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公主 “臣已有愛妻,此生并無納妾打算……
天色将明之時,沈薏環從睡夢中醒轉。
房裏稍稍有些發悶,她微微拉開床帏,透了透氣,一夜秋雨,打得窗外的桂花蔫蔫的。
沈薏環掀開被子,屋內尚有一些餘溫,她摸了摸枕下,摸出來根金簪,拿到眼前,就着屋外尚有些昏暗的晨色怔怔地出神。
這根金累絲飛鳳珠釵,是她和李渭成婚的第二年,他出征去西域,在樓蘭城裏買下的,班師後他回到侯府,一夜春雨,沈薏環後來睡得昏沉,隔日午間醒來,便在枕邊看見裝着這珠釵的錦盒。
這釵子的樣式原是京裏沒有的,她戴了幾次,很多貴女回去讓府中人描了樣子去首飾鋪子尋,就有了不少同樣的款式,後來永安公主帶了一根樣子差不多的,但比沈薏環這根更精致一些,她便再也沒帶過了。
喜歡自然還是喜歡的,李渭征戰邊疆時還想着給她帶些女兒家打扮的物件兒,她每每想到這些,就覺得心中的情意滿得幾要溢出來。
疏雲從外間傳來動靜,不多一會兒,她輕手輕腳進來,看見沈薏環已經醒了,笑着拿着衣裙走近,扶她起身穿衣。
“姑娘,昨日您回來便睡了,老爺晚上回來還來看您了,見您睡下了,就沒進來,待會兒可要奴婢遞個消息去前院嗎?”疏雲一邊熟練地為她系衣襟的小扣,一邊輕聲問道。
“不用去傳了,待會推我去前院見見父親,我私自從侯府回來本就是不孝了,何況哪有讓父親來見女兒的道理。”
“姑娘,您還沒好呢,何況昨日是小公子執意帶您回來的,老爺不會怪您的。”
“不妨事,澄兒只是心疼我,我确是想回來的。怎麽也該去問候父親的。”沈薏環用手摸了摸衣袖上牡丹紋繡說道。
她借着疏雲的力,坐到李渭給她拿來的那方有輪子的椅子上,來到銅鏡前,疏雨這會也進來了,正手腳麻利的為她挽發梳妝,疏雲為她收拾床鋪。
沈薏環瞧着鏡中的自己,雙瞳剪水含情,她兼有母親的美貌和父親的氣度,從小到大都被人誇好容貌,就連李渭求娶,也稱是因她姿容而一見傾心。
沈慶輝正在書房,他新得了一部《江水集》孤本,昨日從翰林院剛回來後,看得漸漸得趣,一夜未眠,門外人來報,說是沈薏環來了。
他理了理衣衫,坐到正位。
沈薏環被推進來,伸手行禮,沈慶輝擺擺手,“昨日睡得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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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勞父親挂心,女兒睡得很好,女兒不孝,擅自回家來……”
“唉,環兒說得哪裏話,你受了這般委屈,回家來休養幾天又算得了什麽?”
沈薏環本想為自己一時沖動回家來向父親請罪,話尚未說完,便被沈慶輝打斷。
“環兒這腿,可叫人看了?”沈慶輝皺眉看着女兒的腿,眼中帶着些關切之意。
“太醫瞧過,也沒說出什麽所以然來。”摸摸腿上柔軟的毛毯子,沈薏環彎了彎唇角,卻沒甚笑意。
看着女兒的垂軟的腿,沈慶輝眼中疼惜更甚,他揮了揮手,看着屋裏其他人都退了出去,沉吟片刻,緩緩開口問沈薏環:
“李渭……他待你如何?”
“将軍待環兒很好。”沈薏環回避着父親關切的眼神,低聲回答。
“他可是喜歡永安公主?”
“将軍的私事環兒知之甚少。”
沈薏環真的不知道李渭的心意,若非當年是從宮內傳出來的消息,說李渭對她見之難忘,她都不相信李渭對她有愛意。
“環兒,父親雖然沒甚本事,可就只有你和澄兒兩個孩子,若是受了委屈,定要護你們周全的。”
聽得沈薏環眼眶微濕,垂着頭應了聲,父親對她一貫都是這麽溫和,從來沒有因為她是庶女而輕待她。
從沈慶輝書房請安出來,一想着可以安心在家裏住一陣子,沈薏環就覺得開懷不少。
她從出事之後,因為腿傷,不得不憋悶在屋裏,又因為心中郁結難解,每天都過得渾噩。可能是回了家,又被父親安撫,沈薏環忽然來了興致,想去看看她出嫁前在後宅院子裏栽種的那棵銀杏樹。
疏雲回了她的院落為她煎藥去了,只有疏雨推着沈薏環往那邊園子裏走。
昨晚下了一夜雨,帶的今日天色也有些陰,銀杏樹上的小扇葉被風吹的有些發顫,不似記憶中那般澄黃可愛。
那年她去大安寺上香,偶然聽見人說起李渭院子裏那棵銀杏樹,便暗自記在心裏,回了府就也叫人尋了一棵,越瞧越喜愛,後來她也時常坐在這棵銀杏樹下打發時間。
剛剛父親問的那些問題,哪裏是她能答得了的,皇家賜婚,她過得好與不好又能怎樣,說多了徒惹父親憂慮,何況當初她嫁過去也是歡喜不已的。
“姑娘,永安公主來了,坐在您院裏正等您呢。”疏雲急急走進來,清秀的眉目這會盡是不安。
“姑娘您別去,我去叫老爺!”疏雨轉身就往前院去,被疏雲一把拉住,“老爺被翰林院的韓大人約去府裏吃茶了,這會哪還尋得到人?”
“走吧,推我回去,她既然來了,今日見不到我,定是不會善罷的。”沈薏環垂下眼,淡淡的說。
“姑娘,您現在還沒好,倘若她欺負了您,可如何使得?”疏雨急得眼睛都有些紅了,姑娘性子軟,不喜歡跟人正面沖突,公主又一貫是嬌蠻霸道,碰到一處去,肯定是沈薏環受委屈。
“疏雨!”沈薏環低聲打斷了還想說什麽的疏雨,語氣甚至略微有些嚴厲,疏雲知她性子,走過來推她往回走,朝着銀杏樹揚了揚頭,給疏雨使了個眼色,推着沈薏環離開,疏雨看着銀杏樹,猛然領會了,轉身朝後門去了。
庭院內,永安公主身着一襲绛紫色雲紋褶裙,銀色底紋從腰際向下舒展,挽青絲成飛天髻,銀木蘭花耳墜子,襯得她氣度格外高華。她似是有些不耐煩,目光流轉,打量着眼前這讓她覺得無處落腳的小院子。
平心而論,沈薏環這院子其實已經不算小了,父親沈慶輝俸祿雖然比不了京城富貴大戶,可仍夠一家人殷殷實實過日子了,只是永安公主是當今陛下最寵愛的小女兒,自然是瞧不上沈薏環府裏這點擺設了。
“妾沈氏見過永安公主,公主金安。”
“嗤,跪都不跪,還請什麽安?”永安公主站在臺階前,微微眯着眼睛盯着沈薏環,越看這張臉越覺得煩悶,移開目光諷刺出言。
“妾腿傷未好,實是不能禮敬公主。”沈薏環低垂着眼,語氣淡淡。
聞言,永安公主一雙鳳眼看着沈薏環的雙腿,緩緩走過去,神色不明地打量着,疏雲跪在沈薏環身前,微微側了側身子,想擋住永安公主的視線。
“你起來,站後面去,別礙着本宮眼。”永安公主聲音淡淡,頗為不悅地說完,她身邊的婢女便用手推了推疏雲,喝到,“退下去。”
“疏雲,還不奉茶,這點眼力都沒有?”沈薏環柔聲,略微帶着些歉意,說道。
永安公主沒理會沈薏環的話,也懶得跟一個下人計較,她指了指沈薏環的腿,淡聲問她,“廢了?”
“回禀公主,太醫瞧過,只說讓養着。”腿傷是沈薏環這一陣子的心結,自打她傷後,就沒再能站起來過,怎麽可能不在意,偏偏眼前女子身份貴重,她不能表露出來心有不滿。
永安公主看着她的腿,不知想到什麽,面上帶了幾分惡劣的笑意,微微彎腰湊近,輕柔的聲音響在沈薏環的耳側。
“你說定遠侯府會容下一位不良于行的夫人嗎?”
“還有啊,懷豫哥哥會喜歡廢了雙腿的你嗎?”
懷豫正是是李渭的字。
此時雖正值午間,可天色陰沉,無端叫人心裏慌悶,沈薏環緊握着手,沒應聲。
她知道永安公主今日就是來找麻煩的,幾日前李渭殺了她的愛馬,半分臉面沒給她留下,公主自然是想從她這讨回去的。
這會稍微有些起風,沈薏環穿的并不是很厚,吹的她有些發冷,永安公主靜靜打量她,臻首娥眉,櫻唇桃腮,既有西域胡女的勾人美色,又有京中貴女的端莊姿容。
這是懷豫哥哥喜歡她的原因嗎?他也會像父皇寵幸那些妃嫔那樣,愛憐地撫摸她親吻她跟她做那些不堪入目的事嗎?
懷豫哥哥那般冷淡自持的男兒,也會沉溺溫柔鄉,連陪了自己多年的愛馬白英都不放過,就為了給她出口氣?
永安公主漸漸紅了眼眶,她咬了咬唇,扯出一抹笑意,“聽說你娘原是方太師之子府中的胡人女奴?”
她語氣中帶着幾分似是不知事的單純,可字字句句都紮在沈薏環心裏。
沈薏環忍不住擡起頭,她張了張嘴,可又無從反駁,公主這話是事實,只是難聽了些罷了。
“永安公主今日是來給我講故事的?”沈薏環看着院子落了一地的桂花,不鹹不淡地問。
“自然不是,只是随便跟你聊聊天,你家的那些事兒,沒甚必要再提,着實不大好聽。”永安公主微笑着說。
“沈薏環,懷豫哥哥殺了白英,本宮自是不怪他,白英本就是他馴出來的,本宮若是想要,再讓懷豫哥哥去尋便是。”
“今日來這一趟,一則是看看你的傷,畢竟也是因本宮而起的。這二呢,你既是搬出侯府了,最好便別再回去了。本宮定會嫁予懷豫哥哥,過去這幾年本宮容你,可這日後,本宮容不下你了,倘若你繼續礙着本宮眼,日後發生什麽事,可就是你自找的了。”
永安公主嬌聲說了一連串的話,沈薏環還未來得及反應,便聽院外疏雲請安行禮的動靜,随後身後有人緩步走近,鼻間傳來陣陣清洌的氣息。
這味道是沈薏環再熟悉不過的了。
“蒙公主厚愛,只是臣已有愛妻,此生并無納妾打算,還望公主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