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小羊 豆角棚與小綿羊
Chapter29. 小羊
新的一天還很年輕, 灰藍的天空上帶着點日出時獨有的粉紅色,溫柔又寧靜。
傻瓜鎮裏已經有人開始活動,但安靜還抱着被角沉睡, 枕邊是只玩偶熊, 看起來有點悲傷, 就像是被主人遺棄。
也是,它竟然輸給了一卷被子。
因為那杯咖啡與那個奇怪的鄰居,安靜昨晚很晚才睡着,所以今天她并沒有早醒的意思,然而就在這時, 書桌上的手機響了起來。
安靜被鈴聲驚醒, 頭腦懵了會兒, 反應過來是手機鈴聲, 睡眼惺忪走到書桌旁。
她的手機連同號碼都是新換的, 幾乎沒人知道,連騷擾電話都不會有,并且手機裏只存了兩個號碼,一個是來傻瓜鎮之前和鎮長先生聯系的固話號碼,另一個是來傻瓜鎮後存下的手冊負責人的電話。
這時的來電是串數字,末四位都是零, 安靜雖然不能準确記下這串電話,但看零就能肯定對方是誰——
那對孿生小公主裏的姐姐, 柏靈。
也就是她的妹妹。
她帶着手機坐到床邊, 接通電話, 短暫的電流聲後,少女的聲音傳了過來:“是姐姐嗎?”
百靈鳥一樣的聲音,活潑靈動, 安靜換成盤腿坐的姿勢,退到床中間,低聲回應:“嗯。”
“那個……媽媽他們昨天去莫斯科了,今天家裏只有我和時巧,你會回來嗎?”
安靜低頭揪着睡衣邊,那點沒睡醒的倦怠勁兒散開去,不語。
“我們都好久沒看見你了,”那頭的少女分貝變低,不像剛開始那樣活潑,“你到底搬去哪兒了呀?我問他們,他們所有人都說不知道。”
安靜聽她委屈抱怨,溫柔糊弄句:“搬來個很遠的地方,說出來也不會有人知道,一天時間回不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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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靈:“……”
那頭默了默,突然有些低落地問道:“你是不是不會回來了?”
安靜愣了愣。
“當然不——”
她想說當然不是,至少在冬季的某一天她需要回去那裏的墓園,可是話還沒說完就被人打斷。
“不回來就不回來!”電話那頭傳來的是另一道屬于少女的聲音,語氣要比柏靈霸道嬌縱許多。
“時巧你幹什——”
柏靈的話聲中斷,聽筒裏沙沙的聲音随之消失,安靜将手機從耳邊挪開,看了眼屏幕。
沒有電話再撥過來,她猜想是那邊的雙子在吵架,幹脆發了兩條信息過去:
「我是說當然不是。」
「我該忙了,祝你們周末愉快。」
發完消息等上會兒,依然沒等到回音,便不管她們,放下手機去衛生間。
因為睡眠不足,她原本黑亮亮的眸子布上些血絲,有些難受,但她懶得再嘗試回籠,索性收拾好去澆花園。
早晨的風有些許涼意,安靜一只手端着熱水喝,另只手提着水壺慢吞吞澆花,悠閑得像個小老太太。
從小池塘看出去,林蔭道下剛好有對夫妻手挽着手走過,安靜模模糊糊聽見他們讨論着什麽公車,知道他們是在期待夏天的到來,也跟着憧憬起來。
不知道傻瓜鎮的公交車會是什麽樣,會是彩虹色的嗎?像辦公大樓。
說到公車,安靜不免想起她在心願卡片上寫下的願望,也不知道能不能被實現……
澆完屋前屋後的花苗,安靜又給其中一些植株噴了肥,而後帶着牛奶回屋,随意做了份吐司煎蛋當早餐,填了填有些空的肚子,打空手出門去。
太陽已經從雲層下鑽出,花園裏鋪着薄薄的光,安靜出來時發現程風在葡萄架下澆花,停住腳步。
“早上好。”
這一次她搶在他前面說早安。
程風聽見意料中的聲音,将澆花壺握得更緊,指節與手柄接觸的地方微微泛白,像彎白色的月牙。
“早。”
他果然如他所料,心跳很快,既然這樣,那他還是不去菜地比較好,不然……
“我要去菜地了,你要和我一起嗎?”
“不用。”
“……”
幹嘛回答這麽快,就好像他很嫌棄她。
安靜弱弱腹诽句,知道他還要澆花,并不介意地點點頭:“那再見。”
“……再見。”
來例假的第二天,她的狀态比前一天好很多,腳步輕快走到花園外,騎上自行車頭也不回地消失在木棉街。
程風望着她離開的背影,放下胖胖的翡翠綠園藝壺,表情緊繃。
她到了那兒一定會感到奇怪吧,也不知道會不會被他吓到,或者,懷疑他的動機?
還有——
他捂住跳得撲通撲通的胸口。
再這樣跳下去……
他可能接下來一周都不會去菜地了,而是去醫院。
***
春日的碎片差不多被萬物集齊,漸漸地顯露出它的全貌,安靜的菜園裏綠意蓬勃,遠遠看去一點也不輸給其他菜地,甚至更加青春。
安靜從山坡上的農屋院落走出,在鎮長先生的介紹下,她認識了農屋的主人,并且從農屋主人這裏免費拿到捆幹竹條,她擡着竹條走到14號地。
這些幹竹條是她拿來搭架用的,鑒于豆角長勢喜人,她決定先為它們搭起架子,等過些天再給西紅柿和黃瓜搭棚。
她在書上學到幾種搭架的方法,最終選定了“帳篷法”,即按照帳篷的樣式,将四根竹條分成一組,分別插在四株豆角苗旁邊,然後将支架頂端聚攏,系上繩子,等豆角攀長上來,就像一座綠葉做的帳篷,還是帶流蘇的帳篷。
安靜澆完地,将竹條一根一根插結實,然後才慢慢系繩子。
出于貪心本色,她總是想把繩子系到最高處,那樣長出來的豆角帳篷也會高很多。剛開始兩架是她踮腳完成的,準備綁第三架時她才想起她還有個小板凳,于是端來小板凳,放在豆苗地沒有植株的空地,踩着它繼續系繩。
忙碌到豆角地中間位置,餘光忽然瞥見道急遽移動的影子,她轉過頭,眼才一晃,影子就飄過她的菜地。
安靜扭回頭,換了個方向看。
她的鄰居已經停下車,動作快到就像是他一直在這兒,她站在板凳上看着他,心底默默算了算時間。
嗯,她已經有六天沒見過他了,無論是在菜地,還是在花園,都見不到他的影子。
上一次和他見面的那個早上,她到菜地時發現件讓人吃驚的事——他的休息區竟然被挪到右邊,也就是說,夾在月季中間,與她的休息區緊緊相鄰。
那天她懵懵的,想等人來問問原因,結果他壓根沒來菜園。
于是她又等第二天、第三天,也都沒等來,只等到幫他澆菜園的敬桐。
到了今天,她看他的休息區時已經不會感到奇怪,甚至覺得挺習慣時,他總算露了面。
安靜沒有轉回視線,程風被盯得極不自在,僵聲問好:“早。”
“你也早。”
聽起來沒什麽異常,程風看向她的位置,停在菜園外,問道:“需要我幫你嗎?”
“不用,我很快就好啦。”
聽起來仍然很正常,還很樂觀。
程風點點頭,按他的舊規矩,一來菜地就坐去休息區休息,只不過他現在的休息區只與14號地隔着一道矮籬,距離比餐廳裏的桌位還要接近。
這讓他有些緊張,剛才還可以用騎車太快打掩護的過快的心跳聲這會兒暴露無遺。
他只是在緊張她的态度。
安靜卻沒有多餘的心思分給他,專注搭豆角架,将板凳移來移去,終于把頂部綁牢固,最後忙着給豆角苗與竹條系繩,以保證豆角苗沿着竹架生長。
結束全部的工作後,她忘乎所以地在菜地前伸了個懶腰,快伸到尾聲時才想起來隔壁菜地裏有個奇怪的勞動觀摩者——
即自己不勞動,一直盯着別人看的人。
她端正好動作,抱着腳邊的小板凳回休息區,在程風似有若無的打量之下,用水壺裏的清水澆了澆手,坐下。
在比餐廳桌位還要接近的休息區裏,兩人同向坐着,彼此能在餘光裏瞥見對方。
安靜慢慢扭過頭,想問問那個好奇逐漸被時間消磨的問題,然而,還沒扭過去程風就起了身。
“……”
怎麽像是故意的?
動作已經做到一半,她只好假裝她是脖子不舒服,在空中劃了個圓圈,但劃了一圈後,眼睛還是沒忍住跟人跑了。
看着他走去工具房,又一次拿出他的飲料箱,重新坐回休息區。
這回他沒有和她坐在同個方向,而是斜對着她坐下。
“喝點什麽嗎?”
他問話的同時觀察着她的動作表情,但除了她搖了搖頭,其他什麽也沒看見。
他取出罐很迷你的牛奶,手輕而易舉伸過栅欄,像是沒看見她搖頭,詢問:“這個可以嗎?”
很甜,很符合她的口味。
安靜盯着斜眼仔看了會兒,像是找到開啓對話的口子,幹脆收下,然後借着說謝的時間委婉問出那個疑問:“你怎麽把這邊的花給挖了?”
她原本欣賞得好好兒的,哪像現在,只能看見他的桌椅。
“還想再種些東西,地不夠用。”程風搬出他想了好幾天的借口,随手擰開瓶蘇打水,喝上口。
信以為真的安靜表示理解。
還想說些什麽,就發現程風偏了偏頭,盯着她身後某處看,她順着他的視線回頭,卻什麽也沒見着。
“怎麽了?”
“剛剛有團東西在——”程風說着忽然想到什麽,起身,“我去看看。”
安靜被他說得緊張兮兮,跟着起身,見程風走到他的工具房後看她的工具房。
“什麽東西?”
她不安的神情落到程風眼裏,他維持整早的緊張被沖淡,有種想笑的沖動——這種沖動感已經在這一周時間裏被他精準掌握。
“你來看看。”
安靜:“……”
他既然這麽說,說明不是什麽可怕的東西,安靜在好奇心驅使下,緩慢往前去,走到番茄地旁,探頭,當場震住。
工具屋後的小塊陰影地裏,一只小小的綿羊幼崽趴在那兒,通身雪白,唯獨臉和尖尖的耳朵是黑的,黑到她完全分辨不清它的五官,甚至不清楚它現在是睡着的還是清醒的。
黑鼻綿羊被兩個大膽的人類注視着,忍不住動了動身體,威吓他們。
安靜這時又在它身上發現兩團黑,它的前蹄像是套了雙黑色靴子,短短的一截黑毛,但後蹄還是純白的。
可……可愛。
看她盯着小綿羊一動不動,程風直接擡腿跨過圍籬,走到她這邊來。
“昨晚牧區點名,發現少了只羊,沒想到跑來這兒。”
安靜目瞪口呆看着小綿羊,愣了愣發現盲點:“你怎麽知道?”
“……”
當然是因為他是傻瓜鎮生活負責人,有什麽事都能聯系他。
換成班級制,他就是最操勞的生活委員。
“認識,早上接到電話,托我留意下住宅區裏。”
一說到電話,安靜又被打回現實。
他這麽愛幫忙,為什麽不把電話給她呢?她看起來不需要幫助嗎?
她一個沒剎住車,又斤斤計較起來,程風卻彎下腰,直接抱起籬笆與工具房夾縫中的小羊崽子。
小羊崽子:“咩咩?”
安靜:“……”
“我送它回牧區,你去過那兒嗎?”
她搖頭,她目前去到的最遠地方就是這片菜地的盡頭了:“但我來傻瓜鎮那天在山上見到下游的綿羊了。”
“那要和我一起嗎?”
“咩咩咩——”可小羊不想回。
“好啊。”安靜開心點頭。
小羊:“……”
兩人不顧小羊的意願,直接抱着它朝下游走去,安靜邊走邊盯着程風懷裏的小羊看,兩眼奕奕。
程風:“……”
“你想抱它?”
她搗頭。
“它有些沉,力氣也很大。”
安靜一臉不信,躍躍欲試:“可我想試試,它好可愛。”
程風看着她伸來的胳膊,将小羊送到她懷裏,小羊像是找到機會,在被安靜抱住的空當踢了踢它穿着黑色毛靴的前蹄,踹了程風兩腳。
“……”
安靜沒忍住,失笑,笑完立馬道歉:“對不起,不該笑的。”
程風跟着翹起嘴角,還孩子氣地捏了把小羊蹄,小羊氣得咩咩叫,安靜卻怔怔看着他:“我真的沒騙你,你摸摸嘴角,你又笑了。”
“我知道,”程風垂着眼,坦然承認,“我又不是褒姒。”
“……”
幾天不見,他是換了個人嗎?
“而且摸了羊,手很髒。”
“咩!”
小羊情緒有些激動,安靜差點圈不住它,趕緊指揮程風:“那你摸摸它的頭!”
程風看着頭貼在她肩膀處的小羊,遲遲落不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