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捅破
所有人都以為她就是風承佑,就連莫林,也以為那就是風承佑留在風承遠體內的所有意識。原來,從沒有人猜對過,到頭來,這才是真相。風承佑留下來的,不過只是她的記憶,和那分錯覺,那一分讓她自己都覺得自己就是風承佑的錯覺。沈默閉上了眼不願去看她,他可以告訴自己,她們兩個其實是同一個人。
所以他沒有必要再為此煩惱,沒必要再一次次為此揪心,一次次逃避着這個問題。
沈默,你還是要這麽自欺欺人嗎?他從心底裏升起一絲悲涼,你明知道,對眼前的女人來說,她就是她,她擁有着自己獨立的意識,記憶,若是有朝一日她們真的恢複,真的變成同一個人,對她來說,與死何異?指腹劃過他的面頰,他睜開了眼,她朝他斂眉輕笑,“為我流的眼淚嗎?”
他轉開了臉,“我該叫你什麽?承佑?還是…”她笑出了聲來,站起身彎下腰,湊到他耳邊,“你明知道,我最想聽到的,是那一聲妻主。”
不等沈默有反應,她已經站直了身,朝柳溪招手,“走吧,十三。”沈默緩緩擡起眼,看着她的衣擺消失在了院牆的轉角,他以為他已經經歷得夠多,他以為他已經麻木,卻原來,他的心,還會疼。風承佑和柳溪回來的時候,已是那天黃昏,柳溪辭了她,只說回房,卻徑直朝北走向那偏僻的院子,那軟禁着火沛的院子。“柳大将軍大駕光臨,我可真是受寵若驚。”“你倒是很會苦中作樂。”火沛掃了自己手下的樂譜一眼,有些自嘲,“敗軍之将,除了玩些音律,我還能做什麽?”
“想不想離開?”“我不太明白柳大将軍的意思。”“我今天來,想和你談筆交易。”柳溪在那屋內轉了一圈,停在桌前用中指敲了敲桌子,“若是你替我辦成這事,別說是送你離開,也許,我會将季火宮還給你。”“怎麽,柳大将軍有這麽大的權力?”“殿下會樂意的。”她沉了沉眉眼,火沛站起了身來,“聽起來,這事好像就和你那位殿下有關,我猜猜,和那位遠王殿下也有關?”柳溪閃身到了她面前,冷眼逼視,“你知道多少?”“嘿,悠着點,只不過她兩人都欣賞過我的樂技罷了。”火沛朝她擺了擺手,“一個沒有潛意識,完全不受我影響,另一個,怕是差點要了她的命吧。”她緩緩勾起了唇角,“我沒猜錯的話,她們兩個,是同一個人吧。”“閉嘴,殿下只是殿下。”柳溪喝出聲來,“我現在問你,你的媚王調,能不能讓人以為自己已經死了?”火沛的唇角勾得越發厲害,“讓風承遠以為自己死了,從此再不出現,你的殿下,就可以永遠留下來。柳大将軍,還真是好主意。”“回答我。”“我不知道。”火沛攤了攤手,“誰又告訴你,我會媚王調?”“你不會?”“媚王調的心經樂譜已經失傳,我上哪裏會去?”她又坐了回去,飽墨舔筆,“不過你若是樂意幫我将它找回來,那就又是另一碼事了。”柳溪低下頭,就見到她在紙上寫了兩個字,麒麟。六月初上,兩方大軍在鳴沙山下正面交鋒,南六域臨陣倒戈,叛往風承志大帳,西荒軍鳴金收兵,未分勝負。火淵勒馬轉身,七擎跟在她身邊,“我不相信你攔不住她。”“姐妹一場,我明白她的苦。這裏的大軍有一半都是她在臨丘城的守軍,她将兵符丢下孤身叛逃,還不夠清楚嗎?”火淵嘆了口氣,“只是她這一走,我們臨陣換将犯了大忌,風承志大軍數倍于我軍,我擔心…”她搖了搖頭話語未竟,“真希望主君在這裏。”七擎看了她一眼,“其實,我們手裏也有人,不是嗎?”“你是說?”“我記得樊城裏有好幾個之前在臨丘城被俘獲的大臣,就算風承志不在乎,軒轅斯,會不管她妹妹嗎?”火淵正要再說話,迎面突然有一騎馬飛馳而來,看樣子是從紮營的大帳而來,“淵将軍,擎副将,屬下從樊城過來,殿下吩咐屬下帶了一個人過來。”“是…”“軒轅靳。”與此同時,樊城佑王府內,秦玦在這天清晨敲開了柳溪的房門,面色急切無比,“十三,你要我去找的,關于麒麟…”“有眉目了?”“你記得不記得我們攻下新羅大軍的那一夜,殿下從陰山巅将主君找回來的那一次?”
“記得又如何?”“十四後來帶人上山将火沛帶下來時,曾經細細查看過她們栖身的那個山洞,她說洞裏的一面牆上,撥開藤蔓,有幾個形狀奇怪的窟窿。”她說得很急,喘了口氣,接着道,“于是我便又帶人上了陰山巅,你猜怎樣?那窟窿,果真與那六只麒麟完全符合。”柳溪難得的露出了喜色,“你當真找到了。”秦玦點了點頭,“裏面果然別有洞天,牆上全是拓文,我已經讓人在抄寫牆上的文字,應該很快就能送來。”柳溪握了握拳,“好極。”“可這事,你不打算與殿下商量嗎?”“不用殿下說我也明白,她和風承遠一樣,早就将一切選擇權交給了那個男人。”她眼角微斂,冷光乍現,“我不會讓這種事發生。”“慢些。”沈默一手緊緊抓着輪椅的扶手,顫巍巍地站起了身,緩緩地,松開了手。
還沒等邁出去一步,身子便一歪,摔進了一個守在邊上的懷裏,“你已經站起來了,莫林都說這很不容易,走路是早晚的事,何必這麽性急?”沈默一把推開了她,膝蓋處依舊是凜冽的酸疼,從腳底往上,是那麽的軟弱無力,無力得讓他幾乎要死心。站起來便花了近一個月,他真的還能再行走嗎?他摔回了輪椅上,她蹲下了身将他的手按在膝蓋上,“你一直在躲我,為什麽?”
他的手揪住了膝蓋處的褲子,風承佑有些無奈地扳開了他的手掌,“別想了好不好?如果我們這樣子會讓你這麽痛苦,我真的…”“殿下。”院外突然傳來柳溪的聲音,“鳴沙山九淵送來的急件。”“我很快就回來。”她站起了身, “我不在的時候不許亂走。”她出了院子,柳溪反倒是沒有走,而是朝他走了過來,“主君。”沈默看了她一眼沒說話,她站在了他身前俯視着他,“我只想問你一句話。如果殿下和風承遠,你只能二選其一,你會選擇誰?”他最最不願意去面對的問題,終于,被人捅破了。沈默的唇色漸漸發白,柳溪卻不肯罷休,“其實你心裏清楚,她們不可能一輩子都這樣共存,主君,我叫你一聲主君是因為殿下,我現在明明白白告訴你,九淵沒有送來什麽急件。只是秦玦讓人抄下的媚王調樂譜送到了火沛手裏,我想我不需要和你解釋這種媚術的效果。”
她低頭盯着沈默,一字一頓,“我會讓風承遠永遠地消失。”她揮袖轉身就走,身後傳來了沈默強行起身摔落在地的聲音。那一刻,他才明白,風承佑消失,他會心疼,風承遠消失,他的心,會死。
合上眼,腦海中的她,是那雙眼,那雙能夠吞噬他所有心神的深邃眼眸,沒有波光潋滟,沒有濃情蜜意,沒有柔情似水,陰沉,狠絕,卻正是這雙眼,讓他心顫,讓他陷入那一汪弱水。
曾經的一幕幕不斷在眼前閃過,他早該發現的,他真的早該發現的,這個眼神,他怎麽可以錯認。
他顫抖的手緊緊撐着地面想要站起來,第一次,他是那麽的恨自己,那麽的恨自己的沒用,連起身的力量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