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林留在了祥和樓的後院照顧人,沈默決定回折桂居一趟,風承遠似乎沒有意願同他聯手,而他也不想和她攤牌,自從安玥死後,這世上知道他真正身份的人,也就只有他自己了。

就算何太傅現在回來,應該也已經認不出他了。

沈默有些走神,一直維持着這副狀态回到了折桂居的門前,被雲霭的叫聲換回了心神。

“沈默,你昨晚哪去了?我有去找你。”

“什麽事?”

“沒什麽事,不過你要是能替我把這個解出來,我也許可以洩露一點關于秋試的秘密給你聽。”

沈默眉頭動了一動,秋試的題目會由丞相莫尚風親自當場所出,每一份卷宗都會有人謄寫後交由帝上親閱。雲霭看他不信,壓低了聲音,“題目我是不知道了,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一點走勢。”

她比劃了一下,沈默知道她姐姐是個品級不小的朝臣,也沒再問什麽,只是也未必信她那所謂秘密。

雲霭攤開了手,沈默發現她手心裏寫着四列小字:

欲來風滿樓,

愁殺蕩舟人。

采菊東籬下,

輪臺送君歸。

沈默眯了眯眼,平仄不對,韻腳不齊,更何況還都是取了現成詞句拼湊,“這是什麽意思?”

“我還想問你什麽意思呢?我覺得這不像是首五言,我總覺得該是個字謎。”雲霭把手收回去自己又看了一遍,“你也不明白?”

“你哪裏得來這個的?”

“我有個從小一起玩到大的姐妹芟荑,現在是一個守宮門的護衛隊隊長,她那天無意得到的,還說是從一個宮侍身上掉下來的帕子上繡的字。”雲霭狐疑地問道,“難道現在連宮侍玩得字謎都這麽難?我們都解不開來?”她嘀嘀咕咕,“還是說是因為墨公子入主東宮後,連宮侍都變得文辭不凡起來。”

聽到她說墨公子入主東宮幾個字,沈默的眼皮動了動,莫名其妙地居然在這場合豈不合宜地想起了風承遠,想起了她死撐着要用自己那只不能動的手去撓自己的眼皮。他飛快地趕除了那念頭,“能不能再給我看看?”

雲霭伸出了手掌,見沈默看得出神,又問道,“你解出來了?”

“沒有。”他搖了搖頭,“不過我還有些事,今晚大概還說不會住這裏,你不用再找我了。”

沈默轉身離開,正好和一個面若寒冰的絕美女子擦肩而過,那女子看了眼折桂居的門面,腳下不停,一路朝着東門的方向過去。

“十三,你怎麽來了?”

“殿下呢?”那冷面絕美女子停在東門外的鏡湖岸,果然衆多畫舫中找到了人,那老八嘆着氣,“沒了,她回來了。”

那十三似乎毫不驚訝,“殿下說過,要是她三日不曾和我聯絡,那便是她回來了。”

“那現在怎麽辦?”

“殿下交待過,繼續她要做的事。”她轉過了身,那老七老八跟在她身後,“那我們回折桂居?”

“不用。”

“十三,拜托你以後講話的時候一次把話說完行不行?”

“三日後流觞閣。”

“怎樣?”

“太女和太女正君所設的群賢雅集。”

這次沒人催她,十三繼續頓了頓,這才接着道,“應該是專門為折桂居的人所設,馬上該開始發帖子。”

“看來太女也是打着這個主意,在帝上選人之前先把人籠絡住了。”

十三不置可否,好半晌,那老八在她身後痛了她一下,她才道,“太女現在最在乎的事,無非是她那張位置坐得牢不牢靠,紫風的兵力大部分都在邊疆,皇城內不過兩個營的守城軍和那十八路守宮護衛隊,她已經有了自己的暗衛隊,不在乎這麽一點點兵力。”

“你想說什麽?”

“我想,她更想做的,是要除了眼中釘,凡是會威脅到她的人。”

“比如說殿下。”

“從我們手頭有的消息來看,這位太女視為頭號敵人的,似乎是那個最不具備競争力,幾乎已經被逐出皇家的。”

14、繼續孤軍奮戰

沈默回到祥和樓後院的時候,莫林已經走了,小童正在風承遠的床邊幾步遠,一本正經地念念有詞,“如果你覺得喉嚨幹,就咳嗽一聲。如果感覺又起燒,就咳嗽兩聲。如果手腳發疼發癢,就說明你的新肉開始長,你忍着就好,如果…”

沈默站在門口,他有一點懷疑,如果風承遠這個時候能夠動,這小童的腦袋還會不會好好留在她的脖子上面。

小童聽見了他的腳步聲,回過頭來,“公子,”話到一半想起他是扮着女裝,還是不要拆穿的好,“小姐,你回來了。”

她一臉如釋重負的樣子,沈默一回來,就意味着她不用留在這裏照顧人了。

果然,沈默點了點頭,“這裏交給我吧。”

小童興沖沖地離開,沈默站在床邊,“我昨天說的,你考慮得怎麽樣了?”

風承遠的眼神很快地在他臉上掃了一圈,他接着道,“現在正是個很好的時機,你真的還是沒興趣嗎?”

“沒有。”她翻動嘴唇,很快地吐出兩個字,短促地像是覺得他很無聊。

“因為你不相信我嗎?”沈默搬了張椅子放在她床邊,“不如我告訴你一個關于我的秘密,也許你就會知道我這麽做是為了什麽。”

她的嘴唇動了動,沈默看那口型又像是一個滾字要出來,不等她出聲,回身抓過桌上的水杯,朝她嘴邊一送一倒,他動作太快,她一個沒接住,嗆得咳嗽起來。

“抱歉。”沈默把水杯收了回去,在床邊坐下,風承遠被那口水嗆的眼眶發紅,喉嚨裏還在發出細微的咳聲,他開了口,“你知道龍飛揚,前丞相,她是我的,義母。”

“她的死詭異不明,我覺得是有人謀害,我想要報仇,但是勢單力薄,需要你幫我。”沈默看着她的臉色,似乎沒什麽變化,還是死沉沉地陰着一整張臉,眼神冷冽,于是他接着道,“你也是在幫你自己,難道你還想要經歷一次今日的下場。”

“你是誰?”她突然間開了口,沈默愣了愣,“我叫沈默,我告訴過你。”

“龍飛揚的,義子?”

難得聽到她正常的說話,沈默有些驚訝,點了點頭,“是。”

“想要報仇的話,怎麽不去找風承志?她和龍飛揚關系一向不錯,你不是還應該有個義兄嫁了她。”她的音調很諷刺,提到風承志的時候,沈默清楚地看到了那絲狠戾,她們果然極為不合。

“我沒法相信她,那些皇女中的任何一個,都可能是我要找的幕後兇手,就算是風承志。只除了你。”

“你怎麽不去懷疑其他人?”風承遠依舊勾着那諷刺的弧度,“龍飛揚的仇人?”

沈默搖了搖頭,如果只是單純地害死娘親那便罷了,她們還找人在他身邊整整這麽多年,處處學他,來代替他嫁給太女,怎麽可能只是娘親的仇人。

“或者換句話說,這世上想要坐上那張位置的人,不是只有風承志,不是只有那麽幾個皇女。”

沈默沒再開口,其實她說的沒錯,不僅僅是那幾個皇女,可是如果還有其他人,他就真的連目标都失去了。

他深吸了口氣,告訴自己不要多想,畢竟還是那幾個皇女的可能性最大,“你還是不願意嗎?”

“不。”

“那,我想問你一件事。宮裏,有什麽人是會被稱作東君的?”

“東宮太女正君。”

那四句詩唯一的解釋,便是斜藏嵌字詩,欲殺東君,沈默一個人呆坐在小院前的花圃邊上,覺得越來越一頭霧水。

有人要殺寧熾?

他說他無法相信風承志,是真的實話,就算那人,本該是他的妻主,他的頭上天。

有一種可能,是其他人除了龍飛揚,因為龍飛揚看上去一直都是太女黨,安排寧熾代替了他,在太女身邊有了一顆最有力的棋子,可誰又能保證,寧熾不可能本來就是太女的人?

他是帝上欽定下來的太女正君,龍飛揚到底向着哪一邊,他也不知道,娘親很少會在家中提這些事,也許要除了龍飛揚的就是太女自己,也許寧熾就是她放在他身邊培養出來的正君,代替了他,而不會引起帝上的懷疑。

不管是哪一種可能,有一點卻很明确,他沒有這個權勢去把人揪出來,除非風承遠願意幫他,否則他只能選擇秋試那一條要漫長許多也有太多不确定的路。

現在似乎連寧熾都已經不再安全,難道說太女和這件事真的沒有關系,她并不知道她的新郎,被調了包?

沈默還坐着,慕容肅突然從後院的門進來,“你果然還在這裏。”

“怎麽了?”

“你不在折桂居,有人把這個送到了我手裏交給你。”

沈默接了過來,卻是一張淺緋色的箋紙,一折為二,名帖大小,他打了開來,慕容肅站在他身前,他擡起眼,“流觞閣。”

“就這幾天?”

“三日後。”

沈默把那張箋紙折了起來,慢慢的折了一只兔子,輕輕吹鼓了氣,慕容肅無奈搖頭,“自己小心些,有什麽事就來找我。”

“多謝表姐。”

“你倒是越叫越順口了。”

慕容肅走開了,沈默攤開手看着那只兔子,沒有告訴她,這是安玥進府後,他才會的小玩意,在他以前的日子裏,是從沒有這些的。

他起身重新回到那間房裏,風承遠閉着眼好像睡着了,他走進了,把那只兔子放在她枕頭旁邊,“如果你不願意,那便算了。”他嘆了口氣,“畢竟這樣的日子,連我自己都不想過。”

現在想想,他怎麽能指望風承遠會願意回皇宮去,不管以前那些事有幾分真幾分假,那地方對她來說,也該是個噩夢吧。

“這個,就送你吧,依我看你的樣子,應該也不會玩過這些。”

“我回折桂居了,會有人來照顧你的。”

“再見了。”

15、流觞曲水

“拜帖?”

沈默愣了愣,擡起眼,門閣前面的兩個女人朝他攤開手,他這才想起來自己把那張名帖折成兔子留在風承遠枕邊了。

沈默無奈地想要自嘲,上一次來流觞閣,應該還是三年多前的事,卑躬屈膝的仆從,八擡大轎,他在面紗下見過這裏的一切,只是他忘了,他現在只是一個男扮女裝待考的仕女,他需要名帖才能進門。

他攤了攤手,“沒有帶。”

“那就不能進來。”

他嘆了口氣,旁邊有幾個女人過來,其中一人狐疑地盯着他,“沈默?”

“嗯。”

“你幹什麽去了,這幾天太陽也不是很烈,怎麽能曬成這樣子?”雲霭伸手出來,沈默閃身躲開,“我忘了帶名帖。”

“沒事,跟我們一起走,我們幾個都能保你。不過你怎麽曬得這麽黑?”

“就是,太陽太烈了。”他伸手無意識地摸了摸自己臉頰上的傷疤,眉毛也重新畫了,臉上塗了黛色的脂粉,加上這身打扮,就算是寧熾,也該認不出他來了。

“走吧。”雲霭朝他歪了歪腦袋,他跟在幾人身後一起進去,都是折桂居的女子,眼熟得很,也叫得上名字,這會有些人在他身邊,倒是讓他安心了不少。

流觞閣建在幾百年前,用的是純木質的結構,據說,這裏原本是一家青樓。

不過都是謠傳了,紫風開朝以來,這裏都是文人,而且是有身份的文人墨客才可以駐足的地方,可以說,凡是在朝堂上有一足之地的文官,入仕途前必然來過流觞閣。

雖說是謠傳,但是在結構上還是可以看到一些影子,進門是寬敞的大廳,一眼看去,空中在四個角上,各有一個小亭子一樣的房間,底下用廊柱支撐而起,朝大廳開門,後面連接着二樓。據說,這是以前待開價的男子所呆的地方,以供樓下的尋歡客觀看,也好開價競價。

“走吧。”

“什麽?”沈默還在看那幾個亭子,雲霭突然出聲,他回過頭。

“曲水宴,自然是上花園,你發什麽呆呢?”

“沒有。”他走在中間,雲霭看起來興致高漲,“終于可以見到墨公子了。”

沈默偏過頭,才發現她今日似乎穿着盛裝,頭發也精心打理過。他輕笑着搖頭,雲霭對那位傳言中的墨公子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崇拜心理。

在他眼裏,有那麽一點像是學子對師者的崇拜,當然她肯定不會承認。

“衣服上的繡,很漂亮。”

“那當然,小沫子的繡功,那在皇城也絕對是數一數二的。”

每次提到她青梅竹馬的正君,尤其是他的繡功,她總是神采飛揚,就好像她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向他炫耀她的一條帕子,那種笑容,很幸福,近乎孩子氣的幸福,讓他莫名想起了安玥。

“所以,發現還是過日子的男人好了?”

“說什麽呢,我跟你說過在,這是兩碼事,哎,跟你說不清楚,什麽時候你自己娶了回家就知道了。”

“我只是看你身在福中不知福,有些,嫉妒罷了。”

雲霭突然偏頭笑了一聲,伸手想來搭他肩膀,沈默躲過了,她笑道,“沈默,你是不是看上哪家公子了,來,跟我說說。”

“沒有。”

他走到她前面,雲霭還要說什麽,身邊一個女人捅了捅她,“太女。”

曲水宴仿照的是幾百年前,文人墨客在春光明媚之時聚會的典故,沒有天然的溪流,花園裏有一條人工挖掘的溝渠,蜿蜒在整個花園裏,一直通向南側假山重疊下的人造湖。

風承志正坐在那湖心亭裏,身邊還有一個戴着面紗的男子,和她一樣,也是一身淺金色的衣衫,兩人交手而坐,正在低聲說着什麽。

穿梭在花園裏的小侍帶着一個個仕女在溪流邊的案桌前坐下,一人一位,席地而坐。

空位越來越少,沈默朝那男子看過去,雖然隔了一段距離,他還是看得見面紗外露出的那雙熟悉的眼睛。

整整十年,十年相伴,他最信任的人,他視為親兄弟的人。

風承志站起身走到了湖心亭外的浮橋上,沈默轉眼看到一邊的女子都在準備起身行禮,也站了起來,卻被風承志一并伸手壓了下去,“只是切磋文辭詩賦,今日這裏沒有太女,”她回頭看了眼那男子,“也沒有東君,我們都只是普通的文人。”

溪流的上游飄下來一個木制托盤,上面擺着一個犀角酒盅,裏面的酒不多,正好能夠浮在水面上,不至于下沉,慢慢漂浮過來。

曲水宴的規矩,酒盅停在誰的面前,便喝幹了酒,賦詩一首,只不過,風承志還沒有出題。

沈默坐在靠近上游,那酒盅在他面前經過,他松了口氣,自己的酒量,只怕兩杯下去就該不醒人事了。

16、窺破

那盛放着酒盅的托盤漸漸放滿了速度,溪水的流速極慢,幾乎是靜止的,全靠一開始那一推。那托盤轉過了一個角度,就在沈默和雲霭之間的這一小段停了下來。

在湖心亭的位置,并看不清這個具體的位置,只是大概看得到托盤停了下來,風承志坐在亭間的案幾前,“今日第一盅酒,不如我們簡單些,猜個字謎。東君幾日前問了我一個字謎,倒是把我難倒了。”

她清了清嗓子,“門東草,禾中走。打的是一個人名,一位當朝大臣的名字。”

雲霭傻了眼,那托盤離她要更近一些,可這真要猜謎,那還不如作詩,作詩不論好壞她還能說點什麽,這字謎一出來,有答案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

而她現在,就是沒有,伸手在地上劃了幾劃,毫無頭緒,當朝大臣,她也不都知道啊,難道太女故意借着東君一說,來打探她們對朝堂的認知度有多深?應該還不至于吧,可她馬上就要出醜那是個事實,她扭轉頭,求救地看着沈默。

那托盤停在兩人中間,說是他的,其實也可以,沈默慢慢站起身,行了一個女子的标準拱手禮,“都禦史蘭申蘭大人,正是這謎底。”

風承志淺淺地挑了眉,“怎麽說?”

“門東草即為籣,禾中走意味穿田過,自然是個申字。”

風承志淡笑着轉頭看向那蒙着面紗的男子,“愛君的字謎,總算是有人解開了。”

那男子微微低頭,眉眼間也帶着淡淡笑意,“是殿下承讓,不和墨兒一般見識。”

沈默已經坐了下去,雲霭感激地朝他打着手勢,他正自勾唇,風承志的聲音又傳來,“沈小姐對嗎?”

沈默怔了怔,随即反應過來,這些位置都是定下的,她那裏自然有圖示看得到每個位置坐下的各是什麽人,就聽得她接下去又道,“沈小姐解了字謎,這酒倒是還沒有飲下。”

沈默順着看過去,伸手拿過那酒盅,因為仿前朝,酒盅用的是犀角杯,喝酒的姿勢也用的是前人挽袖遮擋在面前的姿勢,他勉強喝幹了一杯酒,皺着眉把酒盅送到邊上的侍子手中,自有人換了酒盅滿上酒重新推着托盤在溪流中朝前浮行。

這個位置并不甚好,之前那個字謎對他來說已經足夠了,引起一些風承志的主意又不至于被太重視。

可這一次,幾圈過後,大家興致正高,那托盤正好不左不右地停在他面前。

“沈小姐,接句吧。”風承志看着他,似乎頗有興味地想知道他會如何接之前那幾句七言。

塵緣從來都如水,何必沉吟忘飛回。這是東君的原句,原意不能改動,只能加深,第二句首壓何字不能夠改動。

之前一人已經接了一句,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風承志看上去很是滿意,沈默自開始聽得東君那句詩便有些發怔。

寧熾,這是你的原意嗎?若是真的看透了塵緣,那麽之前所有那些事,又作何解?他苦笑了一下,耳邊傳來雲霭的輕輕咳嗽聲,才發現那托盤居然停在了他身前。

他擡眼看着那面紗外露出的熟悉眉眼,有些恍惚,他舉起那酒盅,一幹而盡,腦中有點發懵,身體中卻有股莫名的興奮在四肢百骸蔓延,帶來一股莫名的沖動,似乎很想說話,很想開口,很想站起身。

于是他站了起來,還不穩地晃了晃,眼神迷迷蒙蒙地看着那湖心亭的方向,“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四下有些沉寂,風承志沒有說話,好半晌,才喃喃道,“沈小姐,好句。”

沈默似乎沒聽見她在說什麽,身子又晃了晃。

“沈小姐看起來醉了,還真是不慎酒量,我還真沒見過酒量如此之淺的女子。”風承志搖了搖頭。

“你還好吧。”雲霭托了他的胳膊一把,他還是迷蒙蒙地張着眼,伸出手胳膊指着身後,“我,我能不能…”

“你快點坐下。”她壓着他的肩膀讓他坐回了原位,嘴裏還在輕聲嘀咕,“難怪從來不和我去喝花酒,原來就不會喝酒。”

托盤繼續順着溪流漂下去,沒多久一個侍子從湖心亭一路在人後走到了沈默身後,走近了彎下身,“沈小姐,若是醉酒得難受,不妨出去走走,是殿下的意思。”

沈默點了點頭,他現在神智不是太清醒,還有些頭脹,于是他慢慢站起身從自己身後的方向走上一座石拱橋離開了那花園。

流觞閣占地極廣,不僅僅是樓閣和花園這麽簡單,仿江南的小橋流水,如園林一般的後院,飄散着檀木香的木橋淩湖而建,他摸着橋墩走下來,在兩條長廊間見到一間隔間,兩邊開着門洞連接兩段長廊,另一邊開始扇形的木格窗。

窗下有一張石桌,桌面光滑得反光,有些透涼,他昏昏沉沉地趴在那石桌上,眼皮耷拉,幾乎睡了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猛地從石桌上擡起頭來,伸手捧住了自己發脹的腦袋,他發誓,再也不要喝酒了。

“曲水宴。”他飛快地站起身來正想要回去,一邊的長廊上傳來一陣奇怪的聲響,那聲音朝後邊轉過去,他踮起腳小心地從那木格窗向外張望。

竟然是寧熾,沈默捂着自己的鼻嘴不敢發出一點聲音,那黑影步步緊逼,似乎要取他性命,而寧熾雖然躲得吃力,但是看得出來,他居然會一些拳腳功夫。

他面上的蒙面紗已經被挑了去,“你是誰,誰派你來的?”

那黑影哪裏會回答他,他險險地閃過了攻向他面門的一劍,腳下的草地不甚平整,他腳腕似乎扭了一扭,身子不穩,眼看着那長劍就要刺入前胸,那黑影卻突然間自己朝後倒了下去,手裏還提着長劍。

碰得一聲,倒地下去,額頭上汩汩地流出鮮紅的血流。

寧熾站穩了身子,沈默也順着他的視線看去,一個藍衣人正在走近,看着地上的屍體一眼,“怎麽回事?”

寧熾彎下腰揭了那黑衣人的蒙面布,“我認得她。”

“什麽人?”

“沒事,宮裏争寵而已,我應付得來。”

“那樣最好,你知道主子最讨厭節外生枝,你現在要做的就是抓牢太女,其他事都不用你管。”

“我知道。”

“是嗎?”那藍衣人挑眉看了他一眼,“那這是什麽?”

她手掌心裏露出了一件首飾,沈默看不清楚,隐約像是一個耳墜子,就聽那藍衣人道,“你的耳墜,為什麽會在一個死人身上?”

“我不明白。”

“那我再說清楚點,這屍體,死在了皇城軒轾門外,距栖鳳山腳三裏路的一個村子,村口進去數下來第七家人家的院子裏。”

沈默一手抓緊了自己的衣服,揪住不放,那是,那正是他和安玥當初所住的地方。

“我…”

“我不小心去查了一下,剛巧發現那女人正是禦風殿的一個守衛。看起來東君似乎給了她些好處,讓她去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

寧熾咬着唇瓣沒有說話,那藍衣人把那耳墜硬生生從他耳朵上按了進去,他一手捂住了耳朵,“你…”

“記得主子的話,永遠,不要自作主張。”

“主子…”他低喃了一聲,沈默看着他的神情,雖然耳垂還在滴着血,他卻露出了一種類似于神往,崇拜,癡迷的神情,“可是他…”

“這不是你需要操心的事。”

“他失蹤了是不是?”

“我再說一遍,與你無關,現在,回曲水宴去。”

17、關于兔子

沈默一直在那石桌前坐了很久,直到雲霭來找他,“怎麽樣呢?還頭暈?曲水宴都結束了。”

“沒事了。”他搖了搖頭,那個想要殺他的人竟然是寧熾自己,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聽見的,而且現在看來,那人确實不是太女。

“我還沒多謝你,替我解了圍,那個字謎。”

“不用。”

“為了謝謝你,我就把那天我說的這次秋試可能會考的內容漏給你好了。”

“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告訴我?”

“謝謝你啊。”

“不告訴我,對你來說不是會更有利嗎?”

“算了,我很有自知之明,你知不知道對我來說都不是影響,你就算不知道也會強我,這麽多。”她随手比了個長度,“姐姐以後還要靠你提攜呢。”

“那你說。”

“官鹽私運。”

“什麽?”

“不止官鹽,所有朝廷壟斷的,米糧油鹽,銅鐵礦産,全都可能會改私營,朝廷一開始會設司監控。”

“這樣子确實是個強效的刺激,若是能夠運作得當,富國強民,國庫充盈那也是指日可待,但這樣子一下子全放開似乎太冒險了,萬一失敗不是會亂套嗎?”

“所以,”她聳聳肩,“不然你以為帝上行秋試招人是鬧着玩的?”

“那你覺得,這次秋試的題目,就是如何讓這些改革可行?”

“我覺得,反正就算題目給了我,我照樣不會。”

沈默搖了搖頭,轉身朝前走,“那你幹脆別考什麽秋試了,你改行去從商得了,要是這改革真的下行,商人的地位絕對會拔高無數倍,也許你可以抓住先機。”

“剛開始一切都還是亂糟糟的,我才不要去趟這趟渾水,除非你幫我一起,哎沈默,這主意不錯,要不我們…”

“不。”

“沒得商量?”

“沒商量。”

又是一個深秋的豔陽天,沚澤門邊的莫林醫館照常開門營業,大夫坐堂,只是小院裏多了一個住了不少日子的病患。

正午時分,莫林收了工回內堂用飯,啧啧有聲地打量着小院裏滿頭大汗的人,“不錯,剛能下床就走的像模像樣了,你果然和老鼠蟑螂是一個屬性的,我一直沒看錯。”

風承遠惡狠狠地看了她一眼,豆大的汗珠從額際滾落下來。

“你悠着點,先吃飯吧。”

莫林搓了搓手,正要走,小童突然從外面跑了進來,“師傅,你看到我那兩只兔子了嗎?”

“沒…”那有字還沒出口,小童突然像是被人掐住脖子一樣盯着風承遠的腳邊,那不要命的東西竟然巴着她的褲腿。

粉色的小耳朵抖一下,再抖一下,風承遠一手松開了她用來撐地的木拐,艱難地彎下身,也像是掐人脖子一樣,掐着那兔子腦袋,把它拎了起來。

她的拇指和食指頂在那兔子的腦袋下面,扣着,卻遲遲不見動作,小童求救地看着莫林,又不敢看風承遠,就怕一眨眼再睜開,就只能見到兔子肉醬了。

她盯着那兔子,盯了很久,突然像是扔垃圾一樣把它往小童身上一扔,然後繼續開始慢慢吞吞一瘸一拐地走路。

小童大松了口氣,抱着不知道自己在鬼門關走了一趟的兔子湊到莫林身邊,“師傅,這是怎麽回事啊?”

“我也想知道。”她真的以為風承遠會随手一把掐死那只兔子,照她以往的風格,應該是這樣子才對,難道受了一次重傷,人也轉性了。

還是說,莫林猛地擡起頭,另一個回來了?

“承遠。”莫林叫了她一聲,“你手不利索,還是我來喂你吃飯怎麽樣?”

“滾。”

還是風承遠沒問題,莫林托着下巴,真是奇怪。

鏡湖的畫舫上,一個絕美的冷面女子突然間無聲無息地躍上了甲板,門簾裏走出來一個人,“十三,你上流觞閣了?”

“看了下。”

“怎麽樣?”

“有幾個。”

“估計風承志也看上了。”

“肯定。”

“那怎麽辦?先下手為強。”

“不。”

“你到底能不能把一句話說完?”

門簾又被人掀開,“老七,你有沒有見到我的…咦,十三你回來了,怎麽樣?”

“計劃有變。”

“什麽,為什麽我們不知道?再說殿下也不在,你怎麽知道?”

那十三看了她兩人一眼,冰冷的面上難得嘆了口氣,甩下了一份卷宗,“才得到的。”

沒有署名,只有代表身份的圖案,這是規矩,是一封信箋,夾在了運送出宮的卷宗裏混了出來。

那老七老八一起看完,“秋試後帝上要讓太女監國,什麽意思,儲君大局已定?我們在宮內的勢力全都白白安插了?”

“那倒也不至于,只不過帝上的心意似乎很明确,我們不能再這麽溫吞磨蹭下去,必須加快速度,上些猛藥了。”她憤然地一手拍在船舷上,“偏偏這種時候,殿下又不在。”

整整三天,從那密閉的考場出來的時候,沈默才覺得自己這麽多天終于喘了口大大的氣出來。

他一個人朝着祥和樓的方向過去,突然被一騎馬擋住了去路,許久未見的一張臉出現在面前,他驚訝道,“怎麽是你?傷好了?”

她沒說,一張臉照常臭得厲害,似乎随時都會爆發怒火,她翻身下了馬,沈默發現她身上還是纏着布帶,走路的動作也不是太利索,她走到他面前。

“什麽事?”

她伸手進懷裏,掏了一下,他正奇怪,她攤開了手掌,說了一句他做夢做上一輩子也不可能會想到的話。

她說,“扁了。”

他不敢置信地盯着那只他一時興起折的紙兔子,好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那個,被壓了,氣沒了,吹鼓就好了。”

她還是黑着一張臉,手掌一動不動地伸在他面前,眉頭微微皺起,沈默把那兔子從她手掌上取了過來,湊到嘴邊吹鼓了,順手把兩只耳朵拉起來,遞給她,“喏。”

她接過去看了看,然後重新上馬,沒再多說一句話,消失在他的視線中。

沈默在原地呆站了半晌,搖着頭,比起那些糾纏不清的事情,他突然覺得,有件事他更加不會明白,風承遠的腦筋,到底是怎麽轉的?

18、狀元紅

“沈默,沈默。”慕容肅從祥和樓的大門一路直跑到三樓的樓盡頭,推門進去,那靠窗坐着的人手裏,正抓着一只小小的白瓷酒盅。她訝異地走近,“你怎麽了,不是說了不喝酒了嗎?”

他小小地抿了一口,“我想過了,如果我還要扮女人,我不可能不喝酒的。”

慕容肅搖了搖頭,“所以,這是想要練酒量?”

“嗯。”他苦着臉,“不過看上去不會有什麽用,我已經開始有些犯暈了。”

“行了,別喝了。”她把他手裏的酒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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