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潛意識
沈默左腳的褲腿撩到了腳踝上還沒有放下,風承佑放下了那只被繃帶包紮着的胳膊,走到他跟前緩緩蹲下了身,“你怎麽…”那只完好的手碰觸上了他的膝蓋,沈默吃痛地顫了一下,那些剛長出來的新肉還經不起碰觸,她猛地松開了手,連那只受傷的胳膊也被帶到,扯出另一種肌肉撕扯的疼痛。
她歪了歪嘴,轉頭看向莫林,“她帶你過來的?怎麽樣了?”“正在恢複。”風承佑慢慢站起了身,沈默擡頭看着她,“你不想知道你胳膊這傷是怎麽來的嗎?”
她似乎沒想到他會問,擡了擡眉毛,“怎麽來的?”“柳大将軍的手筆。”“十三?”風承佑看上去是真的很詫異,柳溪很清楚她和風承遠的情況,傷了風承遠其實和傷了她無異,說不準這傷痛都會由她來承受,而她,最是痛恨這些疙疙瘩瘩的傷痕,柳溪她,怎麽可能會做出這種事來?“我去咫尺閣。”她丢下一句話轉身就走,一直等到她離開了院子,莫林低下頭來,将銀針和剩餘的繃帶全都收拾好,“你故意的。”沈默沒有回答她,只是自己推動了輪椅,“我也去咫尺閣。”莫林看着他的背影搖了搖頭,挑撥風承佑和柳溪,他這是在想什麽?莫林認識沈默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在她眼裏,這也就是個半大孩子,正是韶華初放朝霞待升,最美好的年紀。仔細想想,在她的認知裏,這個年紀的男孩都應該在做什麽?待字閨中,嫁人生女,平日所做之事,也無非是些詩詞書畫琴棋,哪像眼前這個,滿身都被戰場硝煙蓋滿,畫的是行軍圖,彈的是入陣曲,書案上擺弄的是改良過的弓弩火器,還幾乎把自己害得半身不遂。即便如此,莫林還是一直以為他是個善良之人,就像他說那些士兵一樣,他也不過是被狂風驟雨卷入了這一場無可選擇的權欲之争,戰,或死。可有的時候,她還是忍不住會懷疑,她真的可以把良善這兩個字用在他身上嗎?
咫尺閣外越來越茂盛的草叢裏之前一直有蟋蟀的叫聲,不過在柳溪讓人撒了些藥水下去之後,那些叫聲都已經聽不見了,安靜地只剩下了風吹過的聲響。風承佑才剛踏進院子咳嗽了一聲,柳溪和一個風塵仆仆的士兵就從咫尺閣急匆匆地走了出來,冰冷的面容有些急躁,在見到她的時候微微露了些許幾不可見的喜意,随即又變得冷凝,“殿下,你回來就好了,鳴沙山來的急件,老六撤離臨丘城的時候,家眷都沒來得及一起帶走,風承志現在用他們要挾。老九帶了人上對方大帳去談判,還沒有結果,只知道風承志那邊堅持我們必須退到鳴沙山後才肯放人。”過了鳴沙山,就是進入了西荒腹地,鳴沙山可以說是一條現成的天然屏障,流沙質的山體,馬匹非常難以行走,她們怎麽可能放棄?柳溪的臉色不太好看,“作為一個将領,我不可能為了區區幾個家眷而棄守鳴沙山,可作為一個姐妹,我不能對老六置之不理。”風承佑緩緩走進了咫尺閣,“這個選擇,不應該由你來做。”“殿下,你的意思,是要讓老六來決定?”她的手一張張翻過桌上堆疊着的各種圖紙卷宗,“不,你我心中早就都有決定,她能做的,只是她自己的選擇。”她将沈默那些地下渠道的圖紙用一只手翻了出去,一張張翻看,“這是?”
“主君的主意,已經完工了。”柳溪上前了一步,正想和她解釋那條繞城地下渠的用處,風承佑已經輕輕嘆息了一聲,“滿朝文武,何止可盡去一半。”她将圖紙放回了原處,走到了牆邊看着那張被放大在牛皮紙上的行軍圖,風承遠順回來的那張風承志大軍所用的行軍圖。“情義兩難的時候,你的選擇會是什麽?”“我的選擇,殿下心知肚明。”“那麽,老六呢?”柳溪沒有回答,因為她不知道。十四将以她們的年紀所排列,從老七開始她們都還是孤家寡人一個,其他五人的家眷都在樊城內,只有南六域,因為常年鎮守臨丘關,所以家人都在臨丘城內。“如果,她…”柳溪停頓了許久,才說出了那個她明顯不想提的字眼,“背叛…”
“風承志會很滿意的,她對你們幾個垂涎已久。”“殿下你呢?”風承佑的視線從那張行軍圖上收了回來,卻轉開話題,指了指那只包裹着的胳膊,“你為什麽會傷她?”“她逼我的。”風承佑一時間覺得自己的腦筋有點打結,“她逼你在她胳膊上捅一刀?”
“她說,如果我希望幫殿下找到真相的話,就毫不留情地捅這一刀。”“什麽真相?”“你,和她之間的真相,她說…”“她到底說什麽?”“殿下,你是不是對媚術的反應極其強烈?”“別打岔問我這些有的沒的,告訴我她還說了什麽。”風承佑走到了柳溪的跟前,遇上這種事她就是想逼着自己冷靜都不可能,真相?真相不就是她們是一對共用了身體的孿生姐妹?
“她說,新羅的媚術控制人的潛意識,她沒有反應是因為她沒有潛意識。而你,只是她的潛意識,是被真正的風承佑臨死前與她之間強烈的感應所刺激,接收了風承佑所有記憶,剝離她而獨立的,潛意識。” 她一口氣說完,緩緩合上了眼,“若是有一天,她恢複正常,你就會成為完完全全的潛意識,對現在的殿下你來說,就是,徹底消失。”風承佑一直都沒有說話,柳溪睜開了眼,“我不相信,我半個字都不信。”
“可你捅了她那一刀,她對所有落在她身上的傷都沒有任何恐懼,她不在乎自己是不是被桶得千瘡百孔,因為那種感覺,都在我身上。”她的聲音平靜地就像是在說別人的事,柳溪的眼眶微微有些紅了,“殿下,我不會讓這種事發生的,你就是你,你是殿下。”“走吧。”“什麽?”“如果老六有可能會叛,我們不該做好準備嗎?”她揮開袖子朝着咫尺閣外走去,好像剛才的所有對話都未曾發生過,柳溪微微有些怔忪,跟出門外的時候,風承佑正停在松樹下,蹲在樹下那人的跟前。除了他,殿下何曾對人做出過這種放低身子的動作。可是在他面前,為了讓他不用仰首那麽累,殿下永遠都是蹲着的。柳溪沉默不語地站着,只有那雙絕美的眼,沉如黑夜中的深海,殿下,我不會讓你離開,不會讓你消失,除非我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