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診金 “收拾幹淨

冬日已至,外面飄着疏疏細雪,沈薏環的房間裏已經燒起了銀炭,門窗也都關得嚴實,隔絕了外面的冷意。

陳大夫每天都來為沈薏環看診,不得不說,這老頭确實是醫術極好,這小半個月過去,沈薏環已經可以自己撐着站起來了。

“夫人,這是最後一次了,”陳大夫将用過的金針收好,分門別類地裝回他日日帶着的藥箱子裏,話家常似的對沈薏環問道,“聽聞令尊大人書畫可是一絕,能否勞煩大人為老頭子我寫張印鑒,日後我也尋人來做個名章來!”

沈薏環有些莫名,她從未聽說過自己父親擅長書畫,不過父親閑暇時确是喜愛這些的。不過就算是真如他所說,也沒有她一個做女兒的替父親做主的啊。

“陳大夫,不如您去問問父親?這種事情我實在是不好替父親答應的。”沈薏環稍稍有些愧疚,這老先生為自己診治,給銀子他不要,送禮物他也不要,白白為自己的腿傷勞心勞力的,如今倒是提了要求,她還沒法做主。

“是老頭子不懂事了,夫人您好好休息,日後還是要避免如馬球這種激烈的活動,”他渾不在意的擺了擺手,笑着起身叮囑幾句,轉身出了屋子。

沈薏環接過疏雲遞過來的藥碗,只輕輕吹了吹,苦澀難言的味道便沖進她的鼻腔,她閉了閉眼,仰頭盡數喝下。

良藥苦口,在這種關乎她身體的事情上,她從不含糊。

疏雲接過藥碗,正要離開,卻隐約在沈薏環床榻下面看見個白色的物件,她将藥碗放到旁邊的桌上,将那東西從地上撿起,用袖子擦了擦,頗有些迷惑的從地上起身。

“什麽東西?”沈薏環看不真切,隔着簾帳,她只看得出一團白色,“是玉佩嗎?”

“姑娘,是枚白玉紋章,刻着的像是個人名。”疏雲将那紋章遞給她。

沈薏環接過,入手是玉石自帶的涼意,白玉通透潤澤,頂端細細雕刻着一只小獸,因側邊有處斷面,只大致看着像是貔貅,底部篆刻着幾個字,寫得不知道是什麽。

“莫不是陳大夫落下了?”想起剛剛陳大夫笑吟吟的問自己能否請父親為他寫張人名箋做印章的話,沈薏環斂眉說道。

這陳大夫也是有趣,他既然有印章了,為何還要張羅另刻一枚?

況且手中這枚白玉章,雖然有破損,但是看這玉質的水潤度,便知道這東西的主人定是時時帶在身邊把玩的,想來也是別人的心愛之物。

“去拿些紙和墨來。”沈薏環吩咐疏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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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雲拿了張她平日裏練字的紙,鋪在了沈薏環床邊擺着的案幾上,将硯臺遞給她。

白玉印章蘸了墨,輕壓在宣紙上,沈薏環擡手将印章擦幹淨遞給疏雲,看向那張染了墨色的紙。

上面印着二字:佑之。

沈薏環有些不解,這二字想來是個人名,但她确實是從來沒有聽說過的。她将紙折好,連同印章一同遞給疏雲,“收好,明日去見父親時一同帶上。”

“是,姑娘。”疏雲接過拿在手中,端起沈薏環先前喝光了的空藥碗,輕手輕腳的退出去了。

翌日一早,沈慶輝休沐,正在書房中看書,沈薏環就到了。

她其實已經可以慢慢走過來,只是疏雲和疏雨不放心,仍是像以前那樣推着她過來。

“父親。”沈薏環起身作禮,自從她傷了腿,次次見到父親都是坐着,如今她能站起來了,便不能像以往那樣沒規矩。

“坐下吧,恢複的怎麽樣?”沈慶輝合上正看着的書,笑着問她。

“陳大夫醫術了得,再有月餘,應該就能出來走動了。”

沈薏環坐在軟塌上,回着沈慶輝的問話,她頓了頓,繼續說道,“父親,環兒今日過來,是有事想要問您。”

她轉身從疏雲手裏拿過一枚錦囊,拆開封口,敞着呈給沈慶輝。

“父親,您看看認不認識。”

沈慶輝随手接過,從裏面摸出來張紙,他展開只瞧了一眼,目光便是一滞,放下那張紙,又從錦囊裏取出那枚印鑒,摸着白玉小獸的斷面,面色越發肅然。

“這東西你從哪得來的?”沈慶輝手中捏着那張紙,擡頭看向對面的沈薏環。

“回父親話,那日陳大夫最後一次為女兒施針,走後疏雲在床下看到的,”沈薏環如實回答道。

“對了,那日陳大夫還問女兒,您是否擅長書畫,說是想讓您為他寫張印鑒,他想刻個名章。”想到那日的情景,沈薏環心中也覺得有些怪異,且不說問她關于沈慶輝的事情是否唐突,便是看診那天,陳大夫提這印鑒的話茬時就很突兀,如今想想,沈薏環就覺得很是刻意。

“父親,您是,認識這個東西嗎?”看着沈慶輝晦暗不明的臉色,約莫這枚印章定是有來頭的,她小心的問道。

她有種直覺,這東西可能也跟自己有些關聯,否則那日陳大夫就不會特意對她提這麽一嘴。

陳大夫這人看着整日笑吟吟的,實則說話滴水不漏,她記得當日李渭說過一句“堕了你老師的名頭,”後來她曾多次探問都被陳大夫繞了過去。這是個極為謹慎的人,明知道她不會答應的事,若沒有別的目的,怎麽會說與她聽。

況且他那小藥箱子,從未有別人碰過,這印章還能自己跑出來不成?

沈薏環看向父親,希望能得到個答案。

“沒什麽,為父進京之前,為了湊讀書的錢,抄書賣畫賺些辛苦錢,同鄉的人見為父字寫得不錯,便時常有人請着寫寫字做個畫的,這印鑒大抵是那時候寫的。”

将紙和印章收好放在一旁,沈慶輝看着默不作聲的女兒微微一笑,接着說道,“一晃多年,乍一看确是沒認出來,這印鑒便放這吧,過些日子為父親親自還給陳大夫,你便不用挂心了。”

沈薏環接過父親遞回來的空空如也的錦囊,咬了咬唇,心中有些不甘,再次問道,“為何陳大夫特意與女兒說,能否讓您為他寫張印鑒。”

“想來是喜歡為父的字。環兒放心,為父有機會定會為他寫也一張,畢竟他治好了你的腿,連診金都不收,這點要求算得上什麽。”

沈慶輝說完,翻開方才那冊書,作勢欲要繼續讀下去,他溫聲對沈薏環說道,“沒什麽事了便回去歇着吧,”

疏雲推沈薏環從書房出來,回了自己院子。

進屋後,疏雲關起門,拿出那個空空的錦囊,低聲問着沈薏環,“姑娘,老爺方才說的其實也說得通,您是不是多慮了?”

想着父親乍見到那兩個字時的表情,以及後面拿着那枚印章時的反應,沈薏環微微搖頭,她看向留在屋子裏的疏雨,“疏雨,給你的東西收在哪了?”

疏雨從袖中拿出張紙,“這呢,姑娘。”

沈薏環打開看了看,她今日早上去見父親時,特意用那白玉章多拓印了一張。

她将那張紙折得整齊,塞回到那枚錦囊中,放在梳妝鏡前的首飾盒子中。這錦囊是她親手做的,一看就是姑娘家的物件,并不惹眼。

既然是一時半會想不通也猜不透的事,便不想了,那陳大夫繞這麽大個圈子,定不會就這麽揭過去。

該她知道的東西,她總會知道的。

若是當真與她無關,她想破腦袋也是無用功。

沈薏環在房內一邊慢慢走動,一邊胡思亂想着。她近日來過得充實,腿傷也在慢慢轉好,竟是一次也沒想到過李渭。

他已經快一個月沒來尋她了。

是終于沒了耐性了吧?覺着她的确不值當他堂堂将軍挂心?沈薏環自嘲地想着。

也好,總是要分開的,想來下次見到他,再提和離的事他就能答應了吧。

她坐到窗邊,隔着窗子往外看,腦中卻控制不住的想起來那晚上李渭過來時,她紮了他一道口子,他那人向來不喜歡用藥,也不知這會好沒好……

李渭這會正在西南的賀州。

那個刁鑽的陳大夫答應為沈薏環出診,提的報酬是想要賀州州府大牢裏的一個死囚犯人。

他到賀州已經有三四天了,幾番周折才打探出他要的這個犯人相關的消息。

這人本是一位刑名師爺,也是寒窗苦讀多年,奈何天資有限,近天命之年方中了舉人,家人幾經運作,方讓他留在賀州府內做了師爺,這賀州也不是什麽清淨的地界,死囚牢犯的案卷卷宗竟然也是不全的,李渭帶着雲峰和青崖來到這裏,費勁心機竟然也打探不出這人犯了什麽事。

不過他只是要帶走這死囚犯,送到跟陳大夫約好的地方就行,旁的事他倒是也懶得管。

李渭一身富貴公子哥兒的打扮,任誰看他也不覺得這會是一位殺伐果斷的将門虎子。

他慢悠悠地走到賀州大牢的牢門口,這會正值午後,守着班的人正有些瞌睡,見他李渭在這晃悠,沒好氣兒的喝道,“滾遠點兒!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地方,從哪來的就給老子回哪去!”

李渭沒理,徑直往裏近,牢門的看守提刀便往他身上招呼,卻半點沒碰到他人,轉眼間李渭就進了大牢門,青崖跟着闖了進去。

兩個看守登時便要傳信喚人一同進去,随着李渭同行的雲峰立馬攔住他們,賠笑說道:“哎哎官爺官爺,我家公子只是進去找個人,不瞞您說啊,之前裏面的老張頭在康化坊騙了我家公子不少錢,公子這陣子病才剛好,說什麽也要去找這老不死的讨回來,這一問才知道他進去了。官爺,我們只是進去看看,勞您通融一下。”

康化坊是賀州有名的賭坊,那老張頭便是還不起賭債,被人弄進去的,兩個官差心中已經是信了幾分。

雲峰一口一個官爺,喚的很是真誠,他笑着給這兩人一人塞個金元寶,這兩人這輩子沒見過這麽多錢,掩掩藏藏地收起來,大概是将李渭當成了輸了錢又玩不起的,只怪笑道:“罷了罷了,辦完事趕緊滾。”

這說話間,李渭已經從裏面出來,後面的青崖身上負着個昏迷的老頭,這兩個官差一見這陣仗可急了,正要喊,被雲峰一手一個打暈了。

李渭看都沒看,悠悠走出天牢的街巷,留下一句:

“收拾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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