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上下來,慢慢走進了屋裏,站定在小院裏,依舊一言不發。
“你倒是告訴我,到底是怎麽了?查到什麽了?”
風承遠擡眼看了她一眼,“是我。”
“什麽,是你?”
“他心心念念的仇人,就是我。”
“什麽叫就是你?關你什麽事了。”
“是風承佑,我早該猜到的。”
“那,那也不關你的事吶,你為什麽不告訴他你現在的情況?”
風承遠又擡眼看了她一眼,“不管是她還是我,總是這雙手,這個身子,一直被蒙在鼓裏與殺母仇人同寝共枕,如果換做是你,是何感受?”
莫林滞住了沒有說話,風承遠一拳砸在牆上,指骨上鮮血蔓延,“我不會告訴他,我寧可,他一輩子都不知道。”
“可是…”莫林搖了搖頭,“那太醫院的筆錄查下來怎麽樣?”
她搖頭,莫林奇怪道,“什麽都沒有?”
“有。”
“是什麽?”
“七皇女右肩,有黃豆大小紅痣一顆。”
“那,哎,給我看。”莫林走上前幾步扯下她的衣服,露出右側肩膀,拉完了才嘆着氣給她穿好,除了傷疤就是新長出的淺色肌膚,就算真有或沒有,也早就看不見了。“真是奇怪了,怎麽就沒有其他記載呢。”
莫林嘀嘀咕咕地看向風承遠,她還是之前那副表情,指骨上的血絲滑落,也沒顧得上去理。莫林無奈地看着她,“那你打算怎麽辦?萬一,他真的發現他要找的仇人就是風承佑,該怎麽辦?”
“我會替他殺了她。”
“什麽?你到底在說什麽,殺了風承佑不就是殺了你自己。”
“他不會知道,我就是她。”
莫林看着她的背影連連嘆足了氣,是,她死了,你也死了,正常人也不可能聯想到你們其實是同一人,到頭來,對他來說,也就是大仇得報的同時,妻主也不幸身亡。就只是因為不想他去承受那種心理的負擔,你居然寧可把自己一條命賠進去。
承遠吶承遠,我曾經慶幸你也可以動情,可是現在,我真的不知道那究竟是幸還是不幸。
47、心絕離
夏日的陣雨瓢潑而下,沈默不喜歡陣雨,因為這會讓他想起安心,都已經整整一年過去了。
皇城大街上稀稀疏疏沒多少人,滿地的水流如溪水般朝着低窪處汩汩而流,渡頭上下來的客商往來不絕,“這夏天一下暴雨,水速那是激增,平日裏哪有這速度。”
“可不是。”
沈默在長廊裏終于找到了那個渾身濕透的女人,手搭上她的衣服,冰涼的雨水浸透了已經不是一時半刻,“你這是在做什麽?淋雨玩?好了傷疤忘了痛,莫大夫說過,你身上舊傷太多,陰雨天不宜着涼。”
他拉着人回房,遠王府實在是可憐的沒有下人,沈念安也不見了人影,好不容易找到管家去燒熱水,回來的時候,她居然還站在屋外,雙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盯得好像他會突然消失一樣。
“你進屋去,一會熱水燒好了洗個澡把衣服都換了。”
他沒來得及轉身,手腕被她抓在手裏,望進那雙眼裏,隐隐如有火苗在燒,一不留神就會把自己給點燃,“默兒。”
沈默的身子顫了顫,不知道為什麽,雖然她也曾經這麽叫過他,可他總覺得那些時候的她奇怪得厲害,今日這一聲,竟讓他有一種錯覺,仿佛,這才是她第一次這麽叫他。
她的眼神有些飄忽地看着窗外,“淮江的水,該漫起來了。”
沈默狐疑不解地看着她,伸指繞過她耳鬓微卷的發,此刻正濕漉漉地貼在耳畔,“承遠,你有話想對我說嗎?”
“若是一身自由,你最想去哪裏?”
“去哪裏?我還真沒想過,我以前想去江南,可惜那次行程匆匆,時間都花在淮南渡,也未在江淮多做停留,未曾見小橋流水,也許該春日去,去見一見那桃紅柳綠,翩然雪海。”他擡起眼,見她沒什麽表情,松開了手裏的濕發,“你肯定覺得很無聊是吧,其實我不在乎去哪裏。”
她還是看着他,房門上傳來那管家拍打的聲音,“王君,熱水好了。”
滿身的傷痕,目不暇接,早已數不清楚,風承遠接過他手裏遞上來想要替她擦拭頭發的巾帕丢在一旁,打橫抱起人走到床頭,她沒有說話,只是俯下了身,逼得他也只能後仰,屋外暴雨聲傾盆而下,在屋頂打出清脆的響聲,她的手一點點解開他的衣帶,直視着他的雙眼讓沈默心內一驚,為何,要用這種類似于決絕的眼神看着他。
可他沒有時間去思考,一如新婚夜後半夜的熱潮洶湧而來,他咬着她的手臂,一手緊緊抱着她的肩,“承遠。”
她的背上新添了兩道抓痕,慢慢替他蓋上被子,伸手撫過他的眉眼,沈默抓住了她的手,“你到底怎麽了?”
她的拇指在他的緊握的手上劃過,來回好幾下,猛然間松開,“對不起。”
沈默愣愣地看着她猛然間離開的背影,睜大了眼,她已經關門而去。
屋外暴雨依然,風承遠這三個字,從來不曾真的有過任何意義,直到從你口中被喚出,行屍走肉般活在世上,滿手皆是血腥,掌下幽魂無數,只有殺人的快感會提醒她自己還存在着。
也許,十幾年前,這三個字就該在晚風殿消失,殘存了十幾年,能遇上你,已經足夠。
若是你知道真相,那便是一世的痛苦,如果這樣,她寧可,為你做這最後一搏,不論結果如何,換你一身自由。
沈默抱着被子在床上坐了許久,眼睜睜地盯着房門,好像它随時會被推開一樣,可是沒有,眼見着黃昏降臨,那扇門依舊沒有一絲動靜,他慢慢下床穿衣,出了房門,院裏很安靜,他走出去幾步,門洞裏倒是進來了一個人,站在廊下看着他,雨滴順着長廊頂低低灑落,“公子。”
“念安,見過殿下嗎?”
“遠王進宮了。”
“進宮,為何?”
“今夜是小皇子的滿月宴,陛下設酒鳳雛宮,群臣共宴。”
沈默衣袖裏的手動了動,終于伸手抓住了衣袖,邁步朝着門洞而去,“公子,你要去哪裏?”
“進宮。”
“公子,還是不要了。”
沈默還沒說話,沈念安已經擋在了他面前,“公子,你只需要安穩地在府內睡一覺,明早,大局已定,你一定會得到曾經就該屬于你的一切。”
沈默心內一驚,面上卻是無動于衷,“念安,你究竟是什麽人?”
“什麽人都不是,不過公子,今晚,念安不會讓你邁出遠王府一步,外頭已經不安全了。”
皇城內湧動已久的暗流,終于要噴湧而出,“我真沒想到,我又走上了這一步,我身邊的人,我永遠都看不透。”
“公子,人心隔肚皮,誰又能真的看透誰,念安沒有惡意,只想保護公子。”
“誰,是誰要你保護我。”
“自然是,在乎公子的人。”
“念安,你認得帝後,是嗎?”
沈念安擡眼看着他,沈默嘆了口氣,“你們,本是一起的人,是嗎?”
“公子,回房吧。”
“你們有多少人馬?多到已經足夠不把骠騎營和守城軍都不放在眼裏?那滿朝文武,你們又該如何?”
“公子,別問了,回房吧,睡一覺,明早就一切都結束了。”
沈默轉了身,朝着房門走去,風承遠,你到底為何要對我說對不起。
沈念安跟在他身後,看着他進去,關上了房門,回到小院長廊裏站着,許久房內也沒有動靜,他一時有些奇怪,公子竟然會真的這麽聽話就回房睡覺了?
48、一石激起
這是他的率性閣,他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他的房間,連着書房,不是只有通向小院的一扇房門。
等到沈念安反應過來追出去的時候,只見到一騎黑色的飛霞骠沖出了遠王府。
馬廄裏不見了那匹棗紅色的飛霞骠,這匹黑馬自那日賽馬會回來,就一直也認他,夜幕下大雨瓢潑,沈默已經是滿身濕透,在夜幕下朝着禁宮奔馳而去,他騎術不甚好,這匹飛霞骠卻是絕世神駒,淋了雨倒是越發跑得歡快起來,遠遠的已經能見到禁宮衆多宮殿的飛檐屋脊。
“什麽人,停下來。”一道吼聲在耳邊傳來,街道上空無一人,只有一批批身披蓑衣的勁裝女人,手持刀劍長槍,沈默扯着馬缰繩停了下來,長槍對着馬頭,飛霞骠踏着蹄子,似乎想去踩人,沈默伸手拉住了缰繩,這些不是守城軍,皇城突然間多了這麽多的兵,到底是哪裏的兵,會有這麽快的速度,而且仿佛幾日間就都突然出現了,如果從城門進來,沒道理不被盤查到。
“沒有看到告示嗎,今晚所有閑雜人等,一律閉戶不出,不得踏出家門一步。”
大雨從他額際不斷順着臉頰流下,眼前被雨霧蒙住,唇瓣上不停滑落,夏日大雨,南陵更甚于皇城,淮江水漫,流速激漲,他猛然間閉上了眼,是南陵渡頭的輕騎水軍。
分散在南陵的各大渡口,夏日淮江水流湍急,水軍護送商船入皇城再正常不過。
他的手在抖,不停地顫抖,她上南陵,上淮南渡,那個出現在柳纾樓船上一箭将人對穿的女人,那一身他和她之前都穿着的哨兵服又在眼前閃現,她在各個渡口的突然消失,不要,不要是他想的這樣,不可能的,她已經答應他會離開,離開皇城,離開這裏…
雨水落入口中,他渾身已經濕得像是剛從河裏被撈起來,黑乎乎又下着大雨,大家都是什麽都看不清楚,那手執長槍的女人喝了一聲,“問你呢,什麽人,為什麽大晚上當街跑馬?”
那女人話音才落,遠處的西面突然傳來一道沖天而起的火光,劃破了皇城寂靜的夜空,那些女人一見到,頓時齊齊扯去蓑衣,露出裏面的一身勁裝盔甲,也顧不得管他,朝着火光的方向而去,是栖鳳山的方向,骠騎營。
沈默閉上了眼,又猛地睜開,睫毛被打得濕透,手下缰繩一用力,繼續朝着禁宮的方向飛馳而去。
“本宮一直聽聞新羅少族長彈得一手好琴,不知道今夜有沒有這個榮幸,能夠聽到火少族長的高超琴藝。”
“君後開口,臣下自然是恭敬不如從命。”
火淵在大殿內坐下,雙手撫上了琴弦,铮,一音才起,那小皇子突然間哇得一聲大哭起來,她眉間動了一動,卻沒有停下來,右手一劃,一連串樂音傾瀉而出,那抱着小皇子原本正在哄他的宮侍突然間愣愣癡癡地盯着她,面上逐漸呈現出了呆愣狀。
不止是他,殿上八成以上的人都開始發癡發愣,只剩下風承志左手邊的一排武将,軒轅靳和軒轅斯一前一後猛地站了起來,“兩位将軍不必驚慌,本宮聽聞新羅的琴藝內蘊極強,這都是正常反應,等到琴音一過,所有人都會恢複正常。”
那兩姐妹還是面帶狐疑,不過既然帝後都這麽說,還是慢慢坐了下來,火淵的眼神閃了一閃,手下琴音一轉,琴弦上隐隐有一股氣息在漫出,如一陣淺淺白霧,發散,她的眼神波光流轉,一一在席上掃過,有如辰光入眼,人醉而不自知。
軒轅靳已經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軒轅斯呆愣在原地眯縫上了眼,寧熾松了口氣,夜空中突然爆發出一陣巨響,隐約聽見,他緊了緊自己耳中的布條。
火淵擡起了眼,雙眼的目标,正在風承志身上,手下的琴音越來越緩,柔媚無比,仿佛有一個溫婉地男子在淺聲吟唱,她雙眼輕輕閉上,又睜開,琴音正到妙處,突然間,铮的一聲,所有琴弦應聲而斷,一股強烈的氣息将她送座上揮落下去,寧熾心下大驚,才站起身,脖子裏被人重重一擊,昏死過去。
“風承遠。”火淵爬了起來,“該死的為什麽你從來不受我的琴音影響。”就算之前在鏡湖是因為她意志夠強,可這一首,迷人心智,就算是內力再強的人也會受影響,而且影響更大才對,為何,她的琴音就是迷不了她。
風承遠一把提着她的領子把人拎了起來,掃了眼殿上全都處于呆愣神游狀态的人,“你打算對風承志施媚術,然後呢?”
“我為什麽要告訴你?”
風承遠沒說話,提着她直接走到風承志面前,“照着我說的做。”
“為何?”
“如果你不想死。”
火淵抿着唇,她一點不懷疑這個殺人狂會在下一刻擰斷她的脖子,“什麽?”
“告訴她,她忘了所有有關沈默的記憶,在她的生命中,從來沒有出現這個人。”
火淵轉着頭想過來看她,腦袋被人重重一按下去,她揉了揉頭,“這種啊,迷亂人一時容易,你要她完全忘記,這太費我的心神了。”
耳後死穴被人一指按住,火淵連連擺手,“我做,我做,不過你得幫我。”
“怎樣?”
“在她身後輸些真氣給她,內力湧動的時候最好下手,我也更容易成功。”
“風承志,你從來不曾遇上沈默,從來不曾記得,沒有,那些記憶。”火淵站在風承志身前,四目相對,眼神迷離,緩緩的魅惑嗓音淡淡響起,她重複了三遍,眼角掃向風承遠,正遇上她也看過來。
火淵的眼朝着風承遠直視過去,全身心地朝她帶出一個最魅惑的眼神,水波迷離,“風承遠…”話才出口,身子被人一揮,直接甩出去落在大殿的一角,口吐鮮血,“你這個暴躁狂。”
風承遠沒再理她,看向風承志和其他人,軒轅靳的眼神似乎在慢慢恢複清明,她下了禦座前的臺階,正要走,腳下突然被人一把抱住,“主子,主子,真的是你。”
她擰起眉正要揮開他,大殿外傳來一道腳步聲,伴随着水滴滴落的聲音,一個全身濕透的人影站在殿外,身後還跟着一個宮侍,“遠王君,遠王就在…”那宮侍張大了眼看着殿內奇怪地景象。
沈默什麽都沒有聽見,他只看到寧熾抱着她的腳,一手拉着她的衣擺,那眼神中的癡迷和眷念,口中不住喃喃,“主子,主子,是我啊。”
他腦中轟然炸開,反身沖入了暴雨中。
49、情殇
暴雨依舊,豆大的雨滴不斷落在身上,沖刷,掉落,眼前模糊成了一片,他什麽都看不清,宮門外那匹也已經濕透的飛霞骠發出一聲嘶鳴,馬鼻子輕輕地拱了拱他,沈默伸手抱着它的脖子,眼淚難以克制地不斷湧出,混雜在落在面上的雨水中,早已經分不清楚。
他從來沒有覺得自己這般愚蠢,這般沒用過,原來,從頭到尾,他覺得最沒有可能的人,才是他真的要找的人。
弑母之仇,不共戴天,他卻嫁了她,鴛鴦同寝,他真的不敢再去探究,曾經種種,到底有多少是真,多少是一場戲。
是不是,所有的相逢相遇,從來不是緣分,只是她布下的一個局?所有的那些感動,從來不是真心,只是為了讓他相信的手段?
終究,他不過是一顆棋子,生死不由命,任人擺布。
他低伏在馬背上一路狂奔,終于在馬背上滾下地去,飛霞骠走到他身邊,他撐起了上身,緊閉着雙眸,承遠,風承遠,為什麽,偏偏是你。
“轟。”又是一道沖破天際的火光,在雨夜中震耳欲聾,響徹皇城,軒轅靳猛地清醒過來,風承遠已經踢開了寧熾,緊鎖的雙眉盯着沈默剛剛離開的方向,他到底是理解成了什麽。
“遠王,你可知自己在做什麽?”
風承遠沒理她,反倒是轉頭看向風承志,幾步走上去指尖在她的人中用力一掐,不等她眼神清明,“你可記得我的王君?”
風承志慢慢回過了神,就見到風承遠緊站在自己身前,眉頭一擰,還沒開口,軒轅靳的一把長劍已經搭上了風承遠的脖頸,“遠王,你觸犯鳳體,得罪了。”
“我的王君是誰?”風承遠似乎沒看見那把劍,不依不饒,風承志卷袖坐回了禦座上,“六皇妹,朕倒是沒想到居然有男人敢于嫁你,雖然你未經朕同意便娶了婚也在朕意料之中,只不過這一問是何意思?”
風承遠沒再多問,伸指夾住那柄長劍輕輕一轉,清脆一聲響,刀鋒斷成兩截,一截留在軒轅靳手裏,一截飛揚而起,風承志微微朝右一偏,那刀鋒正落在她禦座的另一側。
風承志的雙眼擡起,“六皇妹當面欲行刺朕,軒轅靳,宣護衛隊,立斬無赦。”
“陛下。”軒轅靳似乎有些為難,找護衛隊來殺風承遠,這不是送死嗎?“殿內的衆人似乎有些神志失常,君後已經暈厥。”
“轟。”第三聲火光響起,軒轅靳這次看向了殿外,“栖鳳山的方向,難道是骠騎營出事了?”
風承遠站在禦階上沒有動,所以沒有漏看風承志嘴角勾起的一抹得意的笑容,她果然對骠騎營的士兵都下了屍蠱。
可惜,她也算錯了一件事,風承佑這次用來奪城的士兵,除了那幾個将領,卻沒有一個是西荒輕騎,一個是借了別人的刀來殺那人,一個是罔顧自己手下的性命以人命,取人命,同歸于盡。
白白喪去兩個骠騎營的士兵和那上萬南陵輕騎水軍。
“十三,為什麽會這樣?”
“這些,已經不是人。”
“那…”
“撤。”
“可是我們剛剛發了第三個煙彈,所有的輕騎水軍已經都上了栖鳳山。”
“我說了,撤。”柳溪的話音才落,一個渾身像是在流膿,人不人鬼不鬼的僵屍撲了過來,她旋身躲過,手上還是被濺到了幾滴膿汁,小臂立刻飛快地開始腐爛,她眉頭一擰,咬牙伸手拿起自己的柳葉飛刀就是一削。
“十三。”
“這些膿汁遇上就會腐蝕肌膚,快下山。”
栖鳳山上發出陰森森的低咆聲,還有痛苦的哀嚎聲,大雨沖刷下來,屍體的血跡一直從山頭沿着山道留下來,染紅了坡地上大片的泥土。
兩道人影下了山,“該死,那這邊怎麽辦?”
“老八,你馬上進宮,若是那邊也出了事…”
“怎樣?”
“這一次就算放棄,等殿下回來,我們也該回西荒去一趟。”
“六皇妹,你是打算乖乖束手就擒呢?還是…”風承志站起了身,宴上的人正在逐漸一個個恢複神智,火淵卻不見了蹤影,緊接着清醒過來的是軒轅斯,“陛下。”
二話不說,腰際長劍一把抽出,風承遠微退了兩步,徒手和她交鬥在一起,能帶刀劍進鳳雛宮的,除了風承志幾個貼身侍衛,大概也就是這對軒轅家的姐妹了。
護衛隊整齊的奔跑腳步聲已經臨近,軒轅靳一躍而入,手執寶劍與她姐姐并肩而立,心裏卻還是覺得十二分的沒譜,這畢竟是風承遠吶。
淩厲的掌風揮過,軒轅靳和軒轅斯被逼退了好幾步,提氣再上,軒轅靳攻向下盤,軒轅斯攻她上盤,眼見着長劍将至,風承遠的身子卻晃了晃,朝後連退了好幾步,甚至低下了頭去。
兩人哪裏會放過這個機會,雙劍一起攻至,風承遠卻像是忘了還手一樣,居然雙眼一翻,大喊了一聲停。
軒轅斯被吓了一跳,真的停下了手,風承佑差點沒被氣死,險險地擦過軒轅靳的劍尖,右肩的衣服被挑破,早不回來晚不回來,偏偏挑了這個時辰。
軒轅靳一劍沒刺着,回身又是一劍,雖然帶着風承遠一身內力,風承佑卻實在是不善于這些江湖功夫,殿門外的護衛隊正浩浩蕩蕩地沖進來,她一手扯過一個擋在自己身上,軒轅靳的劍收了回去,看着她的眼神似乎有些狐疑。
“綁起來。”風承志突然開了口,沒多久人就被五花大綁,雙手倒扣在身後推到風承志面前,後者也正狐疑地看着風承佑,不明白風承遠這是哪根筋不對勁了,不僅沒有大開殺戒,還束手就擒?
宴上的朝臣似乎都被剛剛的打鬥吓得不輕,風承志揮了揮手,“先送去天牢。”
軒轅靳親自壓着她,人尚未出鳳雛宮,一個士兵打扮的女人沖了進來,軒轅靳奇怪地多看了一眼,這明明該是第四路暗衛隊的隊長,怎麽穿着她骠騎營的軍甲?
“帝上,全軍覆滅。”
“好樣的,下去吧。”
軒轅靳滿臉不解,風承佑的眼神卻閃過一絲陰鹜,倒是,像極了風承遠一貫的神色。
第二天黎明,下了整夜的暴雨終于停了下來,沈默渾身濕透地回了遠王府,半個時辰後背着包袱出了率性閣,牽着那匹飛霞骠出了遠王府的大門,“公子,公子,你要去哪裏?”沈念安追在他身後。
“你要攔我嗎?”
“不,公子,你帶着念安一起走好不好?”
沈默嘴角勾起一抹苦笑,“帶着你,然後一直想起來她做過些什麽?”
“公子…”
“念安,若是你見着你主子,你告訴她,她贏了,我輸得徹頭徹尾,不僅一直被蒙在鼓裏,而且,我說過她若是騙我,我會殺了她,可我知道,我根本不可能下得了手。”
“公子,念安不明白你在說什麽?公子,你帶着我,我可以照顧你,我真的沒有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我也,我也想離開,你帶着我好不好?”
沈默輕搖了下頭,上了飛霞骠,閉上眼,撫過馬頭,“我想忘了這一切,到頭來,我終究還是不敢去面對。”他拉轉馬頭,飛霞骠飛馳而去,沈念安追在他身後,卻哪裏追的上,很快飛霞骠便消失在他的視線中,“公子,你到底要上哪裏去?”
皇城的城門越來越遠,他下了馬,拍着飛霞骠的屁股,“你也走吧。”
他背着包袱轉了身,可那匹馬卻一路跟着他,沈默無奈地回過身,“我真的也不想再見你,你回去,或是要上哪裏去,都随便你。”
馬蹄聲還是在身後,他回過身想要去解馬鞍,袖子卻被它咬住,濕漉漉的大眼看着他,沈默難以克制地發出一聲嗚咽,“罷了。”他牽着馬朝前走去,“也許,只有你們,才不會騙我。”
50、西行
栖鳳山山道上的泥土仍舊泛着血色,大雨将遍地橫躺的屍體沖刷地浮腫起來,天明過後,好幾隊人馬在距離山腳不遠的幾個村落挨家挨戶地敲門,“天氣炎熱,為防止腐屍生出瘟疫,三日後放火燒山,三天內搬走,這是賠償的銀子。”
大街尚濕,陸陸續續的人群漸漸開始密集,一夜不得出戶,聽得那奇怪的響聲火光,這日走上街頭,就見到皇榜貼出。
“栖鳳山上的兵都被感染了嚴重的狂犬症,說是都已經病重到藥石無救,昨夜都發了狂,肌肉融消,過幾天還要燒山。”
“難怪會有那麽些鬼哭狼嚎的聲音。”
“啊,怎麽會都染上狂犬症了?還這麽嚴重?不會是什麽瘟疫吧?”
“誰知道啊,真是作孽吶。”
莫林帶着小童在人群中走過,發出一聲諷笑,屍蠱說成是狂犬症發作,倒是能被風承志笑得出來,雖說民間确有傳言,狂犬症最嚴重的時候,是會出現肌肉消融的症狀,可這多轉個彎再想想,這麽大片的士兵,全染上狂犬症,還一夜全死了,怎麽都是說不通。
騙騙愚民可以,不過又有幾個人會敢去深究。
“陛下,臣知道自己沒有資格問這些,可骠騎營的士兵都是微臣兩姐妹一手帶出,竟然如此一夜暴斃。”
乾風殿內已經下了朝,風承志的禦辇馬上就快經過分隔前後宮的若風門,一道聲音突然在背後響起,她揮手停下了禦辇,慢慢走了下來,不遠處的漢白石道上,跪着一個女人,卻是軒轅靳。
風承志摒退了身邊那些人,“起來吧,你跟朕過來。”
天牢很暗,其實這裏的被褥夥食都算不上虧待人,只是陰暗得厲害,也難免潮濕,尤其是前夜大雨,到處都彌漫着一股濕氣。
“今日早朝,莫丞相報上來關于鹽鐵私運所設監察司的初步計劃,你覺得如何?”
“陛下,臣一介武官,不懂這些。”
“那麽你又覺得如今朝堂上文官的狀況如何?說實話。”
軒轅靳愣了愣,“臣覺得,青黃不接。”
“說得好,正是青黃不接,自何太傅一走,跟随着先皇的不少文官都上了年紀,辭官的辭官,離世的離世,龍飛揚一死,連最後一根主心骨都去了。去年一場秋試,卻也未曾試出一個真正能成為朕左右手之人。”
“陛下,有句話,臣不知當不當說。”
“若是不當說,又何必提?”
軒轅靳讪笑了一下,“臣曾經聽聞過不少關于墨公子,我是指帝後的傳言,臣想,帝後之才,定然能助陛下安邦定國。”
風承志難得扯出一個無奈的苦笑,“朕也曾這麽覺得,只可惜還是錯待了,他終究是一介男兒,傳言難免誇大,才情不假,至于安邦定國…”她搖着頭,“難成氣候。”
軒轅靳沒再多說,“只可惜了去年秋試的狀元,據說一篇策問一篇論辯驚豔滿朝,莫丞相這次私運設司,也是采用了他當時那篇策問中所列之法,若不是英年早逝必然能輔佐陛下。”
“秋試的狀元?”
“聽說是喝酒給嗆死了。”
“朕怎麽記不起來有這個人?”腦海中隐約模糊地似乎有一點點印象,那場秋試後,她好像确實又找人單獨談過,是那個狀元,為何想不起來任何細節了?
風承志未曾坐禦辇,身後帶着一小隊護衛,和軒轅靳一前一後來到天牢前,“你想知道昨夜的事,就該知道一個人。”
“何人?”
“朕那位遠封西荒的七皇妹。”
“佑王?”
“是,正是這位佑王殿下,也是牢裏這位遠王的嫡親同胞妹妹。”
“與她何幹?”
“你覺得,若是風承佑要反,風承遠會選擇誰?”
“這…”
“毫無疑問是不是?她們還是雙生女,不過其實,朕本來倒也曾經以為她們很是不合。”風承遠那張聖旨她還記得清清楚楚,卻突然間又出現了那種模糊不清的印象,那個晚上,是不是還應該有一個人在旁邊,風承遠似乎,用那張聖旨和她換了什麽,到底是什麽?她怎麽會突然一點記憶也沒有。
風承志搖了下頭,只覺得自己似乎忘了什麽很重要的事,卻還是想不起來那天到底還發生了什麽。
“那她們,是不合嗎?”
“若是,那倒是省了朕一樁大麻煩。”母皇一向偏愛那兩人,旁人不知道她卻再清楚不過,尤其是風承遠,所以她從來将風承遠視為眼中釘肉中刺,那次她還真的以為風承遠和風承佑并不合拍,否則為何将這張可以讓風承佑坐上帝位的聖旨攔下,不過她也不至于傻得以為風承遠會站在她這邊。
所以,她要風承遠上南陵去處理那次動亂,一來風承遠若是死在南陵對她也沒什麽損失,二來,她也正好試一試。
“六皇妹,如何,這牢飯的味道還可以吧?”
硬板床上斜靠着一個人,單腿曲起,挑眉看了她一眼,端的是眉眼肆意,帶着一分說不出來的倜傥味道,風承志微微擰起了眉,風承遠到底是在玩什麽把戲?
“總算有肉有菜,若不是這房裏氣味差了點,倒也還過得去。”
“風承遠,別告訴朕你突然轉性了,這裏是天牢,你別想耍什麽花招。”
風承佑聳了聳肩,眉頭揚起在風承志身後的人身上掃過,“軒轅靳?”
那人沒理她,她倒是自顧自地彎起唇,嘴角反倒是勾起了一抹很淡的笑容,不像她對着風承志的諷意,反倒是似乎帶着些欣賞的意味在裏面。
“六皇妹,朕以前倒還真的是小瞧了你,死到臨頭居然還能這麽有心情?怎麽樣,想不想知道為何你們策劃了這麽久的事會一敗塗地?”
“不想。”風承佑嘆了口氣,奈何風承志自然不會理她想或是不想。
“你以為,朕不知道你在南陵玩的那些把戲,南陵水軍一向散漫,罔顧法紀,你以為你拉攏了這幾萬水軍就能不将朕的骠騎營放在眼裏?朕就讓你們有命入皇城沒命回,也給南陵水軍一個教訓,和朕為敵的下場到底如何。”
風承佑又嘆了口氣,風承志接着道,“不過有件事朕倒是很想知道,既然你在幫風承佑,為何又要在那晚上攔下那張聖旨?”
風承佑這次挑起了眉,她倒是不介意風承志這麽認為,不過只要風承遠能少來攪黃她的事,她就已經想要燒香拜佛,謝天謝地了,還幫她。
“朕本來很樂意讓你去轉告她,她那幾個西荒名将,朕本來是惜才,舍不得下手,可惜她們跟錯了主子,一心要和朕對着幹,朕也不介意一網打盡,她不要以為西荒地遠,朕就拿她沒轍。”風承志低眉看着她,“可惜,你沒有這個機會告訴她了。”
身後的護衛捧上了托盤,盤內水酒一杯,泛着淺淺的黃色,“賜你鸩酒一杯,你不會有多痛苦的。”風承志朝前走了兩步,微微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