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畫像 “區區兒女情長怎值當他挂心
京城內的八卦向來是傳得飛快。
這幾日裏街頭巷尾裏都在說沈薏環被李渭厭棄,自覺回了家。更有人說自己有門道,說從宮裏聽得的消息,皇帝有意要讓李渭尚公主,以全了永安公主多年的念想。
外人不明所以,不過是跟着湊熱鬧罷了,但聽多了這些真假莫辨的話兒,沈慶輝倒是也半信半疑的。沈薏環被疏雲推進書房裏時,他正在拿着那本《江水集》,細細地做着校注。
“父親。”沈薏環來到書桌旁邊,低頭看了一眼,“桓河……您這幾日一直看這書,是想尋得治理桓河的舉措?”
“嗯,我朝年年治水,卻連年遭災,想來還是防洪工事做得不夠。”沈慶輝頭也未擡,等寫完最後一頁,才輕輕放下筆,笑着看向她說道,“環兒,這幾日可出門了?”
“只在園子裏轉了轉,不曾出去。”沈薏環回答道,她輕輕拿起桌上的墨塊,在硯臺中微微用力,墨汁細潤均勻,雖然不比李渭用慣的徽墨,可仍能看出是上好的墨錠。
“嗯,這陣子不出去也好。”沈慶輝站在書架前,一邊随手拿下一本翻了翻,一邊說着,似是跟沈薏環話家常般的随口問她:“環兒可想過要和離嗎?”
這話問得着實有些突兀,但沈薏環并未在意,她偏過頭,稍稍有些紅了眼,低低地說了聲:“父親,皇家賜婚,應該很難和離吧?”
沈慶輝眉頭微斂,看着自己的女兒,她雖是庶女,可是他此生的唯一的女兒,從小在他身邊養大,自然是有幾分疼愛的。可如今她腿傷未愈不說,外面又傳些個不怎麽好聽的話兒,可這康健的身體和女兒家的名聲,在如此天威和權勢面前,卻是不值一提,也不能提。
他什麽都沒說,稍微有些疲憊,擺了擺手,讓人出去把疏雲叫進來,推着沈薏環回去了。
回了房後,沈薏環躺在床上,她如今每天不是躺着便是坐着,憋悶至極,正百無聊賴呢,門外小丫鬟通報說許三姑娘來探望她了。
許三姑娘名喚許知園,是沈薏環出閣前的密友,兩人一貫投緣,不過自從她成婚,來往的就有些少了。聽是她來了,沈薏環總算是提起精神來,囑咐疏雨去拿些許知園喜歡的梅汁和桃片糕來。
“環兒,這外面傳的越說越懸乎,我實在是忍不住了,就來看看你。你身子怎麽樣了?”許知園一進門就徑直來到沈薏環身邊,牽住她的手,面帶憂慮的說道。
“我沒什麽大礙,疏雨,你領着人出去歇着吧,這裏沒事了。”頂着許知園關切的目光,沈薏環笑着打發疏雨出去。
屋裏沒了別人,許知園伸手輕輕摸了摸沈薏環的腿,心疼的不行,卻也沒再追問,怕惹沈薏環難過。
“環兒,你如今到底怎麽想的?真打算就這麽在家裏住着了?”許知園拿起塊擺着的桃片,咬了一口,又憤憤地繼續說道,“你是不知道外面的人傳的多過分,說的有鼻子有眼的,實際上沒一句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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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倒是想在家裏住,但只怕是不能長住。外面人願意說就說去吧,我如今哪有心力理會那些。”
沈薏環臉色淡淡,她自小就因為異于時人的容貌而受人指摘,何況她的生母是如何遇到她父親,這些事早就在京城裏傳的人盡皆知,若是當真在意外人的說法,怕是早早就要投河了。
“阿園,我想和離了。”
她瞧着屋裏小案上擺着的幾株繡球,語氣帶着幾分委屈,眼中漸漸泛起濕意。
許知園握了握她纖長的手指,她二人相交多年,沈薏環心儀李渭多年,自然是瞞不了她,“環兒,你可要再想想?記得年前我去找你,那時你還說過,二公子人冷了些,但對你是有心意的。”
是了,年前時李渭從江城回京,兩人幾月不見,也算是小別勝新婚,回來之後,陪沈薏環待了好些時候,那段日子她就覺得自己像是泡在糖蜜罐子裏一般,自然覺得哪哪都好。
思及過往,沈薏環心中更是揪成一團,只覺得好像有有小刀子一下一下的戳。
“阿園,其實就算是現在,我還是覺着,這世間再沒有什麽男子能比得了将軍了。”
“将軍他是京城中最為矚目的男兒。”
“他只是不願意把精力用在兒女私情上罷了。你看京裏,人人都說他對永安公主冷淡,可他其實對我也談不上如何溫情,區區兒女情長确是不值當他挂心的。”
只是注定是捂不熱的人,她着實沒了心氣兒去追随他了。更何況還有那位志在必得的永安公主,若是公主執意強求,未來她又要如何自處?
公主嬌傲任性,又深受陛下寵愛,難道要為了自己的這點私心,搭上全家人的前程甚至是性命嗎?
許知園走了,沈薏環叫人送她出去,自己坐在屋裏怔怔地想着日後要如何過。
她再不要像以前那樣,日日盼望着別人的點點情意過日子了。
再過幾日便是嚴華嚴老大人的壽誕,嚴華是本朝唯一一位三元及第的狀元,學識貫古今,當今陛下還是太子時,嚴老先生更是太子太傅,老先生一生周正,德高望重,恰逢六十整壽,陛下親自派人操辦,自然備受矚目。
李渭在府裏書房,本是在準備嚴老大人的壽禮,後來沈慶輝派人來傳了信,說是下朝要來見見他,他如今在朝中只有虛職,沒有實權,自然不需要上朝,就只能在府中幹等着。
青崖引着人進來時,李渭卷起桌上的畫像,遞給青崖。
“小婿見過岳丈大人,勞您親自來一趟,不知找懷豫有何事?”
侯府書房裏,擺設自然遠遠比沈慶輝的書房要奢華精致許多,何況這書房裏大部分物件都是李渭自己添置的,他眼光極高,看得入眼的無一不是價值連城的。
這會李渭接過雲峰送進來的茶水,倒進沈慶輝手邊的茶盞中,裏面沏着的是李渭最常喝的君山銀針,都是滿茸芽頭,茶湯金黃澄澈。
沈慶輝接過茶盞,輕輕抿了一口,放在手邊,他一身鴉青色長衫,瞧着格外儒雅,微微側頭瞧着李渭,眼神中有幾分打量試探的意味。
“将軍也不必在意,環兒如今行動不便,昨日與我說還有些東西在這,我順道過來給她帶回去。”沈慶輝溫聲說道。
李渭雖自稱小婿,卻是陛下親封的三品武将,他仍要敬稱一句将軍,君臣人倫是無論如何都不能亂的。
“環兒是我定遠侯府的人,如今不過是念及親人,頗有些想家了,這才在家住着,既是小住,自然是要回家來的。”李渭淡淡地說,語氣稍顯冷硬,笑容也斂去幾分。
他放下茶盞,起身走到自己的書架前,似是随手取下一本,翻了翻放到桌上,又去尋第二本。沈慶輝只順着瞧了一眼,便忍不住想多看兩眼。
被李渭随手扔在桌上的,正是沈慶輝這陣子久尋不得的《古水事考》,這書難得,連拓本都少得很,他自是有些忍不住,走到近前,細細端詳。
“岳丈大人可是對這書有興趣?”
似乎有些訝異一般,李渭放下了手中書冊,拿起那本《古水事考》,親自遞給沈慶輝。
雖然明知道李渭的心思,可是沈慶輝仍是伸手接過,這一拿到手裏就是一驚,又看了看書脊和紙張,他是個愛書的人,這些年也收藏了不少古籍,手裏這本書定是孤本真跡,這書他近日花了很多心思,可惜仍是尋不見,這會稍微有些愛不釋手。
“懷豫不過一介武人,平日裏也沒心思看這些個詩賦文章,您若是喜歡,瞧得上眼的話,那這本書就當是懷豫的一點心意了。“李渭一笑,随意說道。
說罷他便将這本書往沈慶輝的方向推了推。
沈慶輝當年收下沈薏環的母親,被人诟病诋毀多年,不明真相的百姓都說他喜奪他人愛妾,實則他這人最是潔身自好,這麽多年也就有點藏書的愛好。
他拿着書翻看,瞧着樣子就很是喜歡,半晌後卻微微一笑,将這本書緩緩推了回去。
“将軍,古籍孤本雖好,可與小女的名聲性命相比,着實不值一提。”
“既然将軍知曉我的來意,我也不願與您繞圈子了。環兒确已是嫁與侯府,陛下賜婚也的确不好和離,可若是環兒不願,便是最後惹怒陛下,丢官罷爵也沒甚值得可惜的,陛下仁厚,和離罷了,總不至于掉腦袋。”
沈慶輝聲音溫和而堅定,說完徑直出了書房,離開了。
這倒是有些出乎李渭的預料。
他印象中,京中的這些官員,向來是不怎麽在意府中那些庶女的,這沈慶輝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陛下仁厚……”他語氣有些玩味,低低重複着沈慶輝說的只言片語。
他将青崖喚進來,囑咐了幾句,轉身離開了書房。
當夜,雲遮月影,風搖樹動。
沈府正院裏,沈慶輝正埋頭伏案,自打從侯府回來,便一直提筆寫着什麽,一刻未曾休息。
門口人來通報,說姑爺身邊的青崖求見,是來送東西的,沈慶輝動都未動,只說了聲“請進來吧。”
青崖行至案前,雙手遞上兩個紫檀木盒,一個瞧着方方正正,另一個卻是細長形狀的,都勾着金絲水紋,精致華麗得很。
“沈大人,這是我們将軍送您的禮物,您忙您的,小的這便回了。”
一個時辰之後,沈慶輝輕輕将筆放回到筆架上,小心吹幹紙上的餘墨,厚厚的一摞宣紙,上面字跡蒼勁大氣,內容赫然正是白日裏他翻看了一遍的,那冊《古水事考》。
放好之後,他徑直拿過那個細長的盒子打開,裏面是一卷畫軸,展開之後一眼便認出這畫的是沈薏環,只是她頭上簪的金釵樣式不是京中常見的,沈慶輝神色難辨,輕輕摸了摸畫上的金釵,顏色豔麗,瞧着便是新畫好的。
沈慶輝瞧着畫軸,神色莫辨的微微出神,半晌後他輕輕将畫軸卷起收好,伸手打開了另一個盒子,毫不意外的瞧見那本千金難求的孤本古籍。
他将自己案上的一摞宣紙一同放回錦盒中,将那幅裝着美人圖小像的木盒遞給外面守着的小書童。
“明日給大小姐送過去罷,告訴她是李将軍送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