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心意 “你可還願信我?”
相處了幾年,李渭這人的性子她大概也了解一些。
京中那麽多家世好,樣貌好的姑娘,一貫是清高又自矜的他為何偏偏對自己另眼相看?
“是因為環兒是顧懷安的妹妹嗎?”床邊的幔帳遮住室內僅有的微弱月光,沈薏環聽着耳邊清晰的呼吸聲,輕聲說着。
她越想越覺得自己的推測極有可能是真的。
靜谧的夜晚,不見一絲光亮的床榻間,沈薏環等着李渭答她的話,卻遲遲聽不到他的回應。
她心緒不寧,半睡半醒地,恍惚間好像被人攬進懷中。
似是有陣陣暖意傳來,她漸漸安定下來,入了睡夢之中。
寂寂黑夜之中,李渭半點睡意皆無,攬着懷中的人,生平第一次感到無力。
少年時跟着嚴先生讀書,看那些過不了美人關的帝王将相,只覺得愚蠢至極。紅顏枯骨,若連這點自制力都沒有,便不配被人追随,更何談成就偉業。
美酒美人不過是一時的消遣,斷不會是他李渭的英雄冢。
可這會懷中人呼吸均勻,甚至纖細手指不自主地扯上他中衣的衣襟,他指尖撚着她柔順的發梢,想着她睡前質問自己的話,眼底一片暗沉。
罷了,來日方長。
沈薏環醒來時,李渭已經不在房內。
昨日陛下在朝會之後,将永安公主的封號過了禮部,入了宗譜,本朝還未冊封繼位太子,僅有的幾位皇子公主中,只有永安公主一人行了封禮。
新建成的公主府,勞師動衆,耗資巨大。邊境這幾年也不算安定,這般大興土木,像是要掏空國庫一般的陣仗,朝臣們皆是憂心忡忡。但陛下根本容不得朝臣們異議,只一意孤行地要為自己最心愛的女兒建造華美的府邸。
疏雲端着茶點進來,“夫人,陳大夫走了,方才青崖送了這個給您,說是陳大夫給您留下的。”她放下茶點,拿出來那枚見了好幾次的獸首白玉章,放到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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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薏環将印章拿在手中,白玉溫潤,泛着水色,她用手指撫過底面紋刻着的佑之二字。
這東西的主人竟有可能是她的兄長。
世間事當真無常。
她拿出那個裝着印章拓印的錦囊,将印章也小心裝好,無論這人與自己是否有關系,既是過世之人的遺物,總是要多幾分尊重。
“夫人,将軍請您去前廳,老爺來了。”
父親竟然過來了?
她放下手中剛咬了兩口的芙蓉椰絲方糕,領着疏雨往前院走去。
前廳裏,沈慶輝和李渭正坐着喝茶,見她來了,也沒讓她行禮,李渭與沈慶輝拱手說道,“您與環兒聊家事,懷豫便不跟着攪擾了,留步吧。”
說罷,李渭轉身出了房間,廳內只剩下沈薏環和沈慶輝兩個人。
“環兒,來坐。”沈慶輝笑着說道,一如往日般随和。
“……父親。”她坐下之後,低聲地喚道。
“環兒,昨日的那些往事,你聽了便過了,”沈慶輝看着她,語氣和緩,身上還穿着下朝後沒來得及換下的官袍,他聲音中隐隐帶着些安撫之意,“人還是要朝前看的。”
“澄兒過些日子便要回書院了,到時你也回家來送送他吧。”沈慶輝幾句話點到即止,并未過多的說些說教的話,轉而說起了沈逸澄的事情。
“環兒記下了。”她輕聲應下。
沈慶輝昨日回沈府之後,幾乎是徹夜未眠,她心思敏感,驟然得知這些事情,心中定不好受,下了朝還是來看過了才放心。
他自是早就知道沈薏環并非自己親生,可是自從他将那小小一團的粉嫩嬰孩小心抱起,便決意要将她養在身邊,從那開始,此生她就是他的女兒。
沈慶輝走了。
青崖守在前廳門口,見聊完了,沈薏環也出來了,他低頭拱手說道,“夫人,将軍吩咐了,讓屬下請您去書房,他在書房等您。”
“我有些累了,想先回房了。你就這樣去回将軍吧。”沈薏環眉頭微皺,她不大想見他,這次她沒有委屈自己應下,回絕了青崖,帶着疏雨慢慢往回走去。
她要好好想想,和離的事。
這段日子李渭待她格外地用心,用度吃食處處都是親自着人過問的,更不用說他還花了心思,弄了一院子的花燈給她看。
如此心意,她不是不動容的。
便在昨日之前,她都是真的以為,李渭是當真将她放在心上了,她幾年來的情意原來也不算白費。
連與他和離的心思都險些動搖了。
可是若他對自己的好,并非是因着喜歡自己,而僅僅是為了亡友的妹妹,那她滿腔的熱忱便真的成了笑話。
李渭這園子,處處皆是他自己設計布景的,幾步一景毫不誇張,這會雖是冷了些,可冬日裏的園景卻絲毫不顯破敗,反而別有幾分生機。
看着紅梅點點,映在霜白枝頭,沈薏環心中的憋悶也少了許多。
她待李渭從來都是一片赤誠,心中的情意滿滿當當,他喜歡靜,她便能坐在書房裏,捧着枯燥的文集史書讀一下午,只為了晚間與他聊上幾句書中的晦澀之處,他喜歡的,往日裏,她全都能做到。
她心甘情願地捧出自己的滿腔情意,看他舒心,自己便覺得值得。
但自從秋圍之後,她對着李渭時,心中的情感便複雜了許多。
這才知道,原來自己也是需要回應的。
沈薏環在園中足足逛了一個多時辰,冬日裏天色暗的早,她回到房間時,屋內已是掌了燈。
她推門而進,屋內點着火龍地暖,炭火的暖意撲面,熱氣裹住她全身,沈薏環才發覺,在外面走了許久,四肢百骸都好似要被凍僵了一般。
方才在外面逛得興起,絲毫不覺得冷,這會沈薏環才發現自己手腳都是冰涼的,她循着炭盆走去,蹲下身子想暖暖手,背後有人往她這走來,“疏雲,我想沐浴,你去準備一下吧。”
身後的人并未回答她,她頗有些疑惑,轉頭正要去看,雙手便被握住,交握的兩雙手一同在炭盆周邊取暖。
沈薏環回頭便撞上李渭的下颌,她吃痛的下意識往後躲,被他用手勾着摟進懷中,交纏的指節也并未松開,她被反手扣在他的胸膛,頭頂上方傳來他稍有些不悅的聲音,“小心些。”
她人蹲在地上,手被扣在身後,身體被壓進男人懷中,整個人都失了支撐,想掙都掙不開。
這會倒是不冷了,可是這般陣仗,當真不如她自己取暖沐浴來得舒服。
“逛夠了?”佳人入懷,驅散了他等她一個多時辰的不耐,她軟軟的,身上還帶着些涼意,摟在懷中反倒還有些舒服。
“您先松開我……”她本想問他何時來的,找她有什麽要緊事,可她正想開口,便覺得此刻這個姿勢,并不是很适合講話,她聲音有些悶,低聲地對李渭說道。
他松開她,起身走到裏間的紅木桌案前,坐下,微微帶了幾分笑意,“要不你先去沐浴?”他端起喝了一半的茶盞,也沒繼續喝,只捏在手中,打量把玩,觑她一眼,又說道,“反正也不差這麽一會了。”
“您怎麽來了?”沈薏環沒理他打趣的話,起身站好,低聲的問他。她有些意外,方才還以為是疏雲。她拒絕了他的邀請,跑去園子裏逛了好一會,他竟然還會過來等她?
“看書看累了,回來歇着。”他漫不經心地說了句,放下茶盞,見她還站在那邊,修長的指節扣了扣桌面,“坐過來。”
沈薏環坐到旁邊,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房間內靜的只有炭盆中銀絲炭燃燒的微弱聲響。
“你昨日問我,當初……”想到昨日她問自己的話,他猶豫再三,終是開口,想要說與她聽,卻被她打斷。
“将軍不必多說了,”她低着頭,發髻上的珠釵在燈火輝映下燦着細微的光,她的側臉格外好看,只是不曾看他,瞧不見神情。
“當日我向陛下奏請賜婚,确是有別的考量。”
“但如今我對你如何,你當真不知?”
李渭對她脾氣秉性頗為了解,她雖是說着不想聽,可她心中在意,否則昨日便不會連聲問他,今日思前想後,終是來了這一趟。
當初他邊境中拼殺出的赫赫戰功,在陛下眼中盡數化成定遠侯府勢大的威脅,他父兄已是朝中重臣,手中握着天下人生殺權柄的成元帝絕對不會讓定遠侯府三個成年男子盡數入朝,封侯拜将。
他作為顯赫大族的世家子弟,婚事必定由陛下親指,他心知肚明,陛下定會為她選配一位家中地位極高,卻無實權的世家貴女,待得來日,尋到錯處便如安平侯府一般結局。
“環兒,便是當日,我确實對婚事抱有別的目的,”他聲音微澀,生平頭一遭向人解釋自己做事的動機,可心中并無不願,只盼她能理解自己的難處,“但我自始至終,都沒想過欺騙于你。”
“我既是娶你,定會護你一生。”
“你可還願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