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奪了過來,“等下我去買上一袋葛花根回來,磨成粉給你帶着。”

他迷蒙蒙地看着窗外,“草經上說,葛花解酒醒脾。”

“這是我們出去應酬的秘方,事先吞下三大口葛花粉,只要你不往死裏喝,那基本上是不會醉了。我不是來找你說這個的,都被你打岔了,秋試放榜了。”

他回過頭來,“今日?”

“已經放了,八十進七。”

“七個。”他無意識地重複,慕容肅站在那裏敲了敲桌面,“三日後殿試。”

“我進了?”

“廢話,不然我來找你幹什麽。而且…”

“而且什麽?”

“你的名字,可是在皇榜第一位。”

“我作弊了。”

“什麽?”慕容肅一愣,沈默站了起來,“我大概知道了考題。”。

“那不是莫丞相現場出的題嗎?”

“不至于一模一樣,但總是那個意思。”

慕容肅看着他,“不管怎麽樣,總之你的目的達到了。”

他把她手裏的酒盅又拿了回來,“是啊。”仰頭又喝了一小口,“我發現,這比我第一次喝的時候,好喝。”

慕容肅無奈地把酒盅拿開,“三十年陳的狀元紅,我的鎮樓之寶,你說能不比你之前喝的好嗎?不過你還是拿來吧,我可不想弄個酒鬼出來。”

“好了,全部拆掉,又像個人了。”莫林退開了幾步,風承遠動了動手腕,額角還帶着些傷疤,還好被發絲覆蓋了,基本上看不出來,她站在原地沒有動,莫林收着綁帶,“怎麽了?你這麽長時間沒回南陵,不回去趟?”

“之前和你說的。”

“我一直在找,可你這種毛病,我還真沒翻到有任何治愈的病例記錄。”莫林收完了綁帶交給小童,和風承遠兩個人一前一後進了後廂,在充斥着藥味的房裏,有一個架子,架着四五層的大竹匾,匾裏曬着藥材,“知道源頭嗎?什麽時候開始的?”

風承遠搖了一下頭,伸手搭在那竹匾上,莫林連忙把她的手拉了下來,這可都是最貴重的藥材。

莫林翻了翻竹匾裏的藥材,嘆了口氣,“也是,你根本感覺不到她,從典籍的記載來看,會患這種病的人大多都有嚴重的心理創傷,而且曾經受過巨大的刺激,激發出了,另一個自我。”

“別再讓她出來。”她低低地咆哮,莫林擡起頭來,“我沒有辦法。不過既然起因是受了刺激,也許再受一次嚴重的刺激,會好也說不定。”

風承遠眼也不眨地盯着她,莫林攤了攤手,“你最怕什麽?”

她還是看着,莫林搔搔頭,“好吧,當我沒問,那你最重要的東西呢?是什麽?或者,最重要的人?”

依舊沒有聲音,風承遠的雙目微微閃了一閃,輕輕地閉了一下又睜開來,有些恍惚,莫林轉過了身,沒看到這些,“好吧,也當我沒問。可你既不知道以前的事,又完全感覺不到她,你怎麽就能确定那個多出來的人,并不是你?如果,她才是本尊,你該何去何從?”

“問得真好。”一道帶笑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莫林驚得立刻轉身,就見到她伸手摸着下巴,嘴角微微翹起,“我也不知道以前的事,我也感覺不到她,你說,到底她該走,還是我?”

“你是,風承佑?”

她動了動手腳,轉了轉脖子,“這家夥幹了什麽,怎麽像是被人把骨頭全卸了一遍一樣?”

“她傷得很重。”莫林看着她,難怪從來沒有人懷疑那一對孿生皇女其實是同一個人,不管是表情動作眼神,怎麽看都不會是同一人。“沒想到你回來的這麽快?”。

“快?這事可從來沒有定論,有時候三五天,有時候個把月,有時候大半年,說不定過幾天她就回來了。不過,今天是什麽日子了?”

“十一月月中。”

“月中?”她微微蹙了蹙眉,随即又很快地舒展開來,“皇榜放了?”

“如果你說的是秋試的皇榜,确實放了,三日後殿試。”

風承佑在那房裏轉了一圈,微微低頭伸手撩起了一把藥材又放下來,莫林看着她的側面,她突然半擡起眼,臉頰微側,幾縷發絲撒在頰上,帶着一點點的卷曲,唇角半勾起,眉眼還是帶着一股懶散的笑容,“你一直在幫她,想着怎麽要把我扼殺?”。

莫林怔了怔,怎麽風承遠在的時候,她沒發現這家夥長得還真是很俊,那眼神,帶着一股說不上來的水色流光,再細看去,卻覺得陰風陣陣在身後刮過。

乍眼風情萬千,帶着三分倜傥三分魅,給人不自覺的親近好感,可是真再細看,與其對着這個女人,她寧可受風承遠的臭脾氣,莫林在心內暗想,這女人,只怕真會應了那句,讓人連自己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莫林沒有回回答,風承佑直起了身子,“那你繼續吧。我也想看看,到底會走的那個,是她還是我。”

莫林搖了搖頭,“治愈的可能性很小。”

風承佑攤了攤手,“其實我倒是無所謂,不過你知道最惱人的是什麽?”

“什麽?”

“有一次,她居然在我辦事的時候回來,回來也就回來了,竟然把一個快要洩精的男人丢在床上就走。”她啧啧了一聲,“我一直懷疑這家夥有什麽見不得人的毛病,也許根本不行。”

“你們是同一個身體,原則上,應該是一樣的。”莫林挑了挑眉,“不過她确實對男人有些說不上來的排斥。”

“不跟你說了,回見。”風承佑放下了卷起來的袖子,出了那房間,一路離開了莫林醫館。她沒有走遠,很快就到了皇榜下放的地方,站了會,這才朝着鏡湖的方向過去。

“殿下。”甲板上的女人激動地叫了一聲。

“老八,好久不見。”風承佑躍上了畫舫,那老七和十三也從艙房裏掀簾而出,她走了進去,“怎麽,你們把這畫舫給包了?”

“買下來了。殿下,頭七已經出來了,前三要在殿試後才會定下來。”

“我知道。”

“之後,帝上會出游,交與太女監國。”

風承佑勾了勾唇角,在琉璃圓桌前坐下來,一腳勾着座椅的橫隔,“十三,放輕松點,別老是繃着臉。”

“一旦太女監國,帝上還有可能改變心意嗎?”冰冷的語調裏帶上了些急切,那老七老八站在十三身後,“是啊殿下,你究竟準備怎麽辦?”

“那你們覺得,現在要我那位母皇大人改變心意,立我為儲君的可能性有多大?”

“很小,幾乎不可能。”十三話一出口,那老八在她身後捅了一下,她不悅地回頭,卻看進一雙擔心的眼,十三愣了愣,就聽的風承佑嘆道,“老八,你不用拉她,我也這麽覺得。”

“那殿下…”

“朝上那些老家夥以前就都跟着何鐵嘴,她一告老,就又以龍飛揚馬首是瞻,現在,龍飛揚也死了。”

“那莫尚風?”

“她,完全不成氣候,雖說是龍飛揚的愛徒,可你覺得那些老家夥能有幾個服她的?”

“可殿下,莫尚風不是已經答應會效忠于你了嗎?”

“你信?”

那老八搖了搖頭,又點點頭,風承佑不再問她,看向十三,她沉吟了半晌,“莫尚風是塊治國的料,肚子裏的墨水倒是很足,可惜牆頭草,兩邊倒,不能信。”

“兩頭不得罪,不管最後的贏家是誰,她都可以坐穩她的紫風丞相。”那老八這次像是恍然,接着撓了撓頭,“可我一直以為她是我們最大的那顆棋子。”

風承佑嘆了口氣,“我最得意的那顆棋子,可從來不是她。”

“那是誰,能讓那些老家夥也服了是不是?”

“算了,不提了,反正現在也來不及了。”她站起了身,“既然只有這麽一點時間了,我們已經不能再照着原計劃走了,雖然我是真的很想看看,要是那麽一群老家夥一起跪在殿前要她改立儲君,她臉上的表情會是怎樣。”風承佑可惜地嘆了口氣,“這次的前三甲也和我沒什麽大關系了,我們已經沒時間再培養勢力了,我也已經沒法再念及什麽母女之情了。”

“殿下…”十三在她身後喚住了她,“你不是想…”

“最直接的辦法,是不是?”風承佑回過頭看了她一眼,唇角勾起,眼裏泛過一絲少見的陰狠,“在我這位置上,除非贏,否則,就別想善終。”她丢下一句話,掀簾而出。

“殿試是在鳳雛宮的偏殿舉行,辰時入宮,先要由禮部尚書考校見聖駕的禮儀,然後入偏殿侯聖。”

“內容呢?”

“一篇策問,帝上現場出題,一炷香內答完。由宮侍當場宣念。”

“前三也是當場就決定的?”

“沒錯,當日就會下旨,貼皇榜公告天下。”雲霭有想要伸手來拍他肩膀,沈默這次都沒有動腳,直接側了側身,“你姐姐的嘴巴實在是不夠緊。”

“我也覺得,可不然哪來的這些消息給你。好好答,以你的水準,我敢打包票,前三絕對逃不掉。”

前三?沈默還記得雲霭兩天前的話,可他現在跪在殿前,腦海裏空蕩蕩一片,閃過的一幕幕,都是娘親,他和寧熾一起度過的那十年朝朝暮暮,還有安玥的笑聲。

再想起時,真的有如黃粱一夢,他多希望,現在的一切,才是一場夢境。

因為她們現在還都只是庶民的身份,不可直面天顏,他一直低着頭,直到殿上宮侍喊着賜座的時候,才起身在殿上的案幾前坐下。

白宣,筆架,墨硯都已備齊,他擡起眼,那金黃色蟒袍的女子坐在殿上,他不是第一次見到聖駕,只不過上一次時隔已遠,看上去,她也變老了。

“靛藍,念題吧。”

那一直随伺在旁的宮侍躬身往邊上退了幾步,捧着手裏的畫卷展開舉了起來。

“既然秋試已經考了策問,朕将殿試題定為了論辯,一炷香時間。”

沈默心下暗想,看來雲霭她姐姐的消息也不盡然靠譜,凝神朝那畫卷看去,赫然兩列大字:

立嫡以長不以賢。

立女以貴不以長。

19、死局

深秋初冬之交,飒飒寒風愈來愈烈,刮得夜幕初降籠罩下的皇宮處處可以聽見呼呼風聲,樹枝左右搖擺,在殿前的空地上投下斑駁樹影,夜空中不見圓月,隐隐有些光輝,也不見一顆星子。

鳳雛宮的大殿空蕩蕩的,偏殿裏卻通堂透亮,殿門前站着數名守宮的護衛,女帝仍舊在禦座上,殿內只有一個宮侍随侍在旁,她低着眉,視線不曾在一卷宣紙上離開。

良久,她放下了那卷紙,燭光下的白紙黑字清晰明澈,漂亮的楷書,右側的标題下方,兩個小字格外醒目,“沈默。”女帝喃喃自語,卷尾的朱砂批示和玉玺印章毫無疑問地表明,這卷題紙的主人,已經是今科秋試的魁首狀元。

“朕總覺得這孩子有些眼熟。”她擡起了眉眼,“靛藍,擺駕朝鳳殿。”

那宮侍卻沒有動,他掩在殿角的黑暗處,看不清面容,女帝沉聲又喚了他一聲,一道輕笑的女聲突然從那角落傳來,“母皇,好久不見。”

掩面的長發被拉開,一張人皮面具應聲被撕下來,她舒了口氣,戳戳那面具,“這東西戴着可真是不舒服。”

“承佑?”女帝不敢置信地站起了身,風承佑勾了勾唇角,“你這個小宮侍功夫還真不錯,為了擺平他我都差點送了命。”

“你殺了靛藍。”她從禦座上走了下來,“承佑,你不該回皇城的。”

“不然你以為這人皮是哪裏來的?”風承佑無所謂地哼了一聲,“我不該?什麽叫做不該?我的屬地會在西荒,不是因為我可以擺平新羅族的挑釁,只是為了讓我離皇城,離你背後那張位置遠遠的?”她走近了幾步,“是這樣嗎?母皇大人。”

女帝已經走了下來,站在她對面,“承佑,現在看來,你的心結,也不比承遠來的淺。”

風承佑眯了眯眼,女帝輕輕嘆了口氣,“當年絮衣生下了一對雙胞胎小皇女,朕百般寵愛,卻連累絮衣遭人嫉恨。所以,朕之後刻意地疏遠你們,只是想要你們平安。”

“金口玉言嘛,說什麽都行,對吧?”

“卻沒想到,十多年前,會發生那種事,絮衣他…”

風承佑勾着唇角,淡淡的諷笑在臉上蔓延開來,“何必做出這麽痛心的神情,你真的以為,當日死的,只有父君一人?”

女帝擡了擡眼,不可錯認的訝然在眼神中閃過,風承佑卻聳了聳肩,恢複了一臉淡笑的神情,“你也不用叫人了,要是沒有內應已經把那些人擺平,我也沒法在這裏站着。”她淺淺地笑着,“我們母女兩接着談談心怎麽樣?”

禦風殿太女親設的夜宴,他無從拒絕,沈默有些不安地拉了拉衣領,自己安慰着自己,太女宴請狀元,于情于理都很正常,這只是常規,也許她要拉攏自己,既然已經知道她并不是自己要找的那人,他也不用這麽提心吊膽的。

他一緊張就會不停地胡思亂想,腦海中如浪潮滾滾,思緒萬千,那人,終究是這麽多年來,他一直以為自己會嫁的人。

只是與其說是嫁她,不如說,他一直覺得自己要嫁的,不過是太女那個頭銜,那人是誰,對他來說,沒有任何區別,他也沒有選擇的權利。

自從帝上把那欽定太女正君的帽子扣在頭上,他的日子,就再也不複以往,有時候他也會感慨,他也想和皇城裏所有其他男兒一樣,過着簡單的日子,在自己的繡房裏彈琴刺繡,春日裏和閨蜜一起外出踏青郊游,一起聊着風花雪月的小小心思。

他擡起眼,已經看得到禦風殿的雕欄畫棟。身前的小宮侍彎着腰提着宮燈,“狀元大人,這邊請。”

安玥當時扁着唇很不以為然,“公子,你都不知道皇城裏的其他男子都有多羨慕你。”

“羨慕什麽?”除了一個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虛名,他不明白他還得到了什麽?

“誰不想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樣樣精通,什麽都會。”

他那天正和寧熾在小院裏下棋,安玥歪着腦袋站在他身後看着,寧熾彎起了一雙柳葉纖眉,“原來小玥兒也想做個才子。”

“我還想飛檐走壁,做個武林高手哩。”

他也笑彎了眉眼,也許,真的是他身在福中不知福,總是想着自己得不到的東西。過着不平凡的生活便向往簡單,平凡的人生卻渴望層出不窮的精彩。

後來何太傅問他喜歡過怎樣的生活,他只說,随遇而安。

她當時笑得額頭上的皺紋更深了,她說,“墨兒,這态度不錯,可惜不适合你,你不是過這種日子的人。”

他笑笑,“不管什麽樣的生活,我都希望可以随遇而安。”

“可惜,說起來總是比做起來,容易太多。”

那時他不曾明白,只要他有這樣的心境,那還有什麽難度?可現在他明白了,在這樣的形勢裏面,在這樣的局中,他仍舊不是那個可以做選擇的人。

他沒有進禦風殿,小宮侍帶着他上了殿後禦花園的一個小偏廳,廳前的長廊通向禦風殿,他走了進去,只覺得身上一暖,凝神看去,就見到四角都燃着精致的火爐,木炭上燃燒着橘紅色的的火苗,既照明又可以取暖。

“沈小姐,哦,我現在該改口叫狀元大人了。”風承志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他急忙轉身行禮。

“免禮了,坐吧,不用拘謹,就我們兩人。”

就是因為這樣,他才更加不安,他本來還以為榜眼探花也該被請的。他低眉順眼地在她對面坐下,偏廳裏還站了一圈八個宮侍,風承志讓那帶他進來的宮侍出去傳菜,回過頭來,“狀元不必如此拘謹,我只是想找你聊聊。”

“母皇,你又輸了。”風承佑把手裏剩下的黑子丢在禦桌上,“心不在焉可下不好棋。”

“是你的棋藝長進了太多。”女帝也放下了手中的白子,擡眼看着她,“承佑,你今夜來的目的,不是只為了同朕下棋談心那麽簡單吧。”

“其實也很簡單,你馬上拟兩道旨意,蓋了玉玺印交給我就可以。”

“兩道?”

“一道廢了嫡長女繼位的律條,一道,立我為儲。”

女帝舒了口氣,眉眼間反倒滲進了笑意,“你覺得朕會落筆嗎?”

“不會,所以我已經備下了。”風承佑伸手從懷裏掏出兩塊黃色錦緞,“我知道母皇大人的很多旨意都是由莫丞相代筆的,所以,她的字跡加上你的玉玺印,就不會有問題了。”

“莫卿她居然…”她搖了搖頭,“朕真是低估了你。”

“一直都是。”風承佑笑着勾起唇角,女帝伸手搭上了她那兩塊錦緞,“可你真的認為,坐上這個位置,就是你最想要的嗎?”

“是。”她眯眼看着鳳椅禦座,“而母皇大人,明天早朝,你就不該出現了。不過你放心,念在母女一場的情分,我已經替你找了最好的去處。”

“承佑。”女帝看着她走上禦案蓋章,“在你心中,朕從來都當不上母親兩個字,是不是?”

風承佑收起了錦緞,眼神定定地看着女帝,伸手抓過她之前扮成那宮侍時送上的茶水打開來,“你沒喝。”

“靛藍從不會替朕送茶水的。”

“看來我也低估你了,我想,風承志也是吧。”她卷起了錦緞收進懷裏,“她那六路暗衛隊,我不相信在這皇宮內,你會真的一無所知?你一直在縱容她,就因為她是你的嫡長女?”

女帝一步步走上了禦座,伸手拉過禦案上那份卷宗送到風承佑面前,“立嫡之意,朕不會改,自古以來,廢長立幼,只會帶來動亂。”

風承佑掃了一眼,眼神在沈默那個名字上停頓了一下,便把卷紙随手丢在地上,随即又擡起眼,還要說什麽,女帝伸手取過了那杯茶水,揭開了杯蓋,“可朕欠你們父女三人的太多,若是這樣子,真的能解了你和承遠的心結,那便,這樣吧。”

她舉起茶杯湊到了唇邊,風承佑喉口一動,想要說話卻無從說起,她的大業得成,本該欣喜的,可心頭卻只覺得比以往更加煩亂不堪,腦袋像是要爆裂一樣,她的意識漸漸在抽離。

她突然伸出手把那茶杯打翻在地,可茶水只剩下了一半,女帝半睜着眼看着她,她一腳踢開那茶杯,兇狠地提起了女帝的衣領,“你該死的喝了什麽東西?”

“承佑?”

“我不是風承佑,你喝了什麽,吐出來。”她伸出手重重地在女帝後背打了下去,女帝咳嗽一聲,咳出血來,擡起眼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好半晌,“承遠?”

20、遠王王君

沈默有些慶幸之前吃了好幾口葛花粉,他小口抿着酒盅裏的清酒,風承志确實沒有為難他,只是和他天南地北的聊天。

“天色不早了。”她舉起自己的酒盅,“那就最後再敬狀元一杯。”

他站起了身,心內大大地松了口氣,還是小口地抿了一下,風承志笑了起來,“第一次見你就覺得秀氣地不像個女人,現在看你,”她嘆了口氣,“還是這麽覺得,狀元。”

他心內一驚,面上還是挂着淺笑,“太女,這麽當面說一個女人像男人,不太好吧。”

“算我失口,這杯給你賠罪。”她又給自己重新滿上了一杯,也走了下來,站在他身前敬了一下,一口喝幹,雙眼微微眯起,看着他臉頰的傷疤,“這是怎麽傷的?”

“小時候頑皮,摔了一跤跌傷了而已。”他不敢躲她的眼神,笑面直視,風承志幹笑了一聲,“狀元怎麽看也不像是稱得上頑皮的人,還真是,那什麽十八變是不是?”

“太女,酒醉了。”

“我可沒醉。”她借着酒意靠得很近,低低的聲音伴着呼吸幾乎噴到他臉上,“沈默,你真的是女人?”

沈默驚得退了一步,卻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那些小宮侍都已經侯到了偏廳廳外,風承志伸手在他衣領處一撕拉開,盯着他的脖子勾起了唇角,“我就知道。”

“沒用的。”女帝搖了搖頭,吐出了幾口發黑的血,矮身在殿角的鳳榻上坐下,氣若游絲,“我真的沒想到,你們竟然,竟然會變成這樣子。”

她自責地閉上了眼,“難怪她說,當日死的,不只是絮衣而已。”

風承遠站在她身前,面無表情地看着她,女帝擡起手,“承遠,過來。”

她沒有動,“你快死了。”

“我知道。”她勾了勾嘴,“這是承佑想要的,難道不是你想要的嗎?”

她回了回頭,“我去叫禦醫。”

“承遠,回來。”她伸長手臂緊緊拉着風承遠的手,“答應我一件事。”

她的眼眸朝上擡了擡,手下卻用了力,五指扣着女帝的手,幾乎抓出了血痕,女帝吃痛地皺了皺眉,卻沒有松開,“別讓,讓承佑繼位,你們,你們現在這樣子,真的不适合。”

風承遠自己把手抽了出來,“你,沒有用朕。”

“我答應過你的,是不是?”女帝虛弱地勾了勾唇角,“你在宮裏過的最後一個生辰,卻大發脾氣,還差點毀了禦書房。”

那帶着點稚嫩的聲音現在似乎還能回想起來,女帝眼神迷離地看着她,仿佛和那個記憶中的女孩重疊起來,“朕朕朕,反正你是皇帝,想怎樣就怎樣。”擡腳踢翻了禦書房的所有書案,“總之我要離開,我不要留在這個鬼地方。”

那女孩的身形在眼前變大,變成了風承遠清晰的眉眼,冷硬更甚往昔,帶着那讓她自責愧疚的嗜血暴戾,似乎随時都會發狂,“我只是從來沒有想到,你們,居然會變成現在這樣?這個,到底該是你,還是承佑?”

“我不知道。”風承遠走開了幾步,眼角餘光看到地上那卷紙,彎身撿了起來,“狀元?沈默?”

“怎麽了,你認得?”女帝的氣息弱得已經幾不可聞,風承遠提着卷紙走近了,“他在宮裏?”

“承志應該宴請了她。”她又咳了幾口血出來,“答應我,別讓承佑繼,繼…”她一口氣再也提不上去,血跡噴了滿地,睜着眼朝後倒在了鳳塌上。

風承遠慢慢地走到她身前,伸手覆上了她的雙眼,丢開了那卷紙,飛快地破窗躍出了鳳雛宮偏殿。

夜深人靜,還有不遠處巡夜護衛沙沙的腳步聲,她翻上了鳳雛宮的宮檐,夜幕下一雙陰沉的鳳眼冷冷地掃過整片皇宮。

懷裏只覺得有什麽東西鼓鼓地塞着,她扯開了身上那一身宮侍的衣服,裏面卻是風承佑事先穿着的夜行衣,足尖輕點,一道鹫鷹般的黑影在夜幕下朝着禦風殿的方向飛身而去。

沈默退到了偏廳的角落裏,揮手打翻了那火爐,“殿下,就算我男扮女裝入宮參加秋試,也該先畫押收監,交由刑部會審定罪。”

她看了看衣擺上的火星,随手抖了抖,“我又沒說要定你的罪。”

“殿下待怎樣?”

風承志看着他一個勁地朝後躲,一向平靜無波的眼裏閃過一絲絲的慌亂,笑着挑了挑眉,“我有這麽可怕嗎?”她像是有些為難地看着他,“本來這男扮女裝,參加秋試,還得了狀元魁首,可是抄家滿門的死罪。”

“我已無家可抄。”

“你別急,我還沒說完,我可舍不得要你死。”她越走越近,“不如,我給你換個身份,如何?”

“什麽身份?”沈默故意問他,眼角掃着那偏廳的門,他現在根本出不去,兜兜轉轉,沒能找到仇人報成仇,倒是又把自己給送到了風承志手裏,難道說,他還真是命中注定脫不開和她的關系。

可他現在是一千一萬個不願意進到這深宮牢籠裏,更重要的是,一旦他恢複男裝進了東宮,必然早晚會被寧熾認出來,到時候,那些人肯定不會放過他,他就只有死路一條。

“或者說,我給你兩個選擇,是死罪難逃,還是…”她話沒有說完,偏廳外傳來小宮侍驚恐和亂竄的聲音,風承志不悅地皺起眉,偏廳的門卻被人踢了開來。

“風承遠。”兩道聲音不約而同地響起,沈默驚訝不已地看着來人,她怎麽會出現在宮裏?

“母皇死了。”她丢了一句話,甩手抖開了其中一份聖旨,風承志一眼看過去,她認得這字跡,也認得這玉玺印,她吼出聲來,“風承佑,不可能,母皇怎麽會突然間去世?怎麽可能傳位給風承佑?”

風承志死死地盯着她手裏的聖旨,今晚沒有布暗衛實在是太大的失策,哪裏知道本來一場風月好事竟然會變成現在這樣的結果。

“明天,你可以繼位。”風承遠收起了那卷聖旨,陰狠的雙眸一如既往,不帶一絲溫度。

“什麽條件?”風承志當然沒覺得風承遠會這麽容易幫她。

“他。”

沈默愣了愣,還沒明白什麽意思,風承志倒是擡眼和她直視,“我憑什麽相信你?”

“憑你沒有選擇。”風承遠一步步走近,“你辦好了,這聖旨就永遠不會再出現。”

風承志一手重重地拍在桌上,掀翻了桌子,風承遠恍若未見,風承志心不甘情不願的聲音響起,“封你遠王,賜婚遠王君。”

風承遠走到了沈默跟前,伸手一提,“我等着。”

沈默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被風承遠半抱着腰出了那偏廳,夜風呼呼地挂在臉上,刺得人生疼,他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腳都沒有着地。

居然是在宮檐殿頂上,他吓得不輕,一手緊緊揪着風承遠的衣領,“放我下來。”

“如果你想摔死。”她不耐煩地低聲回他,“不想死就別動。”風承志兩面三刀的功力她沒少見識過,只要今晚沒離開皇宮,她就保不準還會動手。

沈默第一次領略到安玥那一直向往地飛檐走壁是什麽感覺,比起來,他其實更喜歡踩在地上。

風聲呼呼傳來,還有隐約宮內發出的巨大喧嘩聲,原本安靜的沉寂似乎被燭火和人聲覆蓋了。“帝上,真的升天了?”

風承遠沒有回答他,直到出了皇宮,她停在皇宮外一處大宅的屋檐上,把他放了下來,“死了。”

他看着她,好半晌,“謝謝。”

“你救我一次,我保你一命。”

“嗯。”他點了點頭,發絲被吹得高高揚起,“你不欠我什麽人情了,不過你能不能把我放到地上,這裏我回不去。”

她沒有動,“我說了,我保你一命。”

“我知道,你今晚救了我,不過我沒太明白你們最後在打什麽啞謎?太女不追究我男扮女裝的事了嗎?”

“賜婚。”

沈默不解地擡起眼,“什麽意思?她說賜婚遠王君,難道,難道是說我?”他驚愕地張大了眼。

她只是又重複了一遍,“我說了,保你一命。”

“我知道了,可是…”他自己停了下來,她那句話在耳中不自覺地回放,你救我一次,我保你一命。不是保他一次,是保他一命,她的意思,是會一直保他?一輩子?。

21、沈四公子

本以為是個不眠夜,誰想卻沾床就着,可這一切還是發生得太快,快得他猝不及防。第二天天還蒙蒙亮的時候,沈默就起了身,在祥和樓後院的花圃前面來來回回兜了幾圈。

這小院只住了他一個人,到時辰會有人來打掃,平時也沒有下人,只有慕容肅經常會從前面祥和樓順便過來。

他好不容易真的折桂高中,帝上卻突然仙去了,他還被太女給揭穿了男兒身。

聽昨晚風承遠和太女的意思,他男扮女裝參加秋試這事會被壓下去,可他的路卻被徹底切斷了,不能接近皇宮,沒有權利追查龍飛揚的死因,更無法利用這奪嫡的機會查出寧熾口中的那個主子。

太女的帝位,看樣子已經穩坐了,只是不知道那人會不會就這麽無動于衷,會不會趁太女繼位前最後一點時間來反擊。

不過他更無法明白是昨晚那張聖旨,他看得分明,莫尚風的字跡他也認得,明明白白确實那寫明了傳位之人是七皇女,佑王風承佑。

那聖旨,又為什麽會在風承遠手裏?還用來,換了他周全。

太陽漸漸升起,初冬降至,他越發的怕冷,沒有了高床軟枕,更沒有了四壁的暖爐,衣物也不似以往護體保暖,夜深時雙腳總是凍得冰涼,他只能自己不住相互摩擦來取暖。

“沈默。”

慕容肅匆匆地從小院門洞裏進來,“外面貼了皇榜,新帝繼位,怎麽會這麽突然?你昨天不是進宮參加殿試了嗎?怎麽還在這裏,就算沒有進前三,你已經是頭七,多多少少也該領到個職吧?”

沈默輕輕搖了搖頭,唇角似笑非笑地無奈勾起,“是領了個職,卻是我怎麽都沒想到的。”

“什麽?”

小院獨立帶門,那門只是供他自己進出,這會卻突然傳來了咚咚的敲門聲,他慢慢走過去開了門,卻是兩個上了年紀的男子,“沈默沈公子?”

“是我。”

“我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