若雨能稍歇,我便侍奉王妃到流亭中小坐,偶爾喚幾個侍妾過來閑聊。

但我知道,王妃的心中始終都是遠在幽州的秦王,兩個月過去了,仍然沒有傳來勝仗,或是議和的消息。

近日書信不多,秦王上一封信中,提到他與齊王陣前糾葛,齊王懼而不出,只他一人帶領副将,到陣前與颉利、突利兩可汗周旋。雖然秦王用語輕描淡寫,但王妃仍然能夠感受到其中的刀光血影,十分驚懼,直到最後讀到突利可汗亦有議和之意,她似乎才又放下心來。

此外的事,便是李恪和麗質兩人,同時生了場病。不是傳染,但不知為什麽,竟然是同時發熱、氣疾。

李恪要嚴重些,高熱不退。王妃本來已經宣了幾個醫官入府,日夜看守。但楊孺人急得發瘋,重責了照顧李恪的乳娘和侍女,又半夜叩響白露居之門。只為求王妃能用上一支新羅進貢的珍貴白參入藥。

王妃無奈,便找人開府庫給她,又當着她的面對醫官反複叮囑,府中珍貴藥材雖可用,但務必對症,免得幼小孩兒經受不起,适得其反。看來,李恪便是楊孺人最大的軟肋,為了孩子,她怎麽樣都行。

王妃倒是冷靜許多,一面吩咐王尚宮和乳娘仔細照顧麗質,一面每日前去看望幾次。多讓麗質靜養,只遵醫囑用藥,倒是好得快些。

我為麗質特意做了适于她養病的湯餅,類似于清湯面片,只求質地柔和,蔬菜細嫩,又用鮮湯調味,麗質喜歡得不行。王妃特意命我也送一份給李恪,但楊孺人顯然瞧不上這家常之物,只趕忙打發了我走。

韋孺人她自洛陽回來後,身子就一直懶怠,原以為是舟車勞頓,又有哀思,又知道自己去洛陽的事兒引起府中風波,幾下裏深居簡出,連上次滿月宴都告了假。昨日,她卻入白露居中,告訴王妃自己已經身懷有孕三月餘。

“真的?那要恭喜孺人了。怎麽三個月了,你才有察覺,可找醫官看了麽?”

韋孺人身邊的宮女說道:“回王妃,本來前些日子,孺人已有些症狀,奴婢便想為孺人找醫官來看,可是……孺人說恪小郡王和長樂郡主都在病着,不好勞煩醫官。便說等等……”

“糊塗……這也是能等得的事?幸好孺人無礙,否則,你們服侍這般不用心,必要責罰才是。”王妃訓了那宮女幾句。

“王妃……是我不讓她去請的,好在現在胎像平和,醫官說一切都好。王妃放心。”

“你已經為殿下添了兩個女兒,這次若能生個兒子,便十全十美了。”王妃滿臉含笑。

韋孺人聽了王妃這話,怕是心中極為受用。其實,她也只是為秦王誕下了臨川郡主,喜瑤是前夫的孩子。所以王妃說為殿下添了兩個女兒這不分彼此又暖心的話,實在讓她感動不已。

“妾身也想,希望能如王妃所言,妾身就如願以償了。但不知殿下此戰突厥,如今怎樣了?”

“都好,只是雨中征戰,殿下難免辛苦,若知道你有孕,定會高興的。”王妃又吩咐取上好的補品給孺人,飲食起居仔細照料。

又一日,長安大雨。府中各院門戶緊閉,我為王妃點上熏香,又将前些日子插好的盆景擺到案幾之上。這盆景用了一方不大的蘇州石,圍着青葉、矮竹、藤蘿,去禦湖中取水漫灌,慢慢縫隙之處也有了漂亮的青苔,很是好看。王妃贊嘆不已,又讓我多插了一方,準備來日獻給陛下。

正是安靜祥和之時,卻見顏雷一身蓑衣,滿身是水的闖入白鷺居來。他應該會給我們帶來些意想不到的消息。不知好壞,但看他的表情,似乎并非報喜。

“拜見王妃!”

“顏先生……你怎麽回來了?”我大吃一驚,大聲問道。

王妃也騰得從案幾上彈了起來:“顏雷!殿下可是出了什麽事?”

“王妃……殿下……受傷了。”

“什麽?!受傷?嚴重嗎?他現在在哪?現在怎麽樣了?究竟怎麽回事?”王妃一連串地驚問,不容一絲喘息。

“現,現在無大礙……沒……事……殿……殿下還在幽州。”顏雷氣喘籲籲,話都連不成一句。我連忙幫他褪下蓑衣,讓他換了件幹爽的衣服,倒了杯水給他。

他一口喝下,在一旁坐了,才慢慢緩了過來。

“你慢慢說,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王妃聽到剛才那斷斷續續的回話,知道不是秦王出了大事,也放下了心來。

“王妃,殿下與突厥對峙于幽州,連日大雨。殿下命齊王與他同出戰,齊王懼而不出。殿下惱火,與齊王陣前沖突,只好下令讓齊王留守,一人帶領幾個副将前去與颉利、突利對陣。這其實是殿下大膽設下的疑兵之計。颉利見狀,以為殿下有大軍埋伏,不敢前進,反而央求議和,再談盟約。殿下知道他們誠意不足,只按下不提,引兵稍卻。齊王惱怒,他怯戰,又怨殿下拒談盟約,幾番與殿下争執不下。

誰想暴雨更甚,突厥箭努生鏽,兵士多病,殿下眼見戰機已到,領軍冒雨夜行,大敗突厥。殿下這才派人向突利說以厲害,邀其訂立盟約。齊王竟然又百般阻攔,要殿下派軍與突厥決戰,還污蔑殿下此時議和有暗通突厥之嫌疑。

我來往觀察,齊王與太子多次派人往來,秘密議事,處處對殿下掣肘。殿下已是忍無可忍。但為顧全大局,殿下不曾理會他們許多,诏突利可汗來帳中議和,原本十分順利。

誰知秦王送突利可汗出幽州之界,回來的路上卻遭遇一隊突厥人馬襲擊。殿下并無準備,只有幾個随從,好在刀人在旁有所察覺,提醒了殿下,殿下方才躲過一箭。對方人多勢衆,殿下不敢久戰,上馬而走。卻突然有個人拔劍刺向殿下。”

“然後呢……殿下怎麽了?”王妃急切問道。

“哎……是……是刀人拼死擋在了殿下前面。那劍……是先穿過刀人的胸膛,又□□,砍傷了殿下的左臂……”

“惠通……那惠通她……”

“她……”顏雷起身跪地,聲音悲痛:“她……那劍上着了劇毒,刀人當場……就身死了。若是那劍直接刺向殿下,恐怕現在殿下也就……哎!”

“天吶……”這一噩耗,足以令我震驚和恸哭。

王妃也驚呆了,她一下子也眼中含淚。

“殿下左臂的傷呢……”

“殿下也中了毒。但畢竟,那大多毒入了刀人身體,再刺向殿下就所剩無多了……那毒是突厥常見的,突利可汗已派了最好的巫醫為殿下解毒。我回來之時,雖未痊愈,但稍微活動已無礙了。但刀人……是再也救不回來了。”

王妃沉默了,屋中沒有一點聲響。我的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她果然在此時身死……果然……她為救秦王而死……

“突厥人既然已經議和,他們為什麽會行刺殿下?突利怎麽說?”王妃十分機敏,察覺出了其中不妥之處。

“突利剛與殿下結盟,便出了此事,懊悔不已。下令徹查此事,前後抓住兩人。但他查遍突厥人口戶簿,都不見這兩人痕跡。又聽得那兩人突厥語中夾帶着中原腔調,怕是早已在中原混跡多年。”

“殿下怎麽說?他應該不會相信是突利派人行刺他吧?”

“殿下與突利可汗多年深交,這次又恩撫結盟,突厥并無行刺的理由。自然懷疑其中有詐。于是便派人暗訪。此兩人的确是突厥長相,但衣服竟然用熏香,突厥人無此習俗,可見必然是從內地去的。

殿下見人過目不忘,想到二人便是那年裁撤長林軍後,齊王為東宮太子招募來的突厥武士,皆是當時的死囚,所以才這般兇狠。而那刺殺的時機和線路,都是他們提前安排好的,還試圖嫁禍給突利可汗……”

“這便是了!突利想必不會做出此等令人不齒之事。可他們,竟然如此明目張膽,行刺殿下!還想嫁禍給突厥,讓殿下無功而返,甚至因此而再起戰端!”

王妃怒不可遏,顏雷見王妃了然于胸,深深地點了點頭。

“那殿下準備怎麽做?”

“殿下……殿下心知肚明,知道此事傷了大唐顏面,也怕再有變數。便派人說服突利默不作聲,只當作一次意外。到時候多貢獻些突厥女子給陛下,以表歉意即可。同時……殿下已經秘密将這兩人扣住,回京再說。”

王妃點了點頭:“只盼殿下能早些歸來。既然如此,你未照顧殿下養傷,先行回來,所為何事?”

顏雷聲音哽咽:“刀人……之事,殿下懊悔不已。但殿下快也得半月的功夫才到長安,就命我快馬加鞭先送她的靈柩回來。說……實在不忍刀人的在天之靈還要在那邊地受暴雨風霜之苦。好歹早日回到家中,能得安息……殿下還說,要大肆操辦,人盡皆知。”

聽到這一句,我實在難掩悲戚,眼淚更是如斷了線的珠子。

“你去休息吧,辛苦了……”她吩咐道。顏雷眼見王妃和我的樣子,知道也不好說什麽,便轉身退下。

王妃見我流淚滿面,她也呆坐下來,沒有說一句話,只是輕輕地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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