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有生之年狹路相逢,終不能幸免】 (1)
十二月初,冷空氣入侵,染黃校園裏随處可見的梧桐樹葉。
“時間過得真快吶。”
午休時候,阮唐發出感嘆。
她手裏拿着上個月的月考成績單,腦袋磕在桌面上,犯愁地說:“距離期末考試只剩不到兩個月的時間了,小洱,我現在很難過……”
肖洱正在幫她看物理試卷上的錯題,用紅筆在題目邊上标出錯因,以及需要着重練習的知識點。
聽了她生無可戀的哭訴,說:“那就把小說停一停啊。”
“不行!”阮唐一下子彈坐起來,“頭可斷,血可流,小說不能停!”
肖洱不再規勸,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她極少幹預。
這時候,楊成恭拿着試卷走過來找肖洱:“肖洱,方便請教你一道數學題嗎。”
肖洱停下手頭的動作,看向他:“方便。”
楊成恭這一次月考又是第二,他的語文、理綜成績與肖洱不相上下,可英語、數學卻遜色于她。
幾乎所有老師都在說,肖洱在數學這門學科上有得天獨厚的悟性,她的邏輯思維強大,有嚴謹的解題能力和清晰的知識構架。
所以她的數學成績每次都接近滿分,所以她能代表學校參加數學競賽。
肖洱講題的時候很認真,楊成恭聽得更是仔細。從阮唐那個角度看過去,只覺得兩個人和諧得不得了。
末了,阮唐星星眼地轉過頭對聶铠說:“聶铠,你有沒有覺得小洱跟楊學委簡直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啊!”
這話楊成恭和肖洱聽了,都沒什麽反應,只當是被言情小說荼毒已久的花癡少女的日常發病。
可聶铠聽了,倒是多看了楊成恭幾眼,說:“沒覺得。”
随後把桌面上的成績單胡亂塞進桌洞裏,起身去了陳世骐座位上。
阮唐看着聶铠離開,小聲嘀咕:“小洱,聶铠是不是對我有什麽意見吶?冷冰冰的,他平時不這樣啊。”
肖洱偏頭看了看聶铠,說:“我不清楚。”
阮唐的聲音更小了,幾乎是湊在肖洱眼前,神秘兮兮地說:“對了,你知不知道一個超級大八卦?”
“什麽?”
“她們說,夢薇那個聶铠耶。”
說喜歡會覺得不好意思的年紀,常用“那個”來代替說不出口的字眼。可誰都明了,含糊的話語間藏着怎麽樣的小心思。
肖洱說:“看得出來。”
“對吧,我也覺得挺明顯的。之前聶铠生日的時候不是只請了你嗎,聽她們說夢薇有點不高興,那時候我就猜出來了。”
何止是不高興,夢薇再也沒有在體育課找肖洱打羽毛球,平時見了面,也只當做沒有看見。
“還有一件事,這不是快到聖誕節了嗎……呀,我跟你說的這些,你不可以告訴別人哦。”
阮唐四下裏看看,說:“不過我最相信你了,你肯定不會告訴別人的。夢薇好像在偷偷織圍巾呢,要給聶铠當做聖誕節禮物。”
說到這裏,聲音蚊子哼似的:“哎,她是真的很喜歡他啊……”
那一聲“哎”,像嘆息,又像感慨,蘊含的意味卻昭然若揭。
肖洱辨別着阮唐的神色,沒有說話。
“你說,夢薇那麽好看,為什麽聶铠對她沒有感覺似的?”
阮唐的眼睛又亮了亮:“聶铠會不會不喜歡那樣的女孩子?可是,那他會喜歡什麽樣的女孩子呢……”
真是個未解之謎啊,阮唐覺得好傷腦筋。
聶铠的成績中等偏上,他無心向學,但是考試前仍然會突擊兩天,憑借一點小聰明,考下來往往還不錯。
陳世骐就不行了,他常年穩居全班倒數第一的寶座,任爾東西南北風,就是不肯退位。
不過他也不在乎這些,成績單發下來,看也不會多看一眼。
“聶铠,今年聖誕節,我們跟二中打比賽,怎麽樣,正面剛一場?”
看見聶铠過來,陳世骐興趣盎然,說:“在二中那個體育館打,二中那地兒絕了,妹子特別多,質量還高。”
“什麽規格的比賽,怎麽能去體育館?”
“選拔賽啊!你來小馬市不久,可能不知道。每年這時候,市籃球隊都要在幾個學校之間搞比賽,主要是看看咱們資質怎麽樣,要是看中了,沒準就吸收進籃球隊了!”陳世骐說,“你打球打得這麽吊,沒準就被看上了。”
聶铠的餘光落在自己座位上,楊成恭拿着試卷似乎又在跟肖洱說着什麽,兩個人雖然都沒有笑,但氣氛好似很愉悅。
這讓他覺得,肖洱和楊成恭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他說:“報名就行嗎,參加選拔賽有什麽要求?”
“你有興趣?太棒了!”陳世骐激動起來,一拍桌子,“沒什麽特別的要求,組個隊打進決賽就行。”
陳世骐和聶铠很快就湊齊了一個球隊的人數。
這不算正規比賽,天寧高中的籃球校隊不會整隊出征,倒有不少人因為跟陳世骐關系要好,所以加入了他們的隊伍。
陳世骐還給隊伍起了一個頗為響亮的名字,叫做“無冕”。
“無冕之王?”
又過了兩周,肖洱才在課間聽聶铠談論起這個名字,她說。
“沒錯,就是無冕之王的意思。”
陳世骐揚眉,用大拇指指一指自己和聶铠:“我們隊連替補都是校隊後衛,現在已經順利殺進前四強了。聖誕節那天,記得來二中捧場哈!”
阮唐挺興奮,整個人都轉過去趴在聶铠他們的桌子邊沿,說:“哈士奇呀,贏了比賽的話,有什麽好處沒有?”
“啧,俗!”
陳世骐一揚下巴,說:“我們是為了天寧高中的名譽而戰!二中那幫熊孩子狂了好幾年了,我還在念初中的時候就想好了,要好好收拾他們一頓。”
阮唐被陳世骐一頓忽悠,眼睛亮晶晶的:“嘩,聽上去很厲害啊。”
“那必須的。”
這廂還在熱火朝天的讨論,楊成恭卻什麽都沒有聽見似的,自顧自地看着書。
聶铠手裏轉着筆,突然碰一碰前面肖洱的肩:“班長,你去看嗎?聖誕節那天。”
肖洱頓了頓,說:“看情況啊,沒有什麽事的話,可以去看看。”
“會有什麽事?那天是禮拜六。”
聶铠堅持,又看向她身邊的阮唐:“你們一起。比賽結束了,我請你們吃飯,怎麽樣。”
阮唐一聲歡呼:“真的?”
聶铠笑起來,有少年人慣有的張揚。
“君子一言,驷馬難追!”
楊成恭知道肖洱一定不會去,她從來不會為這種無意義的比賽浪費自己的時間。
他和她是一類人,他很明白,在有限的時間裏完成盡可能多的事情,對于他們這樣的人而言,才是高效而有意義的。
他一點也不擔心肖洱會答應。
至于,他為什麽會分出心神來思考“自己會不會擔心”這件同樣無意義的事,楊成恭沒有細想。
“可以啊。”肖洱淡淡地回應他,狀若無意地說,“那你,可要盡力拿到冠軍啊。”
楊成恭的目光一滞,差異地看向肖洱。
肖洱被楊成恭那帶着探尋與審視的目光刺了一下,等她看回去,楊成恭已經重新低下了頭去。
“你來看的話,我就會拿到冠軍的。”
聶铠面上表情不多,聲音裏卻透着滿滿的欣喜。
“你來看的話,我就會拿到冠軍的。小洱,你說聶铠這話是不是有什麽深意?”
放學一起回家的路上,阮唐還在琢磨聶铠今天的話,似有所悟地看向肖洱:“他會不會是喜……”
“你小說看多了吧。”肖洱截住她的話頭,說,“盡會瞎想。”
“嘿嘿,那沒辦法啊。聶铠這種人,長得帥,家裏有錢,跟小說裏寫的似的,很難不讓人遐想聯翩啊。”
阮唐振振有詞,一把挽上肖洱的胳膊:“對了小洱,今天我跟你坐同一輛車。”
“怎麽?”
“我奶奶身體不好,我媽今天帶她去查,說是要住兩天醫院觀察觀察。所以我一會要去人民醫院。”
人民醫院就在肖洱家附近,五分鐘的腳程。
肖洱點點頭:“在哪個病房,我吃過飯去找你。”
晚上,肖洱把阮唐奶奶住院的事跟沈珺如說了,得到首肯後帶着錢就下樓去。
肖長業最近加班頻繁,這個點還沒回來,肖洱雖然心生懷疑,卻一直沒有發現他和白雅潔的蛛絲馬跡。這時候她下了樓去,先在小區外的水果攤上買了點當季的新鮮水果,才往醫院的方向走。
遠遠看見肖長業迎面走過來的時候,肖洱是有些訝異的。
比她更詫異的是肖長業。有那麽一秒,肖洱幾乎覺得肖長業想要立刻轉身。
“爸。”
肖洱的臉色非常難看,但隆冬臘月,天黑得極早,沒人能看清楚她的表情。
肖長業有車,可他卻在這個時候,在他本應在“加班”的時候,從白雅潔家的方向走過來。
發生了什麽,不言而喻。
“你怎麽往這走?”
肖長業看見肖洱手上提着的水果,驚訝地問。
肖洱簡明扼要地說了自己的去意,目光審度地望着他:“爸,你的車呢。”
肖長業一愣,連忙說:“車啊,我停在巷口了。剛剛才下班,想順路過來理個發,結果一去發現人滿為患。”
說這些話的時候,他的手不自覺地相互搓揉着,似乎是因為這天太冷。
“那你快回去吧,我媽溫着飯菜呢,一會兒該涼了。”肖洱低聲說。
“你也早點回來,這天太冷了。”肖長業跺跺腳,不自然地笑笑。
“嗯。”
兩人相背而去。
天可真冷啊,往日積極擺攤的小販們也大多倦怠了,寥落的街道上只有零星幾家冰糖葫蘆鋪子和烤地瓜攤鋪。
肖洱站在這條街上唯一的那家理發店門口。
門可羅雀,裏頭只有一個客人。
肖洱心下一片荒涼。
聶铠大汗淋漓地從籃球場出來,跟陳世骐他們幾個約了下次練球的時間之後,跑去小店裏買飲料。
付錢的時候,手機響了。
他一只手掏出手機,另一只手将一張面值為50的鈔票放在櫃臺上。
“喂?”
隔着手機,肖洱幾乎都能聽出聶铠熱氣騰騰的聲音。
“是我。”
聶铠聽出來了,他心裏一頓,不自覺地放軟語調:“肖洱……”
“你不在家?”這是個問句,可聶铠卻聽出篤定的意味。
他不明所以:“我這段時間都在練球呢,怎麽了?”
突然,心裏棒當一跳:“你去找我了?”
“沒有。”
得到聶铠的回複,肖洱更加确定,眼神也更冷凝。
“那……你為什麽……”
“我剛剛看見烤地瓜,想起你了。”
“……”
聶铠明确地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比剛才打球的時候更加清晰可聞。
笨咚、笨咚。
泵出幾乎沸騰的血液,快要跳出胸膛。
“你現在在哪裏?”
回過神來,他立刻問。
肖洱報上自己的位置,說:“我一會兒要去醫院看望阮唐的奶奶。”
聶铠立刻往公交車站大步跑去:“我去醫院找你。”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就覺得,這個時候,他應該去見她一面。
他想去見她一面。
于是,飲料和50塊錢,還留在櫃臺上。老板喊了又喊,他也完全聽不見。
那個時候,少年熱血沖動,多麽盲目。
肖洱從醫院出來,看見聶铠站在街邊的路燈下等她。
他穿得真少,運動背心外只有一件冬款的棒球衫外套,手插在寬松的運動褲褲兜裏,腳邊放着一只籃球。
看見肖洱,他拾起球,朝她大步走過來。影子越拉越長,将她籠罩。
冬夜寒風凜冽,他站在風口,給她擋了個完全。
“你為什麽過來找我。”
肖洱仰頭,漆黑的眼珠盯着他。
“你不想我來找你,下次我就不去找你。”
他低聲說,無意識地吸了吸鼻子。
剛打完球出的汗,已經被冷風吹幹,他感冒了。
肖洱抿了抿唇,說:“先走吧。”
肖洱和他在附近找了一家奶茶店喝熱飲。
店面很小,也很精致,裝潢得青春逼人,櫃臺正對着的那面牆上照例貼滿了花花綠綠的便利貼。
除了聶铠和肖洱,裏面還有兩對情侶,社會青年打扮。
兩人往裏走的時候,肖洱餘光看見其中一個朋克裝的女人,目光直往聶铠身上飄。
兩人落座,肖洱正面對着那個朋克裝女人,看見她低頭跟身邊的男人竊竊私語。後者聽罷,有意無意地也往他們這裏瞥。
聶铠背對他們,毫不知情。
“下個禮拜六就要比賽了,哈士奇最近找了幾個朋友組了啦啦隊,還有模有樣的。肖洱,到時候,你會給我們加油麽?”
他有點難以想象肖洱站在看臺上大喊加油的場景,問出這個問題之後,自己也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于是自覺自發帶過這個話題:“下周五哈士奇還打算搞啦啦隊彩排,挺逗的,你去不去看?”
“我要去上書法課,沒有時間。”
“也對。那天我也有事。”聶铠點點頭,“我媽那天生日,我還要早一點回去陪她慶生。”
肖洱心裏一緊:“她的生日,在平安夜?”
她想起肖長業手機的密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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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二十四,白雅潔的生日。
她曾經猜測過這個密碼的意義,可是沒有想到,肖長業竟然真的這麽堂而皇之地使用另一個女人的生日,作為自己的手機密碼。
“是啊。”聶铠笑笑,看向肖洱,“你呢,你的生日是哪天?”
卻發現肖洱在兀自出神。
他伸手,在她面前揮了揮:“想什麽呢?”
肖洱回神,下意識往後讓了讓,聶铠這才注意到她眼裏有隐約的水光。
可水光轉瞬即逝,肖洱在下一秒站起身。
“時間不早了,我回家了。”
“肖洱!”他不明所以,急急追着她出去。
她走得快,聶铠伸手去拉,她的手一片冰涼,聶铠掌心火熱,像能直接燙進心裏。
“有什麽話不能說出來嗎?你為什麽總是不開心?”
肖洱想掙開他,卻撞上他熾熱的一雙眸子。
她停了下來,神情有片刻迷惘。
“聶铠,你會跟不喜歡的人在一起嗎。”
她的聲音輕得像是一碰就會碎。
聶铠一頭霧水。
“為什麽明明不喜歡,還要在一起?”
她喃喃,很難過的樣子。
“誰和誰在一起了?”聶铠愣愣地看着她。
肖洱用手遮住眼睛,深深吸氣,低聲自語:“我猜,他們就快要離婚了。”
離婚?
聶铠似乎明白了什麽,收緊手掌,說出口的安慰卻笨拙:“他們就算離婚了,可是對你的感情不會變……”
“不可以!”她赤紅着眼,一字一句道,“他們曾經是所有人都羨慕的一對,沒有人能拆開他們,沒有。”
她身邊的所有人,無一不誇贊她的家庭和睦。從她懂事的那一天起,聽到的所有,都是對他父母感情的溢美之詞。
她不能允許任何人來威脅這個家的穩定,誰也不可以。
所以她從十三歲開始,戰戰兢兢、謹小慎微地扮演一個乖女兒的角色,認真念書,練習書法,察言觀色,讨好父母。
怎麽能因為白雅潔的重新出現就毀于一旦,這太可笑了。
聶铠不知道今天發生了什麽,致使肖洱一直平靜的外表瀕臨破裂。他輕輕擡手,想摸她的頭發。
肖洱讓開了。
“我失态了,抱歉。”她語氣克制,從他手裏抽出自己的手,“別送了,你的籃球還在店裏。”
她疾步而去。
家裏燈火通明,沈珺如在書房改作業,肖長業在卧室看電影,槍戰片。
肖長業感覺到一些動靜,偏頭看去,是肖洱站在門邊。
她注視着自己,目光瞬也不瞬。
肖長業移開視線,說:“回來了?作業寫完了嗎。”
“寫完了。”肖洱低聲說。
屋裏氣氛尴尬,只剩電腦音箱裏傳來的打鬥聲。
肖洱臉上慢慢露出一個笑來,看着肖長業:“對了,爸,下個周五你能早一點回家嗎。”
“下周五?”
“那天剛好是平安夜,不如咱們一家去外邊吃?”肖洱提議道,“去吃火鍋吧!我知道新南路那兒新開了一家火鍋店,聽說很不錯。”
“我那天可能加班……還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呢。”
肖洱執着地問:“不能提前一些嗎?”
“平安夜是外國人的節日,我們有什麽好過的。”
肖長業微微皺眉,看向肖洱:“你現在少把心思放在這些事情上面,還有一年多就要高考了,你怎麽還有心情去管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肖長業一向慣她,很少用這種口氣,說出這樣的話。
像是在心虛。
肖洱面上的笑意散去,輕聲說:“我知道了。”
從卧室離開,肖洱去了書房。
書桌上的作業被批改了一大半,作業邊還攤着一本記事薄,上面記着學生們常犯的錯誤。
肖洱進去的時候,沈珺如正對着鏡子滴眼藥水,角度沒對準,有一部分順着眼角流下來,像眼淚。
肖洱抽出紙巾給她擦拭:“早點休息吧。”
沈珺如接過紙巾,搖搖頭:“明天要講評的。”
“遲一天發下去也沒什麽。”
“後天就是周六了,再拖到下個禮拜發呀,那幫小崽子早該忘了做過什麽題,評講效果差。”
肖洱不再勸了,輕咬下唇,垂眸看着沈珺如。
“媽,下個禮拜五能不能早一點回來?”
“有什麽事嗎?”沈珺如有些詫異地擡頭:“下個禮拜五,我要去南京參加教學研讨會啊。哦,我忘了跟你說了,要到周日下午我才能回來。”
肖洱一愣,脫口問:“我爸知道嗎?”
“知道啊,我剛剛才跟他說的,讓他盡量早點回來給你做晚飯。”沈珺如打量肖洱,說,“怎麽了?”
“沒什麽,平安夜嘛,想一起吃個飯……”
“什麽平安夜,都是外國玩意。”不出意外的,沈珺如說了肖長業方才說的那番話。
最後肖洱回到自己房間,臉色很差。
2012年12月16日
肖洱,粉飾太平、坐以待斃不是辦法。
她合上日記本。
那一夜,肖洱沒有睡好。
同樣沒睡好的,還有一個人。
平安夜那天,下了雨,氣溫降到零下。
上學路上,肖洱在公交車上看見聶铠。
她其實很少能看見他,因為她走得太早,而聶铠很少能那麽早起床。
可是這一個禮拜,幾乎每一天,肖洱都能遇見他。
即便是遇見了,她也不願意跟他多說話,只當做沒有看見這個人。聶铠幾次想跟她搭讪,都被她五米之內人畜莫近的眼神逼退。
車子很快到站,兩人一前一後下了車。
外頭風雨淋漓。
肖洱注意到聶铠沒有帶傘,甚至只穿了棒球服外套。拉鏈拉到頂,大概就算是這個玩世不恭的少年對這場冬雨最大的致敬。
肖洱緩步走着,聶铠與她保持同樣的頻率在後面跟着。
這麽冷的天,他一定要這麽跟着嗎?肖洱微微蹙眉,不由加快步子。
一陣狂風刮過,肖洱一個不穩,死死抓住傘把手,努力将傘面與風保持垂直,才沒有被吹翻。
露在傘外的部分,盡管穿了厚厚的衣服,也凍得快要沒有知覺。
冬天的雨,仗着風勢,能滲進骨血裏。
聶铠看見肖洱轉過身,望着自己,紛亂的額發撲在臉上。
她說:“聶铠,你過來。”
……
兩人共撐一把傘,而且是她發出的邀請,聶铠的心情好得不得了,幾次三番地哼起歌。
肖洱黑着臉不說話。
聶铠站在走廊收傘的時候,肖洱才看見他一半身子幾乎完全濕透。
她頓了頓,開口:“今晚,你要和你媽媽一起慶祝生日是嗎。”
聶铠點頭:“嗯,她晚上還要去見一個老朋友,我得早點回去才行。”
“老朋友?”
“我小時候在這裏住過幾年,我媽也有一些朋友在小馬市。”聶铠把傘套進肖洱遞過去的塑料袋裏,說,“怎麽這麽問。”
“沒什麽。平安夜快樂。”肖洱說。
“你……也是。”聶铠勾了勾唇角,說,“明天你會來吧。”
“嗯。”
兩人說話的時候,還有學生陸續到了。肖洱擡眼看去,夢薇和嘉琦站在離他們倆不過五米的地方。
夢薇懷裏抱着一只大紙袋子,看見聶铠把套好的雨傘遞給肖洱,有些發怔,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兩人。
肖洱斂了神色,預備進教室。
嘉琦在後頭推了夢薇一把,揚聲道:“聶铠,夢薇有話跟你說!”
肖洱沒有理會,自顧自關上教室門。
教室裏開了空調,一片暖意。
落座的時候,肖洱看見聶铠拿着方才夢薇手裏的那個大紙袋子進來了,而夢薇和嘉琦兩個人有說有笑的跟在後頭。
肖洱打開書包,柯岳明已經黏了過來:“班長,物理作業借看一下呗!”
肖洱把作業拿出來給他。後者眼尖,看見聶铠手上的東西:“喲,這是啥?”
不等聶铠做出反應,探頭過去,打開來:“嗬!圍巾!該不是你買的吧?”
聶铠大喇喇坐下去,也不顧柯岳明把圍巾掏出來翻來覆去地看。把書包撂下,脫去外套,将外套上的雨水抖開。
倒是另一組夢薇的同桌嘉琦,跺着腳喊道:“死柯基!你別把我們夢薇的心血弄壞了!”
柯岳明心領神會,笑開了:“原來是夢薇親手織的啊!”
夢薇被他說得害羞,拍了嘉琦一下,急急地說:“哎呀,你快放回去吧!”
一唱一和,于是沒人不知道夢薇給聶铠織了一條圍巾。
柯岳明拿到物理作業,也不再浪費時間八卦,把圍巾往回一放,竄回座位抄作業去了。
這個插曲,聶铠看在眼裏,卻當沒發生。
不發言不表态,收拾好自己的衣服以後,把紙袋子往抽屜裏一塞,趴在桌面上,沒一會兒,就睡着了。
天知道這幾天為了跟肖洱趕上同一輛車,他得定多早的鬧鈴。
肖洱聽着後方很快傳來均勻而規律的呼吸聲,沒留意就彎了唇角。
下午五點半準時放了學,聶铠趕着回去,沒跟陳世骐他們廢話,背了書包就邁開大步出去了,連桌洞裏夢薇給他的聖誕節禮物也忘了帶。
阮唐要去醫院給奶奶送飯,也走得急。
肖洱看着表,聶铠到家後,差不多六點,白雅潔起碼要到七點之後才會有時間出門。
她回憶起肖長業今天早晨的穿着,加絨夾克,休閑長褲,半舊的皮鞋。
他不會穿這樣的衣服與白雅潔見面,所以他一定會先回家一趟。
肖洱打了車回家,果然看見肖長業的車子停在小區裏。肖洱站在車邊,看見後座上放着一只精美的紙袋子,但看不清是什麽。
開鎖進門,肖洱聞到男士香水的氣味。
肖長業正站在洗手間,對着鏡子打領帶。看見肖洱這麽早就回來了,面上是不加掩飾的訝異:“小洱,你怎麽回來了?”
肖洱說:“書法課老師臨時有事,本周的書法課取消了。”
她沉靜的眸子睇着肖長業:“爸,你怎麽回來的這麽早?一會兒還要出去嗎?”
肖長業繼續對着鏡子,不看她。
“是啊……一會兒還要下去跟人吃個飯,工作上的事情。”
“我跟你一起吧,我媽去南京了,晚上也沒有吃的。”
“小孩子搗什麽亂?自己去買點,等爸爸下次有時間了,帶你去吃好的。”
肖長業瞪她,又走出來,從口袋裏取出錢包。錢包帶出一張白色的發票,落在地上,他沒留意,打開錢包抽出兩張一百的鈔票遞給肖洱。
肖洱走過去,不動聲色地踩住那張發票。
她接過錢,說:“那好吧,可是你要記得,帶我跟媽媽去吃,不能食言。”
“放心吧!”
肖長業笑笑,又摸摸她的頭,回到洗手間繼續系領帶。
肖洱撿起腳下的發票。
擡頭寫着老鳳祥鉑金項鏈,價格是八千六百八十。
她攥緊拳頭,胃裏像是灌了一杯碎冰,寒意刺骨,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肖洱大口地呼吸,覺得自己要是再不做一點什麽,五髒六腑可能都會被凍僵。
她走進廚房,拿出玻璃杯,伸手去夠開水瓶。
家裏常年都會有熱開水,媽媽每天早上去上班之前都會備下兩壺熱開水,今天也不外如是。
開水瓶很重,肖洱的手有一些不穩。
在洗手間整理頭發的肖長業突然聽見一聲巨響,似乎是什麽碎裂的聲音,心裏一驚,他立刻循聲趕去。
“小洱!怎麽了!”
待他趕去廚房,卻看見肖洱站在滿地水瓶膽碎片裏,被開水濕透的拖鞋裏流淌出殷紅的鮮血,在地板上緩慢爬行。
平安夜,肖洱在人民醫院度過。
她告訴肖長業,自己沒拿穩水瓶。開水倒出來,燙了腳,應激之下,整個水瓶也摔在地上,碎片四濺,割傷了腳。
肖長業氣憤之餘,更多的是心疼,立刻開車将她送去醫院。
她的腳上燙出一連串水泡,被割傷的地方縫了四針。
擔心感染,值班醫生還給她打了破傷風針,因為肖洱堅持說創口疼痛難忍,醫生只好讓她在醫院住一晚觀察。
看着肖長業忙上忙下,排隊挂號、等待開單子交錢、陪她縫針、抱她去病房、給她買晚飯……肖洱也只是一徑沉默。
等到肖長業給她蓋上被子,叮囑她好好休息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
肖洱這才問他:“爸,晚上你會陪我吧?”
肖長業摸摸她的額頭:“當然,我就在邊上,有什麽事,想上廁所了,叫我一聲。”
肖洱乖覺地點頭,說:“我以後會小心的。”
肖長業虎着臉,說:“當然要小心!你看看,倒個水都能傷成這樣,真不知道該怎麽說你才好,越過越回去了,你當自己還小?你這樣,以後考上大學了,爸媽怎麽能放心你一個人在外面生活?”
肖洱一聲不吭地聽訓,她知道肖長業比沈珺如心軟得多,頂多教訓她兩句就會饒過了。
果然,肖長業嘆口氣,說:“行了,你也應該知道錯了。早點睡吧,明天爸爸請一天假陪你。”
肖洱眨巴眼,攥着被子角,看着他:“你今天晚上的那個會,不去的話會怎麽樣?”
肖長業的神色看不出端倪,說:“不會怎麽樣。”
肖洱哦了一聲,安靜地閉上眼睛。
第二天,肖洱沒能去二中給聶铠加油。
看臺上坐滿了人,夢薇和嘉琦坐在非常顯眼的位置。她們都是啦啦隊的成員,在陳世骐的“突擊培訓”下,有模有樣地喊着加油的口號。
可是阮唐身邊的座位一直是空的。
陳世骐看着聶铠心不在焉的模樣,撞了撞他:“一會兒可別掉鏈子啊。”
聶铠不耐地說:“開什麽玩笑。”
柯岳明是編外人員,過來送水,聞言笑道:“今兒咱十拿九穩的贏,聽說二中隊長練習的時候韌帶拉傷,不成氣候!”
陳世骐一聽,鬥志昂揚:“靠!他們搞什麽,我可不想躺贏!一點挑戰都沒有。”
“少來,嫌沒挑戰,你多來幾個三分啊哈士奇!”
“好啊柯基,你會你等着看!”
臨上場時,柯岳明環顧一圈,說:“咦,班長沒來啊。”
陳世骐瞄着聶铠的神情,說:“誰說沒來?我剛還看到了,可能是去上廁所了吧。”
聶铠偏頭看他:“你看見了?”
“啊!”陳世骐正兒八經地點頭,一面把柯岳明往外趕,“去去,你去找小軟糖跟班長,別跟這兒礙眼。”
又搭上聶铠的肩,大搖大擺地往場內走:“等我們凱旋歸來吧!”
可一直到比賽結束,聶铠也沒有看見肖洱的身影。
天寧高中對抗二中的這場比賽,以天寧高中險勝兩分為最終結果。
裁判吹響結束哨聲,全場沸騰。天寧高中這邊歡欣鼓舞,啦啦隊瘋了似的歡呼,二中的親友團則垂頭喪氣,偶有不忿。
陳世骐一身臭汗,跟其他幾個人勾着肩,齊齊咆哮。
聶铠發揮得很好,是這場的“得分王”,比賽一結束,立刻有人過來找他,說籃球隊的郭老師想見見他。
“我操,牛逼啊!”
陳世骐在一邊聽見了,兩眼直放光,跟着就去捶他的肩。
“兄弟!你要是飛黃騰達了,一定要記着我!”
聶铠有一點走神,沒注意陳世骐的話,大步走向看臺。
“啊啊啊!”
看臺上有很多人原先不認識聶铠,只是被籃球賽吸引過來,或是天寧高中其它班級慕名而來的親友團,因為這場比賽,齊齊被圈粉。
球賽後的激動,會湮滅平日的矜持。看見聶铠往這裏走,看臺上的大多數女生,都尖聲叫起來。
“聶铠你好厲害!”
“男神男神!”
夢薇奮力跨過幾個臺階,擠到過道這邊來,将手裏早已準備好的毛巾和水遞過去:“擦擦汗吧。”
她眼波盈盈,顧盼生輝。
聶铠接過去,目光沒在她臉上逗留,直接朝阮唐所在的方向走去。後者正低頭看手機,感覺到人影晃動,一擡頭有些呆。
“聶铠……恭喜你們……”
“她怎麽沒來?”
他語氣不悅,幾乎是氣呼呼地說。
阮唐晃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