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李岩銘和溫小勻在一起之後,倒是很少來找薛連朔了,連社團的活動都不怎麽參加。偶爾見到李岩銘也是他來外院找溫小勻,但都是随手打個招呼,就屁颠颠地攜女友走人。薛連朔有時也覺得有些無聊,但好在他和社團的其他人員都還算熟悉,所以也不算連個一起練習的伴兒都沒有。方行舟已經不怎麽帶他了,畢竟他現在已經滑得挺純熟,能跟上大部分人的活動,有時環湖或者環城都會叫上他。冬天的時候,這座城市要很晚才下雪,大多數時候刮凜冽的風,妖氣橫生,把人的外衣都割破,然後橫着切進皮膚裏。薛連朔是南方人,習慣了這種又濕又利的冷,雖然很難捱,但硬抗着就是,他有時獨自一人滑行在風裏,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孤獨的武士。大一的課程很少,臨近期末尾聲,課都結了,只剩下可有可無的複習的工作,其他時間都閑得慌,于是他不顧嚴寒總要往外跑,室友問你他媽是不是有病這麽大冷的天出去遛彎?他一邊往脖子上套圍巾,一邊皺鼻子:我喜歡,我樂意。有一次他滑過校外的一座噴泉,泉眼寂靜,泉水都結冰了,透過薄薄的青色冰層,可見底下的圓圓的硬幣,它們鋪成好幾層,像形狀規則的銀灰色苔藓。他拿手戳了戳冰面,發現挺脆的,于是加大力氣,終于使它出現了一條裂縫,然後逐漸崩塌下去,髒髒的池水漫了上來。他沒戴手套,手指在池水裏浸得涼透。此時是晌午時分,稍微升了溫的日光如同母親那粗糙而暖和的手,他在這撫摸下微微眯起了眼。但他其實并沒有聯想到自己的母親,或者說,他一直是在努力地規避這種聯想,因為那會使他心情在一定程度上變壞。那麽不如就說這日光像愛人的手好了,愛人因為是他愛的人,所以那手指勢必火熱而多情,光澤而有力,一把可以攥緊他所有枝節橫生的欲望,連根拔起。啊,那麽這個愛人是誰呢,他想到這個問題,心情在一定程度上變得複雜。他覺得他可能需要一個新對象了,把舊的都抛在腦後,把新的迎接到面前。
他的手指在池水裏輕輕地游走,池底的硬幣看起來很牢固地貼合着,好像不能被撥動,他心裏突然有點癢,就想去撈一把,池水冰涼,他那想到情情愛愛的腦子正在發熱,正需要冷靜冷靜。公園的管理員大爺在一邊虎視眈眈,他也許覺得這個看起來人模人樣的小夥子在計劃着偷走池底的那些硬幣。世風日下,大學生也要淪為偷竊賊!如果他要敢偷走那些代表了許多個心願的硬幣,那麽本大爺就要替天行道,把這學生給抓喽。他看見那腳上穿着冰鞋的學生将袖子擄了起來,手臂伸進了池水裏,好像不知道在進行些什麽茍且的動作。管理員勃然大怒,嗬,果然是個偷硬幣的賊子!他從樹林背後的亭子中蹦出,精神矍铄地大跨步,朝着學生走去,吆喝着:“幹什麽呢!想偷錢?!”那學生被吓了一跳,從池邊站了起來,手臂上附着的許多水珠淅瀝瀝地往下掉。
“沒想偷錢,我就是……撈着玩玩……”
“這麽冷的天,在水裏瞎撈什麽,不怕被凍死啊!”
薛連朔想說你這也沒有牌子寫着不讓人在水裏撈來撩去的,但最後還是選擇不要同大爺辯駁,那勢必會輸。他默默地把袖子擄了下來,手臂就跟不存在了似的那樣冷冰冰。他覺得自己像個傻逼,不,就确實是個傻逼。于是他轉身,朝着來時的路滑去。大爺在背後雙手叉腰,志得意滿,覺得領導該給自己加工資,那八百塊錢壓根兒就不值得他這番英勇威武的表現。
薛連朔漫無目的地亂竄,竄着竄着就流落到了李岩銘在校外的住處。他突然來了勁兒,在樓下就嚷起來。過了好一陣子,李岩銘那毛發亂糟糟的頭才從三層的窗戶裏探出,他朝天上丢了個白眼,然後讓薛連朔上來。
“那個,方便進去嗎?”他在門口遲疑了一番。
“什麽方不方便?”
“你女朋友在不在?”
“哎呀,不在啦,你趕緊給我進來,冷死你爺爺我了。”
李岩銘給他開了個罐啤酒,常溫的。薛連朔一邊喝一邊問:“你跟溫小勻在一起這麽久了,也不跟我報備一下。”
“這不是事情忙起來就沒有什麽見面的機會嘛,再說了,我不是給你發短信了嗎,你沒看見?”
“哦……沒看見,可能是漏了吧。”
“今天怎麽突然想起來找我啦,”李岩銘在他旁邊坐下,“是不是有什麽事情?”
“沒什麽,就是随便溜達到你這兒了。”
“這樣啊,你們快放假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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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都結課了,下周考完試就能回家。”
“哎,真令人羨慕,媽的,我還有一門必修的考試安排在了下下周,都想翹了算了。”
“那不行,補考很麻煩的。”
“說的也是,啊,煩人!對了,你最近怎麽樣?”
“什麽怎麽樣,還不就是這樣。”
“沒有找個女,不對,男的來玩玩?”
“沒有,找不到,你以為都跟街邊大白菜似的随你挑啊?”
李岩銘噗嗤笑了一聲,“也對,你的情況,那個,比較特殊。”
“那你呢,溫小勻怎麽樣?”
“她?跟我想的有些不一樣,但還行吧。”
“就還行?”
“唔,還行。”
“聽說你那時候和姓陸的打了一架?”
“別提這事兒了……算了,還是提一提吧。要我說那陸培英就是個四肢發達的大傻逼啊,當然了,我去攪合人家的好事确實不大仗義,但那姓陸的崽子也不用這麽狠吧,打人的時候簡直是個瘋子,打完了又當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估計他有精神分裂外加嚴重的暴力傾向。小勻被他吓到了,挺生氣的。你說這麽粗魯的大個子,姑娘得瞎了眼才能瞧上他,對吧?那次以後小勻就正式跟我了,”李岩銘的笑聲很輕快,“不過也可能是因為她一開始看中的就是我,只不過缺一個契機而已。”
薛連朔長長地哦了一聲,“陸培英真的把你揍得很慘?”
“……也沒有很慘,就是破了點皮。”
“是嗎,可是你眉骨上面還有點烏青。”
“什麽?!真的?”李岩銘跳起來,進了廁所,過了一陣子才出來,嘟囔着:“哪裏青了啊?明明就沒有。”
“我随便說說的,你還真信。”
“靠,薛連朔,看我不整死你。”李岩銘撲在他的身上,按着肩膀,上下亂搔一通,薛連朔怕癢,笑得滿面通紅,詞句斷裂:“別、別撓了,滾!”
“叫爺爺我就放過你。”
“不叫!”
“那我就撓死你!”
“別!你再、再亂摸我就要硬了啊!”
李岩銘大驚,從他身上滾落,目光炯炯,“我操,都忘了你是個搞玻璃的,硬了別找我,自己進廁所解決去。”
薛連朔嘿嘿笑,“滾,我才不會找你呢。”
又打鬧了一陣子,兩人又聊到了方才的話題。薛連朔裝作不經意地随口問道:“陸培英真的那麽暴力啊?”
“可不是,我看得出來,這種人能把他拉攏了當朋友最好,拉不攏了就別湊前去,指不定什麽時候就得罪他了被揍個半死。”
“有這麽橫嗎,我覺得他人還好啊。”
“你跟他有往來啊?”
“呃,見過幾次,覺得沒你說的那麽誇張。”
“嘁,那他在你面前裝得還挺像樣的哈。”
薛連朔幹笑了兩聲,喝口啤酒,結束了這個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