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龍顏大怒
李遠死的第四天, 藺容宸召嚴曦觐見。
嚴曦如願見到人,也如願問了他一直想問的話,“皇上是否懷疑過李遠并非突然病死?”
“不是懷疑。”藺容宸波瀾不驚道, “是肯定。”
肯定?嚴曦更不解, “既然你肯定他的死另有隐情, 為何不讓刑部徹查?難道就這樣讓他死的不明不白?”
“你在質問朕?”藺容宸提了音量。
嚴曦壓住火又不敢點頭,只能不甘道:“微臣不敢。”
“你有什麽不敢的?”自遇見嚴曦以來, 他以下犯上的事做的還少嗎?“知道朕上次為何不見你麽?”
嚴曦悻悻道:“不知。”
藺容宸合上奏折, “滿朝文武都閉口不言, 你一個芝麻大的官兒, 強出什麽頭?”是活得不耐煩了嗎?如果那天他見了嚴曦, 說不定嚴曦還未出宮門,黃景春就已得到消息,他未必不會是下一個李遠。“不過一個左都禦史而已,朕只要開口,不知道有多少人願意補上來!你覺得朕會為了他跟符卓翻臉麽?”
“別人怎麽說怎麽做,微臣管不了, 也不想管,但皇上如此做法, 難道不怕寒了大臣們的心?若僅僅是怕得罪黃景春和符卓……皇帝做的這般窩囊, 這江山不要也罷!”說實話, 嚴曦在面聖之前并未想說這些話,他明白藺容宸的苦衷,還想安慰他幾句來着。可忠心耿耿的大臣被殺, 他卻如此的不在乎,嚴曦只為李遠感到不值。
“放肆!”藺容宸勃然變色,擡手将案上的書卷悉數掃掉,案角的筆船“咣當”一聲掉在嚴曦腳邊,“你知道你在跟誰說話嗎!”
“可惜了,這麽好的筆船,”嚴曦彎腰拾起摔裂的筆船,将它重新放回禦案上,擡眸看着藺容宸,“跟誰說話?”他自問一句,語氣清淡,神色清淡,完全不似藺容宸認識的那個嚴曦,“一個皇位被人搶去大半的傀儡皇帝。”
“嚴曦!你若想死,朕成全你!”一陣冷風擦過脖頸,嚴曦的肩上多了把明晃晃的利劍,藺容宸目光凜冽,怒不可遏。
嚴曦并不懂得見好就收,本着不把藺容宸氣死就不罷休的目的,輕哼一聲,譏诮道:“皇上這是惱羞成怒麽?除了殺一個無關緊要的人來平複心中的憤怒和不甘,你還能做什麽?”
藺容宸想砍死他!特別想!但終于還是沒有動手。一段極其漫長的沉默後,他緩緩收回劍,自嘲道:“你說得對,每一個字都對,對的朕恨不得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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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曦閉口,不再挑戰他的耐心。
“你總是有辦法激怒朕,讓朕暴跳如雷,如籠中困獸。”藺容宸松開劍,寒刃與地面相撞,發出悅耳的“叮咚”聲,他怆然轉身,背影落寞,“你不在朕的位置上,你什麽都沒經歷過,什麽都沒見過,什麽都不懂,你又有何資格在這裏指責朕?”
“我是什麽都不懂,但我至少知道為臣者、為官者該有傲骨,該有擔當,該有責任!”
這一句話铿锵擲地,藺容宸回頭,見他眼中炙熱,一時有些恍惚。“太傅教你的麽?”
“我雖學不了他七成,但一成還是有的。”嚴曦垂眸。那個時候他特別煩李行之整日在他面前念叨家國天下,生民百姓,這些事情跟他有什麽關系?他只想吃飽喝足,坐在院子裏哼着小曲曬着太陽。
可他現在站在這裏,他是雲楚的臣子,他有他該做的事。“皇上,嚴曦既然入了仕,該做的事,該走的路,該盡的本分……都會像祖父一樣,一分不少的去做!”
藺容宸沒有說話,沉着的臉有所緩和。
“微臣知道,皇上若是昏君,微臣也不會活到現在。”之後想想也覺得後怕,他當時不知仗着什麽,頭腦一熱就說出那般大逆不道的話。若藺容宸真的一氣之下将他斬了,那他死的也太不值!
藺容宸冷哼,“你以為拍個馬屁,朕就會饒了你?”
“只要皇上開心,想怎樣懲罰微臣都行!”
藺容宸繼續冷哼,“你剛才不是鐵齒銅牙,巧舌如簧嗎?現在怎麽又服軟了?”
剛才是心裏有氣,發洩出來後,他也冷靜下來了,“微臣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完了。皇上要治罪,微臣也認了。”
藺容宸沒理他,将門外提心吊膽、屏氣凝神的周公公傳了進來。能把皇上氣成那個樣子還完好無損地站在這裏,嚴曦是唯一的一個。周公公不由自主地朝他投去敬佩的一瞥,這一瞥悉數落在藺容宸的眼裏,他越發覺得胸悶氣短,“還愣着幹什麽?去上酒!”
周公公想着這青天白日的,況且下午還有茶宴,皇上應當不會借酒澆愁才是,便端來一壺羅浮春。藺容宸聞聞,将酒壺擲了,“取兩壇杜康!”
“……”周公公大氣不敢出,朝嚴曦使個眼色,端了酒壺小步退下。
藺容宸一開始還用酒杯,後來幹脆抱着酒壇。嚴曦倒是規規矩矩地站在一旁,也不知該不該勸。正想着,卻聽他道:“你何時這般安靜了?過來陪朕喝酒!”
“……”
藺容宸将另一壇杜康推給嚴曦。
嚴曦哭笑不得,他當這是水呢?“皇上,喝酒傷身。您想罰微臣,不如兩壇都賜給微臣,別傷了龍體。”
“罰你?”藺容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以為朕真那麽小氣麽?朕只是心中煩悶,無法纾解罷了。”
半壇酒下肚,嚴曦已不知今夕何夕。
藺容宸雖不怎麽飲酒,但酒量極好,他望着已東倒西歪的嚴曦,自語道:“你當朕真的一點都不在意李禦史的死麽?朕恨,恨不得将符卓碎屍萬段,但朕卻不能沒有他。就算朕現在大權在握,也不能殺他……欽天監說邊境會有大亂,若殺了他……嚴曦,這偌大的雲楚,沒有一個人能為我守得住疆土……沒有人……”他說沒有人那三個字時,語氣裏是從未有過的孤獨和無助。
“朕付出了那麽多才能坐在這個位置上,才成了九五之尊,絕不允許任何人觊觎它!你不知道為了這個皇位,朕都做過什麽……你說的沒錯,朕不是十七歲那年,是十歲那年就想要做皇帝了,甚至動了弑兄之心……朕殺了他三任王妃,只為斬他的羽翼……賜給他的靜王府裏現在還藏着一座兵器庫……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若哪天他反了,朕會借此發難……
“嚴曦,朕并不喜歡女人,可為了除掉李相,朕接近胡青青,利用符卓……她恐怕做夢都想不到跟她翻雲覆雨的人是誰……朕不能說,不能讓任何人知道……朕沒辦法讓妃嫔生出子嗣……這條路上,還會死很多人……但不知道為何今日卻饒過了你……嚴曦,你說為什麽?”他深深嘆了口氣,将臉埋在手心裏,“有時候朕也懷念小時候跟着皇兄讀書的日子,不用想着去争權奪利,謀算人心……”
嚴曦也不知道聽進去多少,醉眼朦胧地拉着藺容宸的手,一個勁兒地叫“王爺”。
藺容宸失笑,他還當是在姑蘇麽?“你為何不怕朕?每個人都怕朕,獨獨你例外,不僅例外,還處處沖撞朕,若非……”若非什麽?他一次次容忍嚴曦真的只是因為他是李行之的孫兒嗎?真的沒有一點別的原因嗎?他明明知道早就不是了,早就有了別的原因,卻從來都不敢去細想。
可能喝了酒的緣故,嚴曦的臉上染了一層紅暈,依舊笑的那麽坦蕩,無所畏懼,“為何要怕你?你又不會殺我。”
藺容宸訝然,“你怎知我不會殺你?”
“直覺。”平日裏從來不曾深想的問題,答案竟如雨後春筍,那麽自然而然地冒了出來,“就是覺得皇上或許……舍不得。”
言者無心,聽着有意。
藺容宸原本微醺的酒意頓時醒了大半,他神色古怪地看着嚴曦,“你說朕舍不得是什麽意思?”莫不是嚴曦也知道了?
“別管那麽多……來,繼續喝!”嚴曦拉着他,繼續勸酒。
藺容宸哪還有心思喝酒?當即奪了嚴曦的酒壇。“你說朕舍不得是何意思?”
嚴曦醉醺醺道:“以前王爺……額,剛去蘇州時,是不是特別讨厭我,看我哪裏都不順眼,覺得……覺得我一無是處。如今我中狀元了,你就覺得我……這也好,那也好……對不對?你……你惜才,舍不得殺了狀元……”
藺容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真的如此認為?”
“不然呢?”他再次觸及藺容宸那根敏感的神經,“難道……皇上舍不得的……不是狀元?”
藺容宸愕然擡眸,原來他什麽都不知道。
嚴曦支着下巴望着藺容宸笑。臉上的淡紅已褪白,翠微春山眉,寒煙秋水眸。
他怎麽能長成這個樣子?令他每每見了,總想起那年姑蘇沾衣欲濕的杏花雨,憑欄處的一汪碧池映輕紅,更甚至是飄入酒樽的一瓣胭脂紅……
“吳王采香徑,失路入煙村。是否……朕那年去姑蘇的時辰不對?”
若等杏花盡,芳菲歇,春事了,又會是另一番光景吧!可若那時,沒有了畫橋上顧盼生輝的少年,沒有眼前醉眼迷蒙的人,此生會不會太過遺憾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看文,謝謝大家追到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