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遺落 “将軍,您真的很喜歡越牆跳窗
因着南方的雪災,沈薏環去江州的行程不得不推遲到年後。
這幾天,外面坊間都在說她和李渭奉旨和離的事,傳得也是有鼻子有眼的,沈薏環是真的搞不懂,這些人怎麽就對別人家裏的那點事這麽有興趣。
不過她倒是也沒将這些閑言碎語放在心裏,在外面都以為她定是在家日日傷春悲秋顧影自憐時,沈薏環早早來了京城西郊。
昨日許知園讓人遞了帖子,約她出來走走,今日出來時方知,竟是要來京郊。
西郊這邊,積雪已清,暖棚已經初具雛形,另一側有些專門分發物資的小厮,旁邊排着長長的隊伍,盡是些衣不蔽體凍得瑟瑟發抖的災民。
“阿園,赈災的事怎麽會由你父親來負責?”沈薏環看着西郊這邊井井有條的境況,并未像日前疏雨說與她聽的那般凄慘,松了口氣的同時心下也頗為疑惑,低聲地問許知園。
“倒也不是由父親負責,只是戶部天天嚷着國庫空虛,陛下也一門心思折騰永安公主的事,眼皮子底下的災民反倒沒人管了,父親看不過眼,便着人過來安置一下,”許知園低聲說着,語氣中帶着些不滿。
“永安公主怎麽了?”沈薏環頗有些好奇,她許久不曾聽過這名號了,這會聽着竟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覺。
“……”許知園欲言又止,她轉頭瞧了瞧沈薏環的神色,見她表情自然,似是只是閑聊一般,抿了抿唇,終是說道:
“永安公主笄禮時當着那麽多人的面說要嫁與李……嫁與二公子,陛下轉頭卻将前閣老的嫡女指婚給了李渭,公主那脾氣,哪能輕易作罷,”
許知園神色不屑,她格外瞧不上永安公主的做派,頓了頓,繼續說道,“不過我聽父兄說,致仕多年的蔣閣老昨日親自上朝,死谏陛下,說女兒蔣遙早已定下娃娃親,兩人情投意合,陛下若執意指婚,就要一頭撞死在大殿中。”
“要我說啊,那永安公主惦記李渭哪是一天兩天的功夫了,連成婚了都不介懷,陛下竟然覺得另賜婚約能打消她的念頭,也太不了解自己的女兒了。”
因着沈薏環這幾年的經歷,許知園對永安公主積怨已久,又趕上京郊災民聚集竟然都沒人管,這會聊起來,說起話來也不大好聽。
“阿園,這裏有什麽我能幫上忙的嗎?”沈薏環看着不遠處吃飽穿暖正忙着為自己搭建暖棚的災民,忍不住問道。
“若是你願意,倒是可以出些銀錢,讓這些人吃些好的。”許知園也未多想,她并未拒絕沈薏環的一番好意,也希望自己好友能有些別的事做。
“兩位小姐雖是好意,只是如今不僅西郊有聚集的災民,若是這邊境況太好,別處的民衆恐怕會鬧事,倒是更難處理。”
Advertisement
身後傳來的清朗話音,令二人駐足回頭望去,來人正是三皇子。
“見過……”
“不必多禮。”
“我是聽說西郊這邊有人安置災民,便過來看看情況,”随和謙遜的皇子,言語間也較為随意,半點架子都沒有。
沈薏環雖然因着李渭的關系,認識一些皇室的人,但與這位三皇子卻是不熟的,見他從身後過來,也不知道聽沒聽見方才她和阿園聊的那些話,不過見三皇子若無其事的樣子,倒也沒再多說什麽,她正想早點告辭離開,卻發覺有些不對勁。
不遠處擡着磚塊重物的幾個人,步伐穩重,略微有些顯小的衣衫緊緊貼在身上,現出硬實健壯的身軀,這根本不像是受災的普通莊戶人家,反倒像是那些習武之人。
今年受災的地區盡是些普普通通的農戶,都是些勤懇的百姓,怎麽會有習武之人?
“沈姑娘也發現了?”一旁的三皇子順着她的目光看向那幾個頗為可疑之人,低聲問道。
“這幾人……”沈薏環皺眉,心下卻頗為猶豫,這三皇子她總共也沒說過幾句話,她這點無憑無據的臆測,斷不能這樣說出口。
“你們在說什麽?”一旁許知園打斷問道,她有些不耐應承這些皇子公主的,在她心裏,這些人都是些個在其位而不謀其政的人,饒是在這西郊見到三皇子,也沒改變她的看法。
“環兒,要不我們先走吧。”她附在沈薏環耳邊,輕聲說道。
沈薏環也不想在這繼續耽擱,她按下心中的疑慮,禮貌地跟三皇子行禮告辭,跟許知園離開了西郊。
“阿園,方才我看,難民中有些個成年男子,瞧着有些身手,你讓許大人多留意些,這些人看着頗為可疑。”
如今這時候,本就有些冷,加上近來湧進京郊的災民,繁華京城的街巷中,竟沒多少人,沈薏環一邊走,一邊提醒許知園,她仍是覺着那些人不大對勁。
“嗯,我會跟爹爹說的。”許知園應承下,笑着說道。
許是蔣閣老的死谏起了作用,又或者是因為別的什麽原因,陛下倒是也未執意賜婚,他連下幾道旨意,為蔣遙和她早已定親的未婚夫婿賜下婚書,又欽點中書令的嫡子張儀為永安公主的驸馬。
京郊尚有未得安置的難民,南方的雪災也并未妥善處理,當政者卻倒行逆施,漸漸地坊間開始有些對皇室不滿的言論。
幾年之前,李渭帶兵征讨南疆,一路大捷,讓南方無數百姓過上安生日子,在這些人心中,定遠侯府這位小将軍的名望不知多高,如今陛下賜和離書另指未婚妻在先,而後又收回成命,将這位新未婚妻指婚了旁人,不管這裏有什麽隐情,百姓心中只覺得這是兔死狗烹的前兆。
從南方過來的災民剛消停幾日,這又隐隐開始有些要鬧事的勢頭。
李渭去了南方走了一趟,今日剛回到京中,他在書房坐下,青崖進來為他擺上茶水。
“我不在的這些日子可有什麽要事?”他頗為疲憊地坐在案前,用手撐着頭,聲音淡漠。
“回禀将軍,近來京郊的難民大有壓制不住的勢頭,京畿守衛也拿着沒辦法,戶部工部和大理寺俱是一團亂。”青崖低聲回道。
“還有呢?”李渭并不意外,他早便察覺這些難民有些不對,若沒人引導,能到京城的絕不會有如今這麽多,這才離京去南方走了這一趟。
“陛下并未将蔣閣老的女兒指婚于您。”青崖想着,畢竟這是将軍的婚事,應該算是要事的吧。
“沒了?”什麽賜不賜婚的,他若是不想娶,便是陛下執意指婚,旁人也進不得定遠侯府半步。
“呃,前些日子夫……沈姑娘去了西郊,說是與三皇子相談甚歡。”青崖絞盡腦汁想罷,擠出來一句。
李渭擡起頭來,便是一身疲累,也掩蓋不住氣勢中的鋒芒,“沒了便是沒了,用不着說些不相幹的。”
“是,屬下記住了。”青崖低頭說道。
得了教訓的青崖正默默想着,日後沈姑娘的事,那便是不相幹的事,書案前的李渭驀然起身,越過他時,沉聲對他說道:
“喚她夫人。”
李渭出了書房,提步便往正院走,他先前将正屋留給沈薏環,已是在書房睡了許多日,後來沈薏環走了,他更是不想往正院走,今次還是頭一回過來。
屋裏雖是天天有人灑掃收拾,但并未點炭盆,他點了燈,靠在沈薏環常坐着的軟塌上,微阖雙目。
不知過了多久,李渭恍惚間好像能聞見她沐浴過後的沁人香氣,她嬌言軟語似在耳畔,軟軟偎進他的懷中,指尖上傳來她身上的溫度,她像是在哭,剪水含情媚眼中泛着淚光。
為何會哭?
他正欲将她攬進懷中,她已将他推到一旁,向屋外走去。
李渭猛地驚醒,花床燭影,月下美人,不過是夢境一場,冷清的房間內,燭火早已燃盡,暗室中只他一人。
日後也只會有他一人。
他用手撐着起身,卻在枕下摸到個什麽東西,他拿起,借着窗外澄亮的月色,認出是自己送她的那枚簪子。
當日拿給她時,她意外又欣喜的神情,至今想來仍是生動的,彼時他并不覺得沈薏環于他而言如何特別,可便是過去多年,她的神情語氣仍歷歷在目。
連這個都不要了嗎?
這簪子,她似是喜歡的緊。
許是落下了?
李渭盯着簪子微微出神,這簪子收在軟榻的枕下,她定是忘記了,又不好意思回來拿,還是給她送去吧,免得她到時尋不見再傷心。
便是和離了,物歸原主這麽點小事,不過舉手之勞,還是該給她送過去。
想罷多時,他将那枚纏絲金簪收進懷中,起身出了正屋。
沈薏環這會尚未睡着,她手中拿着一本游記,講的是西域諸國的風土人情,作者寫的風趣生動,她看得入迷,想着看完再睡。
門口忽然傳來幾下敲門聲,在一室靜谧中稍顯突兀。
沈薏環也并未多想,反正不是疏雲就是疏雨,她放下書,起身去開門,“進就進來了,怎麽還不出聲——”
她的話音在見到眼前人時戛然而止。
不是疏雲和疏雨,正是李渭。
她下意識就要關門,被他用手撐住,倒也并未強硬地往裏進,只瞧着她,目光頗為熾熱。
“将軍,您真的很喜歡越牆跳窗。”沈薏環嘆了口氣,她看書看得興起,這人又來掃她的興。
“我敲門了。”李渭低聲說道。
“您怎麽進到我的院裏的?”她淡聲诘問。
李渭閉口不言,手上撐着門板的動作卻并未放松。
“我們已經和離了,您有事也請白日裏遞帖子來,請回吧。”
沈薏環說罷,便要推門,李渭垂眸看着她素淨的臉頰,語氣中帶了幾分無辜:
“你有東西落下了。”
“我給你送來。”
“外面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