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畫 超市沒有黑貓警長

Chapter20. 畫

杉林大道下每個路口旁都有一條長椅, 安靜騎車從菜地回來時,遠遠見到一團綠色的東西擺在某條長椅上,反着光。

她抱着一種又要撿到寶貝的心理騎得快些, 然而走近才發現那壓根不是什麽綠色的東西, 僅僅是一面普通的鏡子。

鏡子雖然普通, 但能裝下萬事萬物,剛才裝着的自然是長椅上方的杉樹林。

安靜在長椅前停了半分鐘,終于下車放穩腳架,端起鏡子看了看。

是面圓角鏡,背面四角上貼着不曾撕開的雙面膠, 顯然是可粘貼拼接的組合鏡, 安靜對着它看了會兒, 看的不是自己, 而是她身後的樹幹與草地, 最後心情極好地将它收進車筐裏。

上車離開前,忽然掃到長椅上還有張紙條,大概剛開始的時候是壓在鏡子下面的,她拾起來看,紙條上的字跡歪歪扭扭,像荊條, 實在很醜:

「好家夥,鏡子被撞碎了, 本來只想買四面鏡子貼在卧室, 結果買回來才發現是四套鏡子!每套四面!牆不夠用了。」

安靜:“……”

好家夥, 真是傻瓜鎮的居民啊。

她笑了笑,帶上鏡子回家,暫時将它放去二樓小廳的小桌上, 然後就收拾收拾東西去了小鎮花店。

她前不久買農具時順帶問了問店主先生,得知農具店旁邊的蕉綠色平屋的确是賣花的地方,所以這會兒直奔那裏去。

遠遠見到牛奶屋時,裏面剛好有人出來,手裏居然抱着那顆奶牛頭……套,安靜一吓,以為是那天的人,差點沒把自行車騎成風火輪,還好很快發現抱着奶牛頭套的是個戴墨鏡的老人。

老人來到院裏,随手放倒門外的彩色招牌,再把濕漉漉的牛頭丢在上面就掉頭進去。

太陽底下,一顆被刷洗得幹幹淨淨的奶牛頭死死盯着路邊,兩側臉頰明明點着可愛的腮紅,但就是莫名滄桑。

安靜盯着它飄過奶牛小屋,又飄過落櫻粉農具屋,最終将車停在蕉綠色平屋的栅欄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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栅欄內右側是草地,左側砌了紅磚花臺,花臺裏種着大叢大叢的繡球,還沒開花,一直到綠牆邊,繡球後是高高的大花飛燕草,到盛夏時或許會很好看。

草地前是花房的落地窗,裏面擺着雙層花架,安靜穿過草地走到門前,門是開着的,上方懸挂着一串木蜻蜓風鈴,風經過時會清脆搖響兩下。

安靜站在門外探了探頭,門的右手邊剛好擺着盆鶴望蘭,身姿直挺挺的,像只橙紅色的尖嘴鳥栖停在條葉間,也盯着她。

她不經吓,向後縮了縮下巴,發現對方只不過是一盆花後尴尬扯了扯嘴角,再将目光放得遠些。

花房裏的确不見人影,只有各種綠植與花守在這兒,但後門開着,她猜想也許花店的主人正在後院忙。

安靜猶豫下,敲了敲門,對着花房後門問了聲:“請問有人在麽?”

“……”

“……”

空氣越發安靜,安靜到安靜赧然紅了耳廓,還是風鈴給她面子,晃出長串響聲回應她。

安靜放棄喊話這個環節,索性直接走進店裏,暗暗告訴自己這是間可以随意進出的店鋪,而不是誰的家。

她想走去後門邊叫人,結果人剛到門邊就被眼前見到的場景震住——

試問誰能想到小小的花店後會是一片極大、極大的花圃呢?大到像是誤入了誰的莊園。

所有的花在那一瞬間在她眼皮底下打起架,都争着搶着要她先看自己,安靜短時間內完全抉擇不過來,還愣沉時,一個瘦瘦高高的中年女人出現在視野裏,系着紫色格紋的園藝裙,面帶笑意地望着她。

安靜回神,驚訝與她對視。

面前的人正是住宅區盡頭那座天藍色房子的女主人,也就是“京”的原主人。

原來他們不止在平屋前的花園裏養花,還有個這——麽——大——的花圃啊。

她朝女人點了點頭,問好。

女人笑眼彎彎,溫柔問她:“有時間種花啦?”

“嗯。”

“有計劃了嗎?”女人邊說邊指了指後面的花圃,“要不要先看看我這兒?”

安靜想到包裏那張稍顯簡陋的圖紙,短暫猶夷下,點了頭。

有花圃的主人帶着,花園裏的花草都兄友弟恭,不争不搶,安靜跟着女人走進盛放的月季拱門,在通達的小路間穿行。

入園處的植物多是地栽,也是以繡球居多,其次就是月季,路邊矮階旁還種着許多矮小花叢,安靜見到種很像小雛菊的花,被養成一團花球,花色以玫紅與奶白為主,花心點綴着黃,看起來很适合随意播撒在廚房外的空地上。

“這是路邊常見的小野花嗎?”她指着花,不确定地問女主人。

不确定的原因是長在她這兒的小花看起來格外精致。

女人聞聲一笑:“算是,哪兒都能活的小家夥,不過它也是有名字的,叫聖巴巴拉飛蓬。”

安靜點頭,打定主意就種“小野花”,反正是在廚房外,她很少去那兒,養着小野花任由它們發揮就好。

再往前去,盆栽的植物越來越多,安靜在淺草坪上見到個很有歲月感的石質花盆,像酒杯那樣的形制,齊腰高,裏面有極大的一叢繡球。

她羨慕不已地盯着,女主人見狀驕傲向她介紹起來:“這一叢養了快六年了,今年天氣好,看起來不會生病,開花估計能開百來朵。”

“好厲害,”安靜眼睛亮亮的,又掃了眼不遠處擠擠挨挨的小花盆,問她,“這兒都是你一個人打理嗎?”

“當然不是。”女人笑着瞪大眼說道,“我家那位雖然腿腳不太方便,但這兒的花有一半都是他經手的,除了他,每隔一段時間我還會請些人來幫忙。”

“請人?傻瓜鎮的人嗎?”

“嗯,一些常來我這兒買花的人,幫了我就能選些種子回去,如果不需要種子那就花肥和營養土,總歸有需要的。”

安靜聽得心動,也萌生出以後到她這兒來幫忙的念頭,但她暫時還不敢表達出來,唯有忍住。

“那這些花每年都能賣出去嗎?”

傻瓜鎮看起來人也不是很多。

“基本是賣完的,實在賣不完還有片花田呢,移栽去那邊也行,”女人邊說邊指了指花圃靠小鎮入口的方向,“那邊也有扇門,出去穿過兩棟樓就是花田了。”

說起花田,安靜覺得有必要在春深時再去旁邊走走,一定會比她剛來傻瓜鎮那天還要震撼人心吧?

她邊想,邊又走過無數叢花,甚至還穿過兩面花瀑布牆,最後跟人走去花圃左側的幾座小房子前。

房前兩棵垂絲海棠開得正好,樹下不遠處是百合與郁金香,站在這裏,能很好地看到大半個花圃。

“怎麽樣,看了會兒有打算了嗎?”

被問的安靜有些害羞,低頭從包裏取出那張對折的圖紙,交給她看,小聲道:“其實我開始是有規劃的。”

女人拿起來看了會兒,最後笑吟吟揶揄句:“不錯呀,真有野心。”

安靜:“……”

是她太貪心吧。

“以前養過花麽?”

“養過的,”她有些難以啓齒,“不過那會兒有園丁幫我,我只是簡單養養。”

“那介意我幫你微調一下嗎?”

安靜連連搖頭,巴不得聽聽人家說什麽,于是跟着女人坐進花圃旁的白色小屋裏,聽她的建議稍稍改了改花園的布局,又聽了聽她對花的品種建議,順便和她談妥了哪些花由自己培苗、哪些花直接買盆栽苗、花肥又該買哪些的問題,大概過了一個多小時,兩人才從裏面出來。

又進了隔壁一間房,房間裏三面牆下都擺着格子櫃,玻璃格裏放着五彩的花盆,有大有小,材質樣式都多種多樣,餘下一面牆下放着種花工具。

安靜選了套白色的工具和一摞育苗杯,花盆暫時只選了幾只小的,反正她還用不上大的,除這些外,似乎也沒其它需要準備的工作了。

回到蕉綠色的花房裏,安靜結了賬,女人整理着案上的資料,一邊說:“我下午給你配營養土,最遲後天把東西送去你那兒。”

“嗯,我不着急。”

“對了,以後要是遇到花生病,可以打這個電話聯系我,我沒來傻瓜鎮前還算是個‘植物醫生’呢。”女人玩笑句,從木匣裏取出張名片交給她。

安靜接過,發現名片上的名字居然是——

白糖?

她臉上晃過一抹詫異,發覺忘了掩飾,趕緊找補裝得嚴肅。

白女士看見她變臉全過程,被她逗笑:“沒看錯,我的确叫白糖,我先生姓石,叫石岩,岩石的岩。”

白糖和食鹽……

嗯,很好記。

“好啦,回去吃午飯吧,我收拾收拾也該回了。”

“嗯。”

安靜轉頭走到門邊,這時白女士又叫了她一聲:“對了安靜——”

她過回頭,發現女人笑得更加溫柔。

“那天的小餅幹很好吃,謝謝你。”

安靜:“……”

看她滿臉寫着“怎麽會被發現”幾個字,白糖女士微笑道:“那個Hello Kitty一看就知道是你啊。”

安靜憋不出話,随即又陷入沒完沒了的臉紅之中。

她決定了,現在就去彩虹超市買黑貓警長的蛋糕盒,堅決不要什麽粉紅貓貓頭!

***

最後,她是帶着堆牛皮紙蛋糕盒回去的——因為彩虹超市沒有黑貓警長。

回到木棉街,騎車經過木棉樹後她就稍稍減速,緩慢騎上小拱橋頂端,然後放心大膽地向下溜。

沒溜太盡興,因為她迎面撞見了她的鄰居,需要避讓下。

他也騎車自行車,後座上橫放着一個大大的畫架,剛剛從她的花園前經過,她有些驚奇地看着那個畫架,腦子裏忽忽閃過好幾個念頭,最後定格在“他會是畫家嗎”這個問題上。

從見程風第一面起,她就覺得他像是個藝術家,并且在這個問題上莫名執着。

“吱——”

自行車猛然發出陣難聽噪音,是程風那頭傳出的,安靜眼見着他急剎下車,端起後座的畫架,将背面對着她,也眼見着他挂在車把上的洗筆筒“哐铛”落地,濺開渾濁的彩色液體。

“……”

她擡眼看她,居然在他那張很少有波瀾的臉上看見了濃濃的不自在,吃驚之際也頓悟了什麽。

她明白了。

一定是他畫得太醜怕她看見吧?

安靜善解人意地露出個微笑,下車推着車走,到他面前時笑得溫和:“你真厲害,居然還會畫畫。”

程風:“……”

可能是他看錯了吧,她怎麽會用慈愛的眼光看他呢?

他又不着痕跡地動了動畫架,将畫的正面對着他的花園才松懈下,清了清嗓子,故作鎮定:“還好,沒什麽厲害的。”

安靜:“……”

還真不謙虛。

不過她并不會揭穿他,又笑了笑,禮貌道別後推着自行車回了花園。

程風僵站在原地,一直等到她進屋,傳來關門聲的瞬間才算長抒口氣。

太陽即将走來頭頂位置,程風被曬得有些熱意,松緩須臾後又不安地躁動起來,皺眉看了眼髒兮兮的地,沒心思管,只是端起畫架往屋裏搬,最後将它放去客廳的一扇窗前。

陽光射進窗內,飄浮的塵灰剛好駐足在畫前十公分,拼命地想往畫中闖,奈何畫上是與這光明截然相反的黑夜——

濃黑的夜空中沒有星星,只有一彎隐匿在灰色雲層後的新月,淺淡得像是見不得人的吻痕。

微弱的月光下,一叢白色鳶尾花發着微光,乍看像是月光灑在上面,然而仔細看,便發現光是不均勻的,中間最亮,周圍漸漸黯淡。

尋覓到光線最亮的一朵鳶尾上,會發現花心裏趴着個小小的花仙,穿着與鳶尾花同色的裙子,後背有一對半透明的翅膀,薄薄的。

在她面前是本小書,她正托腮看着書,兩條纖細的小腿向後翹起,雖然停在畫中,卻一看就知道是搖晃着的,極其悠閑自在。

她才是照亮這叢鳶尾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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