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們是禮部沈尚書沈大人府上的,特來接四公子回府。”那男人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沈默不用轉念,也知道不是風承遠就是太女的意思,又或者是太女在風承遠手有把柄的威脅下替他安排的新身份。

他點了點頭,“兩位稍候,我稍作收拾。”

他回房換回了男裝,洗去了面上的染料和畫粗的眉,帶着包袱出來的時候,慕容肅仍舊站在院裏,“沈默?”

“表姐,多謝你這些日子的相助和照顧。”他站在她身前擡起眉眼,“玥兒的事,我一刻不曾忘記,你已經幫了我很多,剩下的就讓我自己來吧。”

慕容肅喉口動了動,本想問他要去哪裏,話到嘴邊,卻已經換了,“要幫忙的時候,随時回來找我。”

他不置可否,轉身朝着門口那兩個男人走去,在門口回過身來,“保重。”

“你也是。”

慕容肅走到門口看着他上了馬車,消失在道口,她伸手小心翼翼地抓起佩在腰際的荷包,“玥兒,玥兒,如果,我說我好像喜歡上了你的公子,你會生我氣嗎?”

她搖了搖頭,放下荷包關上了小院的後門,先是玥兒離她而去,而沈默,她不知道他的身份,卻明白一件事,也永遠都不會屬于她。

馬車發出咕嚕嚕的車輪響,有些颠簸,沈默靠在坐墊上閉目養神,其實對于嫁給風承遠,他并沒有什麽排斥,就如同當年他要嫁給風承志一樣,對他來說,其實都沒有區別。

若真要平心而論,太女,現在該是新帝确實風姿不凡,文采風流,幾個皇女都長了副好皮相,可小男兒的心思,那些愛慕之心,風月之意,他生不出來。

也許真要相比而言,嫁給風承遠反倒是個不錯的選擇,她不會糾纏在這些皇室恩怨之中,起碼他不用在她面前處處小心,時時防備,最重要的,是她昨晚在夜風中說的那句話。

在這種時候,無疑是給了他一顆發燙的定心丸。

自從安玥死後,他沒有了唯一的溫暖,無家無根,像是随風飄蕩的葦草,卻從來沒有一個安心處。

那個暴戾嗜血的女子,在那夜空下,屋檐上,卻給了他從未有過的安全感。

只是她無心卷入這些恩怨,風承志和其他人卻未必會放過她,她手裏的聖旨又能保得住她和他多久?

馬車停了下來,沈默踩着腳凳下了馬車,沈府的大宅就在眼前,那兩個男人走在他身側,“見過了沈大人和主君,會有公公來教你身為沈四公子的規矩。”

那沈四公子四個字咬得很重,沈默點了點頭,神色平靜,倒是讓那說話的男人多看了一眼。沈默注意到了他的視線,心裏反而有些無奈,他本也出自世家,該會的規矩沒道理不會,自然不會擔心什麽。

他走進大堂,沈約和一個穿着華貴錦服的男子坐在主座上,他低眉行了一個标準的禮,恭恭敬敬地接過小侍端過來的茶水,送到兩人跟前。

“好了,坐下吧。”沈約飛快地接過茶水,要他入座,她揭開杯蓋喝了一口,“默兒是吧,等下跟我上一下書房。”

沈默正要回話,那主君突然站起了身來,眼神灼灼地看了他一眼,帶着一眼就能看得出的憤懑妒恨,甩袖就離開了大堂。

沈約嘆了口氣,也站起了身,“跟我來吧。”

“主君他為何那般氣憤?”

沈約關上了書房的門,“陛下和我說了你的事。”

沈默怔了一怔,就聽她又道,“為了成全你與六皇女,而你的身份對于皇室來說又不能夠成為正王君,所以給了你一個新的身份,我的第四子。”

她頓了頓,接着道,“我十幾年前在南陵的時候留下的風流債,你一直流落在外,近日才回皇城認了親,若是有人問起,這就是你爹爹的生平。”她遞了張卷紙過來,沈默松了口氣,原來她以為他和風承遠是對身份懸殊的苦命鴛鴦,所以需要一個假身份,好讓他能嫁入皇家。

“這事只有我知曉。”

沈默收起了紙,“難怪主君看起來對我很不待見,他真的以為我是大人的血脈。”

“你現在也該這麽認為,你該改稱呼了。”

沈默雙唇動了動,搖了搖頭,“抱歉大人,我叫不出口。”

“算了,若是有外人在,你自己看着辦吧。”她揮了揮手,朝着書房外喚了聲,那帶他回來的兩個男人推開了房門。

“帶公子上琴房去習書。”

“是,大人。”

沈默跟在那兩個男人身後,一路穿過堆疊假山間的小路,雕花樓閣掩映在樹叢間,沈府的花園很是漂亮,沈默轉頭打量着,那兩個男人很快停了下來,推開一座繡樓的大門,“四公子,這座養性閣,以後就是你的閨房。”

沈默推門而入,這地方看來長時間沒人居住,房裏彌漫着一股淡淡的黴味,聞久了腹中有些泛酸。

他回過身來,從包袱了取了一對镯子出來,塞到那兩個男子手裏,“兩位公公,多謝了,以後在沈家的日子,還望兩位多多照看着點。”

那兩人也不推辭,拿在手裏,“四公子客氣了,有什麽吩咐可以盡管說。”

沈默溫婉地笑了笑,“麻煩兩位公公,府內可有熏香,能否給我捎一些來點上?”

自從娘親死後,他的日子一日不知道下一日會發生什麽,身份一次次地換,他想要随遇而安,上天便給了他這般捉摸不定的生活,讓他來一次次地适應,來随遇而安,真不知道能不能算是一場嘲諷的笑話。

而他能做的,也不過是盡他所能,好好地活下去,他的命,是玥兒以死換來的,他沒理由再不珍惜。

沈默在養性閣住了十多天,來教他學規矩的公公報到沈約那裏,都是一個勁地誇四公子學規矩極快,吃穿用度,無一不是大家公子的風範,真真是美玉蒙塵,明珠暗投,果真是大人流落在外的血脈,骨子裏都是十足的閨秀。

22、沈念安

臘月初,皇城開始下小雪,細如面屑卻密密集集,接連不停地下了三個日夜後,地上覆蓋了不厚不薄的一層白面,街道上行人來往,終是沒能積攢起來,仍是能見到青石路面。

沈府的花園裏,積雪卻是蓋了厚厚一層,角落裏的一口井邊有人在打水,沈默從養性閣走出來,身上裹着一件厚厚的錦衣棉襖,腳下也是一雙棉靴,他哈了口氣,面前騰起一陣白霧。

幾天前,他剛結束了整整半個月被人耳提面命教各種規矩的日子,正以為今日可以歇一歇,他也想出去走走,打聽看看新帝登基後都發生了些什麽事。

剛走到花園中心,長廊上那兩個帶他來沈家的男子行色匆匆地走來,身後帶着五六個小侍打扮的男子,正朝着他養性閣的方向過去。

“藍公公,七公公。”沈默開口喚了一聲,那兩個男子見他,轉了方向過來,“四公子。”

“這是做什麽?”

“你的貼身小侍,挑兩個。”

“我不需要。”

“沒這個道理,難道之前學了那麽多規矩,對你一點用處沒有?你現在是沈府的四公子,記住了。”

沈默嘆了口氣,他對貼身小侍的排斥,又豈是一句話能夠說清楚的。他朝那六個小侍看去,都是差不多一般的身形,十七八歲的年紀,只有一個似乎稍稍年長些。

他微微低頭看過去,那小侍的手縮在衣袖內,卻還是露出了半個手掌,指關節有着不正常的印跡。雖然已經長好,還是看得出來骨節畸形,皮肉帶疤。

拶刑已經不常用,如果不是被人上了私刑,官衙內會對男子施行這種夾手指骨的刑罰,就只有一種情況,淫罪。

那兩個男人見沈默遲遲沒有動靜,“至少挑一個。”

“就他吧。”沈默伸出手指點了點,那小侍擡起了眉眼,随即又低下頭去。

沈默沒打算和他的新小侍有多交心,他曾經的兩個貼身侍子,一個出賣了他,一個為他而死。

不管是哪一種,他都不想再經歷一次,就算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好了。

“你叫什麽?”

那小侍低着頭,腦袋搖了搖,沈默只看得見他發頂的兩個發旋,“懇請主子賜名。”

這次他有些好奇了,手指上曾經受過拶刑,現在連曾經的名字都不想要了,倒是讓他生出一絲絲同病相憐的感覺出來。

“自己取吧,什麽都行。”

他轉了身,那小侍跟在他身後,“四公子。”

沈默停下了腳步,又慢慢轉了身回來看着他,沉吟了一下,“把四去了,我現在要出門,你…跟着來吧。”

“姐,你開什麽玩笑?什麽叫喝酒嗆死了?”

雲霄停下了腳步,“嗆死了就是一口氣沒提上了,死了。”

“我知道嗆死了是什麽意思,可是她怎麽就會嗆死了?什麽時候的事,我都不知道。”

“就在她殿試結束的當晚,才當上狀元,就命歸西天,有些人就是福薄。你現在才問我,當然不知道。”

雲霭不停搖着頭,“怎麽會?那不是和先帝升天在同一個晚上?”

“是。”雲霄嘆了口氣,“你這麽緊張幹什麽?”

“那是我好姐妹啊。”

“你好姐妹還真是多。”雲霄朝府門外走去,“我上朝去了,你這些天歇停點,在家呆着,沒事別亂跑。”

雲霭跟在她身後,還在搖頭,“我不過帶着小沫子上南陵回趟娘家,怎麽就能出這麽多事?先是回來的路上看到皇榜說新帝繼位,一回來就聽說莫丞相被罷官,現在才知道沈默居然也去了。”

“是啊,還有你沒想到的呢?六皇女被封為遠王,府邸就用了廢棄的龍府舊宅,稍作修葺。”

“公子。”

“想到名字了?”沈默腳下不停,頭也不回地問道。

他搖着頭,想到沈默在前面看不見,又補了句,“沒有,求公子賜名。”

沈默嘆了口氣,“沈念安,可好?”

“謝公子賜姓賜名。”

沈默無奈地搖了搖頭,若是真要跟了他的姓,也該是,那一個許久不曾碰觸過的龍字。

他又朝前走了一段,“念安,我們去茶館坐坐。”

雖說這些坊間流傳的小道消息可靠性有待考證,不過無風不起浪,多多少少總有些起因,更何況,他一時也沒有更好的辦法,連風承遠這些日子都像是失蹤了一樣,自從那晚上她送他回了祥和樓,他就沒再見過她。

沈默在靠牆的角落裏坐下了,沈念安有些不安地也在他身邊坐下,沈默是面朝着內堂,沈念安卻是面對着茶館的門口。

那小二過來滿了熱乎乎的暖茶,手裏提着另一個壺,“新鮮滾燙的牛乳,要不要加?”

“好。”沈默點頭,奶白色的液體沖進了茶碗,他雙手捧起來湊到嘴邊,吹口氣喝了一大口,只覺得從喉口一直暖到腹中,滿足地舒了口氣。

“怎麽不喝?”他轉頭看了沈念安一眼,卻發現他雙目無神地盯着茶館外,嘴唇突然變得慘白,像是凍得發顫,卻明顯是因為害怕恐懼。

“念安。”沈默轉過了頭順着他的視線看出去,卻只見到一個藍衣背影,剛從茶館前經過,消失在了門邊。

那藍衣人轉過了街角,卻是一路朝着莫尚風的府邸,曾經的丞相府走去,進了門呆了大概有半個時辰,出來的時候騎了馬離開,朝着城郊鏡湖的方向飛馳而去。

畫舫艘艘臨湖,馬還沒有停下來,她雙手在那馬背上一按,飛身而起,穩穩地落在一艘畫舫上,掀開艙簾,“老八,把那份影侍的名單拿來。”

“幹什麽?”

“快點。”

那十三手指敲在琉璃桌面上,“我們似乎有了個小叛徒。”

那老七也從艙房裏出來,“有殿下的消息了嗎?”

“沒有。”

“看樣子風承遠還沒走,可她好像也不在皇城。”

“永遠別小看風承遠,雖然她看起來像是個只會殺人的暴躁狂。”

“為什麽?”那老七不解,十三還是站在桌邊等着,轉過了頭看着她,“殿下曾經提過的,你人都在哪裏?”

“我又沒你那樣的記性。”那老七嘟哝了一聲,十三不再看她,只是接着道,“能讓江湖中那一個個不羁狂徒都折腰的人,這世上還沒有第二個。更何況,她連那至尊之位,都從來不放在眼裏。”

“說到這事,真不知道這次殿下知道發生了什麽會不會大發雷霆,說起來我還從沒見殿下失控過。”

那十三不置可否,接過了那老八拿來的一卷被封起來的卷宗,打開來拉在手裏,“最開始也是十四人,死了六個,現在的這些…”她伸出手指點在其中一個名字上,“就是你了。”

“安插到二皇女府裏那個?怎麽了?”

“失蹤了。”

23、小雪

沈默在那茶館坐了半個多時辰,又帶着沈念安出來,接連上了幾條在皇城走卒販夫最密集的街道,随意地胡亂轉悠,沈念安雖然跟得糊塗,不知道他這是要做什麽,不過也一直只是安安靜靜地跟着,半個字都沒開口問過。

沈念安走在後面,距離着沈默有半個身子的距離,擡眼正好能看到他右臉頰上的傷疤,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念安,餓嗎?”

“不,沒有。”

沈默停下了身子回了身,沈念安還沒來得及收回視線,雙眼依舊凝聚在他右臉頰的傷疤上,直到對上沈默的視線,這才低下頭來,“小奴逾矩了。”

語氣平板無波,并沒有真的帶上什麽歉意,沈默帶着些許興味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麽,不管那拶刑是怎麽來的,至少他的這個新小侍以前可不會是個伺候人的。

沈默轉了身繼續慢悠悠地逛着大街,沈念安擡起了低下的腦袋,雙眼微微眨了眨,這傷疤,如果他沒看錯的話,該是被硫磺硝水毀面帶來的。

這硝水他不陌生,可一般來說的正常人怎麽會接觸這些東西,這沈四公子,似乎也藏着什麽故事。

停了半日的小雪沒多久就開始密密地落下,沈默擡了擡眼,這小雪落在身上倒也沒什麽問題,不過在外面呆久了身上的雪落多了都化去,衣服還是會濕,“念安,我們回去了。”

“是,公子。”

沈默一直走得慢慢吞吞,下雪天地上路滑,進了沈府的花園,雪又大了些,他正要回養性閣,雪地裏突然有一個像是球一樣的東西朝他滾了過來,他一怔,下意識地伸了伸腳,那一團球突然來巴他的腳,他睜圓了眼。

沈念安在身後看到,猛然間蹲下身伸手就朝那白白一團要劈上去。

“別。”雖然驚訝于沈念安突然間的靈活動作,沈默還是飛快地開了口,“是暖的。”

沈念安起了身看着他,沈默動了動腳,“活的,也許,是只貓咪。”

那滾成一團的白毛從沈默腳上掉了下來,小腦袋露出來,濕漉漉的琥珀色大眼下一個黑色的鼻頭,沈默彎了彎眼,“原來是只小狗。”

不遠處傳來了幾個男子的聲音,“小公子,你确定小白是往這裏來的。”

“我看到了。”帶着哭意的嗓音軟軟地傳來,一個穿着貂絨套衫的男孩和幾個公公在長廊裏四處張望着走過來。

“是這個嗎?”沈默開了口,沈念安彎下身把那狗在脖頸上一把拎起來。

那男孩子飛快地跑過來,把那小狗抱進懷裏,“小白。”他開心地抱着那小狗,看了沈念安一眼,又看了沈默一眼,“你就是我四哥?爹爹說四哥臉上有個很難看的疤。”

跟在他身後的幾個公公似乎有些尴尬,“小公子,找到小白了,我們回去吧。”

“不,你們走,我才不回去寫那什麽詩,我還要在這裏玩會。”他把小狗放下地,自己也蹲了下去,又揚起腦袋看着沈默,“我本來是排第四的,後來娘親突然告訴我還有個四哥,我該是排行第五。”他盯着沈默半晌,“四哥,雖然你臉上有個難看的疤,其實還是很好看,就跟三哥一樣好看。”

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揮揮手把那幾個公公給轟走了,湊到沈默身前,“四哥,你會作詩嗎?三哥會替我寫功課,可他出門去了,你給我寫吧?

“功課?”

“夫子留下的,說什麽這天下雪,要我以詠雪為題,作詩一首。”他擰着一張苦瓜臉,“我寫不出來。”

沈默低下了頭,“詠雪的詩作很多,你可以找幾首學一下。”。

他不住搖着頭,“去年冬天夫子也要我寫過詠雪,今個又要寫,她肯定是年紀大了,記性都變差了。”

“那你去年作什麽了?”

“去年啊,去年三哥給寫的,我就記得有一句旋撲珠簾過粉牆,輕于柳絮重如霜,夫子還誇我好句來着。”他得意地挑着眉,沈默勾了勾唇,“是好句。”

沈默偏頭看着地上那追着自己尾巴咬的小狗,突然有些欣羨,他從沒機會體會過這種兄弟情誼,連真正意義上的閨蜜都沒有過,曾經以為和寧熾相知相交,卻只落得那樣的下場。

“四哥,你倒是想想啊。”

那一句四哥,竟像是小雪落在他心頭,慢慢融化,帶來一汪水流,汩汩而流,他看着那小狗,突然起了幾乎不曾有過的玩心,清了清嗓子,“那你聽好了。”

“嗯,聽着呢。”

“天地一籠統。”

“然後呢?”

沈默看了眼花園角落裏那口水井,“井口黑窟窿,黃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腫。”

那男孩驚訝地看着他,“這也算是詩嗎?”

沈默勾了勾嘴角,“為什麽不算?”

他想了會,嘻嘻咧嘴笑了,“那以後我也會作詩了。”他一溜煙小跑走開,跑到半路又回來抱那小狗,“四哥,謝謝你。”

“你叫什麽?”他跑到了長廊裏,沈默突然開口。

“沈斓,斑斓的斓。”

連着下了好些天的雪,這天清晨,小雪初霁的皇城上空難得見了日光,沈默連着出了幾天門,斷斷續續雖然不能算有什麽大收獲,多多少少還是探得了些消息。

莫尚風被罷官,接任的丞相名叫做司南,本是左都禦史,升的似乎有些快了,該是太女的心腹。

臨淵閣的八大學士接手了先帝在世時就打算行的那些将米糧油鹽,銅鐵礦産全都私營化的政令,用的,正是他秋試時那篇策問上所定下的策略。

還有不少調任的大臣,改了賦稅令上幾個模糊的條例,看起來風承志風風火火做了不少事,而且看起來很是勵精圖治。

幾個皇女都沒有動靜,風承遠封了遠王,其他一切照舊,南陵的三皇女賢王,遠在西荒的七皇女佑王也都派出使臣在上書哀悼的同時參拜了新帝。

很平靜,平靜得讓人有些不安,加上風承志在栖鳳山腳下編制了了東西兩個骠騎營,原本兩個營的守城軍被擴了三倍,而且其中只有一小部分是新招的士兵,其餘大多是從屯守在南陵和東野邊疆的大軍中調配過來。

南陵邊疆該是三皇女,賢王風承賢的地盤,至于東野那邊的将軍是誰,他沒有數,骠騎營交給了軒轅家的兩姐妹,也是風承志的心腹重臣,她到底是要對付什麽人,或者說,是在防着什麽人。

沈默還是在那家茶館喝着加了牛乳的熱茶,低着頭,手指在碗邊緣來回蹭過,沈念安突然間又發出了不正常的喘息聲,還是帶着那樣的驚恐,沈默不解地擡起了眉眼,卻看到一個身影出現在茶館門前,正在朝他走過來。

沈默擡着腦袋看着她,不知道該怎麽打招呼,一直等到她已經到了桌前,才張了張嘴,可他還沒開口,她陰沉着眼瞪着沈念安,“他抖什麽?”

沈默轉頭看了沈念安一眼,“被你吓的,你不要這副樣子,他就不會抖了。”

“聖旨明日會下。”

沈默看了她一眼,雙手捧着茶碗,“我那天晚上有謝過你救了我嗎?”

“有。”

“那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麽那張…”他頓了頓,因為沈念安在場,他沒有說清楚是那張傳位給風承佑的聖旨,“籌碼會在你手裏?”

“不能。”

真幹脆,沈默嘆了口氣,他真的是很懷疑,他以後該怎麽和她相處?。

24、執念

風承遠似乎就是為了來告訴他一句話,說完便要轉身,沈默探過身子拉住了她後背的衣服,她回頭皺起了眉,他手一松,慢慢縮了回去,擡眼看着她,她坐了下來,眼神在沈念安身上掃過,沈默這時才發現,沈念安的臉色都已經發白了。

說起來,其實今日風承遠還算正常,既沒有面露殺氣也沒滿手沾血,就算看上去有點吓小孩,沈念安的表情也似乎過激了,沈默微微側了身,“念安,今日難得天晴,前兩天睡得有些潮,你回府去把屋裏的被褥攤開來曬一曬。”

沈念安沒說什麽,轉身就走,沈默看着他的背影,“你認得他?”

“不認識。”

“那就奇怪了。”沈默低頭喝了口碗裏添了牛乳的熱茶,也沒叫跑堂夥計給她上茶,“宮裏有什麽事嗎?”

風承遠掃了他一眼,他擡眼正對上她的視線,看不出情緒,那雙一貫陰沉的鳳眼依舊帶着難消的冷冽,只是一個瞬間,似乎閃過一絲探究,不及他看清,她已經偏過了眼,“今科狀元猝死宮中,榜眼提上。”

他嘆了口氣,“這事我比誰都清楚,不是嗎?”

“帝後懷上鳳種。”

沈默端着碗的手頓了頓,風承遠視線下放落在他沒有血色的指甲瓣上,“骠騎營在訓練儀仗隊。”

沈默猛地擡起眼,開什麽玩笑,骠騎營不練兵,訓練什麽儀仗隊。“因為什麽?”

“這兩個月接連使臣來朝賀新帝登基,正月初祭祖大典,三個月後風承志開始選秀。”她一口氣不曾換過,沈默還是捧着茶碗,“那儀仗隊,是幌子嗎?”

風承遠還是那樣不冷不熱地看了他一眼,卻站起了身,“你還想知道什麽?”

沈默被她突然間帶諷的語氣吓了一跳,微微眯眼擡起頭,“你不是從來對這些事不聞不問的嗎?為什麽這次又能告訴我這麽多?”

沈默确定他在風承遠臉上看見了一閃而過的惱怒,她轉身就走,沈默掏了幾文錢留在桌上,也走了出來,雪後的日光照在白茫茫未曾化開的地面上,銀晃晃亮得人眼花,他走在她身後,“我沒有想要利用你的意思,我承認當初救你确實懷着別的心思,不過之後也沒想到要以此來要挾你的人情。”

她腳步并不快,他走在她身後半步,“我只是,”他搖了搖頭,那種無家可歸,沒有親人,浮萍飄零的空虛和孤獨無時無刻不在侵蝕着他的骨血,自從那晚後,他好像下意識地把她當成了自己的依靠。

他真的不想再一個人去面對,可心裏卻還是緊緊守着自己那些秘密,不願意告訴任何人,明明想有一個可以陪着自己的人,卻又害怕那種傾吐後把自己剖析在人前的感覺,就這樣在左右為難間矛盾着徘徊,他實在不敢再全心去相信一個人。

“你到了。”

沈默擡起眼,不知不覺,他跟在她身後,已經回了沈府的大門,“風承運。”他右手緊了緊,“我真的,從來,一點都不明白你。”

“一樣。”她轉了身,沈默站在門前看着她的背影慢慢消失在一片皚皚白色間,可她帶他離開皇宮的那晚上,卻是他自從出事後第一次有那麽片刻放松下了一直緊繃的心緒,在這種時候,知道有一個人會無條件地記挂着他的生死,會說出保他一命的話,哪怕只是因為他曾經的一個人情,也讓他難得的心安。

沈默轉身進了門,頭微微低着,沒注意身前迎面走來的人,直到被人叫住,“你就是我那四弟?”

“沈郁?”

“你知道我的名字?”

“那天我發現我對這裏的一切一無所知,于是特地找七公公全都問了一遍。”

對面的男子微微勾起了唇角,看着他的眼裏閃過一絲激賞,“爹本來,就不想讓你知道。”

“我知道。”沈默邁開了步子,“我在這裏,只是個局外人,永遠不會和你們成為家人。我有這些自知之明。”

沈郁跟了上來,“你別誤會,我沒打算要孤立你或是什麽,我只是在小弟那裏見到了一首打油詩,我想,那不會是他寫的吧?”

沈默回過身來,眼角不自覺地洩下一絲笑意,沈郁看着他,那一身白絨白衣在雪地裏被襯得素然出塵,再從腳看上臉,視線停留在那道傷疤上,他眼裏交替着泛過訝異和惋惜,搖了搖頭,“我能不能上你養性閣坐會?”

沈念安正在院裏拍着鋪在竹塌上曬太陽的被褥,看到沈默和沈郁一前一後進來,連忙迎出來,“公子,三公子。”

沈默看了眼院裏正好的日光,在廊下搬了案幾和矮凳出來,“喝茶嗎?”

沈郁搖了搖頭,站在門外,聞到屋裏淡淡飄出來的熏香味,“龍腦冰片?”

“還有紫檀。”

“看起來幾位公公很是照顧你。”

沈默低斂着眉沒有說話,沈約對他這個挂名的兒子還算是慷慨,月錢首飾都不少,為了自己在這裏的日子,他自然不會虧待了那幾個公公。

兩人在案幾兩邊坐下,沈念安不見了蹤影,沈郁似乎有些欲言又止,“原本,我沒道理找你說這些的。”

“可你來了。”

沈郁幹笑了一聲,“你有沒有聽說三個月後帝上會開始選秀?”。

“剛聽說。”

“爹不許我前去。”

“他心疼你。”

“可是我需要去。”

沈默心下泛過一陣奇怪,這沈三公子,說的是需要,而不是他想去?“為什麽?”

沈郁自嘲地哼笑了一聲,“我聽娘說你都是住在南陵,近日才回皇城,大概沒有聽說過皇城四公子。”

沈默沒有支聲,沈郁也沒在意,只當他确實不知道,“當然,這是本來,在龍陳墨被欽定為當時的太女正君之前。”

“怎麽了?”

沈郁沒發現沈默的音調有些許走調,自顧自接下去,“我十四歲那年,和龍陳墨一樣,也都在皇城四公子之列,他當年我估計也是十三四歲吧。據說,在被定為未來的紫風帝後那近十年間,他足不出戶,教他的夫子都是朝中文識最淵博的朝臣,反正,皇城內的傳言,都把他誇得天上有,地上無,你說可笑嗎?壓根就沒幾個人見過他,後來,皇城四公子變成了三公子,只因為人都覺得我們三人無法和龍陳墨相提并論。”

沈默這次是真的沉默沒有開口,這個能寫下旋撲珠簾過粉牆,輕于柳絮重如霜這樣句子的清雅男子,卻執拗着這些虛名,要把自己送進那爾虞我詐裏面。

“為什麽和我說這些?”

“我要你幫我。”

“幫你?”

“我要讓爹松口,我需要你幫我。”沈郁站起了身,沈默仰起腦袋看着他,“那你進了宮,又怎樣?”

他勾起唇瓣,“我會證明給所有人看,我沒有任何地方比不上龍陳墨。”他眼裏閃着光芒,沈默眉眼微動,“你是想…他已是帝後了。”

“這些你不用管,我只是需要你幫我,好讓爹同意讓我入宮選秀。”

沈默也站起了身,點了下頭,看着沈郁滿意的神情,他偏過了臉,屋內紫檀的香氣還能聞得到慢慢飄散出來,幫他,其實也只是為了自己。寧熾,看起來,你遇上對手了。

25、暗湧乍現

乾風殿殿外的玉石階上三三兩兩走着下朝的朝臣,禦辇朝着帝後所居朝鳳殿的方向而去,卻在半路被人攔了下來,沒多久,那禦辇換了個方向,朝着鳳雛宮而去。

“帝上,這次的消息,是真的确鑿無誤。”

風承志坐在鳳案前敲着手指,“你覺得風承佑那邊,會無動于衷嗎?”

“整個西荒的兵力都在她手裏,更不用說那十四名将,其實她若真的決定要反,舉兵傾巢而出,未必不能抗衡。”

“所以這一次,絕不可失。”

“臣可以前去。”

“不,司南,你留着。”

“帝上?”

“朕有更好的人選。”

清早的日光灑下來,院裏的積雪慢慢開始融化,風依舊冷得刺骨,沈默抱着暖爐從養性閣走出來,一晚上都不見了沈念安,也許他該找七公公去問一下他這小侍的來歷。

融化的雪水把還未融的蓬松雪花壓實成了融冰,踩在腳下發出唧唧的聲響,他走得很慢,隔着清冷的湖面遠遠看見那主君帶着好些個人從前廳回來,袖子甩得前後晃動,似乎在生着氣。

“七公公。”他沒走多遠就找到了人,那年長的男人回過身來,“四公子,找老奴有事?”

“你可還記得當初我挑的那個小侍?”

“記得,怎麽了?是不是服侍的不好?”

“那倒不是,我只是對他有些好奇,他會的東西挺多,是不是家裏落魄了或是別的什麽,才會來做了小侍?”

“這我不清楚,他确實是不久前才被買進府的,我印象中那一批小侍應該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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