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故人 “這是環兒自己的事,您可不可以……

沈薏環話音剛落,屋內便是一靜。

陳沅愣了一瞬,他轉頭看向李渭,李渭面色冷沉,也只盯着陳沅,二人俱是默不作聲。

“先生不必再跟環兒打些個啞謎了,”沈薏環拿出那枚白玉印章,放到了陳沅的旁邊,神情也格外認真,她正色對陳沅說道,“若是這位安平侯世子與環兒并無幹系,您也無需在重傷之時将他的遺物塞進環兒手中。”

見陳沅回避她的目光,沈薏環還想說些什麽,“先生……”

“環兒!”李渭仍是靠在一旁的桌沿,他看向沈薏環,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嚴肅。

“你今日也累了,先回去歇息吧。”他移開目光,回身拿過桌上的茶盞,裏面的茶湯仍是澄黃的君山銀針,還是送陳沅進來那會熱好的,這會已是涼透。

他将茶盞中的茶水一飲而盡,交疊着的長腿動了動,他直起身子,朝着沈薏環走近,攬上她纖細的腰肢,“送你回房。”

“将軍!”她倒退幾步,躲開李渭攬她的手,将他推開,“這是環兒自己的事,您可不可以不要幹涉!”

“你自己的事?”

“你可知這後面牽扯了多少人的性命?”

他聲音帶着刺骨的寒意,銳利的眸光直直看近人的心中,像是從邊境戰場上染了血的刀槍劍戟,隐隐透着寒光,令人不由自主地感到威懾。

“懷豫,”一直不曾出聲的陳沅驀然出聲喚了李渭的表字,“她也有權利知道自己的身世。”

“你閉嘴。”聽陳沅這話,李渭走向床邊,氣勢逼人,他還想說些什麽,卻被陳沅打斷,重傷初醒的陳沅半點懼色都沒有,他語氣溫和,面上帶了幾分安撫,“懷豫,你應該明白,既是忠門之後,天生便有着該承擔的責任。”

“忠門之後?”沈薏環不确定他說的是不是自己,只皺眉追問着。

什麽忠門之後,她父親沈慶輝不過是江州寒門,來到京城後也不過只是六品,雖然學識過人,可官場上并不得志。

“夫人,先回去歇息吧,待明日沈大人來了,必能解了您心中之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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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是被陳沅的話觸動,李渭沒再說什麽,陳沅躺在床上,他面色也十分疲憊,沈薏環也不好多說什麽,應了聲,轉身往外走去。

“我與你一同回去。”剛出書房的門,李渭從後面幾步追上她,沈薏環這會也不大在意他是否跟自己同行,她心中盡是方才陳大夫說出得那句“忠門之後”。

心頭亂如絲麻,她一路胡思亂想,走到正院門口,正要進屋,李渭将她牽住,“環兒。”

沈薏環擡頭看着他,他眸色深深,似有話想對她說,最終只是擡手捏捏她臉頰上的軟肉,“送你的燈,你可喜歡?”

“多謝将軍費心了,日後不必這般破費的。”

她雖然不知這些東西價值幾何,可其中幾盞燈甚至是琉璃燈罩,鑲金嵌玉,還有的帶着珍珠流蘇墜子,一看便知價值不菲。

“回去吧。”李渭嘆了口氣,有些無奈,卻也沒再多說什麽。

心事重重,沈薏環睡得并不好,她折騰到下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接連的夢境也讓她睡得并不安穩,天色尚未破曉,她便已經起身從床上坐起。

昨夜失眠時,她翻來覆去地想陳大夫那幾句話,心中大概有了些猜測,卻又覺着不大可能。

等到沈慶輝下了朝,青崖過來請她去書房,她定了定神,帶着疏雲往書房走,進到李渭書房時,沈慶輝已經到了,正與陳沅說着話,李渭坐在裏間案前,隔着一扇似是繪着雨中翠竹的屏風,看不清楚此刻在做什麽。

她進屋後,青崖将屋內随侍的人一同全帶了出去,疏雲也跟着退了出去,守在門口。

人都退下後,屋內便靜了,陳沅端起面前銅制的酒盞,自斟一杯,仰頭喝下,意猶未盡地再次斟滿,将那酒壇子朝着沈薏環的方向推了推,“夫人可要試試?”

“她不能喝。”沈薏環尚未作答,屏風之後,李渭已經出言回絕。

“可惜,可惜。”陳沅又喝了一杯,他感嘆幾句之後,将那枚白玉印章拿了出來,輕輕放在桌上。

“沈大人,這東西我私自留了許多年,既是出于您手中,如今也是時候物歸原主了。”

陳沅瞧着沈慶輝,若有深意地對他說道,一邊說着話,一邊将那印章朝着沈慶輝的方向推了推。沈慶輝并未接過印章,他看着不遠處的沈薏環,面色很是溫和,“環兒,坐過來些。”

沈薏環心中砰砰地跳着,她來到父親身邊,眼中滿是孺慕之意,“父親。”

一側的陳沅見沈慶輝并未搭他的話頭,也不再與他多說,他嘆息着将那枚篆刻着顧懷安表字的印章拿回來,在手中把玩着,半晌後,他對着沈薏環微微一笑,“夫人不妨看看,畢竟也是您兄長的心愛之物。”

饒是沈薏環心中頗有些猜測,可這會聽見,仍是驚詫萬分。

“陳大夫您如何得知,環兒與那顧,顧懷安是兄妹?”

“沈大人,這事恐怕您也清楚,不如您親自來說?”陳沅笑笑,他端着酒盞,朝着沈慶輝虛虛地敬了敬。

“環兒,你母親是胡人女子,你也清楚,”沈慶輝終是開口,他聲音中帶着些滄桑,故人舊事在心頭翻湧,他心思也有些散亂,“她其實是作為貢女,被送給陛下的。”

“她容貌異于大周女子,陛下瞧着新鮮,也曾是頗得陛下喜愛的,本應在深宮中侍君,受君恩榮寵一生的。”說到沈薏環母親阿荔,沈慶輝甚至帶着幾分憐憫,他頓了頓,字斟句酌地措辭道,“可不知怎得,她被人發現與安平侯有私,穢亂宮闱被人發現的正着,本是應被杖斃,可聽說方泓,便是方太師的嫡子,瞧上她貌美,便向陛下讨要了去,後來的事你應該也是知道的。”

父親說得這段話,沈薏環覺得十分荒謬,太多地方不合情理了。

可這說得是自己母親,思及江州幾年未見的母親,那般膽怯溫柔的女子,竟遭受這麽多的磨難,她心情也是頗為複雜。

“父親,環兒不懂,好端端的,母親為何會與安平侯……”後面的有些難以啓齒,她說不出口,可聽的人懂了。

未等沈慶輝說話,一般的陳沅便按捺不住,冷哼一聲,“何止,還有那方泓,竟敢在那般境地,開口問陛下要人,陛下竟然也給了,不知道的,還以為當朝天子竟這般能容人。”

“您怎知道是當場要的人?”方才父親可沒說是當場要人的。

“因為我在場。”陳沅嘆了口氣,回憶着說,“當時我其實察覺出不大對,那安平侯和你母親,神志都是不大清楚的,宮室內燃的熏香也十分奇怪,可當時我初進太醫院,人微言輕,不敢多言。”

當着父親的面,說自己母親的這些往事,沈薏環其實頗有些為難,可這事情太大,她不得不問明白,“陳大夫,您是如何确定……”

陳沅擺擺手,沒讓她說下去,“前些年,我路過江州,因着在宮中有一面之緣,她欠我個人情,我問了問時間,大致對得上。”

他話說完,将手中的酒盞滿上,鄭重起身,屈身抱拳,對沈薏環鄭重行了大禮,“夫人,恕在下冒昧,您是安平侯唯一的血脈,安平侯府二百多口人,無一人幸免,盡數處斬,可他們是冤死的,你既是安平侯的女兒,便有義務為他們平反!”

陳沅心情激蕩,語氣格外激昂,見沈薏環沒有反應,他還想說什麽,被從屏風後走出來的李渭厲聲喝止,“陳沅!”

“懷豫!你與佑之情同手足,自小交好,你不也一直對他的清白極為信任?我不信你不想為他洗清冤屈。”

“那是我的事情。今日讓你講這些,無非是她自己想知道,”李渭冷冽的聲音似刀子一般,句句插在陳沅心頭,“自她生來,安平侯府便不曾給過她分毫,如今也沒道理為個虛名搭上餘生。”

“陳叔,”他壓了壓情緒,緩和了語氣,“我知道安平侯對你有救命之恩,你想為他洗清污名。”

“你信我。”

似是聽進了李渭的話,陳沅坐回椅子上,自斟自飲,頗有幾分頹然。

李渭攬住沈薏環,掌心輕撫她單薄的肩背,“知道便知道了,什麽都不會變,沈大人仍是你的父親,定遠侯府也是你的後盾,一切有我。”

沈薏環心中一團亂,似是被李渭點醒,她知道,不管自己究竟是誰的女兒,沈慶輝待自己這麽多年的好,這輩子都是無以為報的,她掙開李渭的懷抱,跪在了沈慶輝的面前,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什麽,她淚珠滾落,伏在父親的膝前哭得不能自已。

不是為自己,只是心疼父親。

回了主屋,李渭這次随她一同進來,瞧着似是要過夜。

她本來覺着自己累極了,沒有心力與他糾纏,可對上他關切的眼神,便想到當年他向陛下請求賜婚,說對自己一見傾心,想到今天知道的這些陳年舊事,她幾乎是不受控制地将這些聯系到一起。

李渭過來将床帳放下,脫了鞋子和外衣,在她身邊躺下,握住她軟嫩的一雙手,低聲對她說道:“放心。我不碰你。”

她任由他牽着自己的手,也沒理會他說得話,她小聲的,用一種很冷靜的語氣問他:

“将軍,您當初向陛下求娶,是當真如您說的那般,對環兒一見傾心,還是……”

“還是您只是想照顧自己亡友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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