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新年祭終【修】
祭壇的位置并不難找, 只要順着人潮一直往走,聚集的人最多的地方是京都的祭壇。
玉藻前擡頭看了一眼祭壇的方向,凡胎肉眼看不見的神力依舊殘留在上面, 淡淡的一層金色,比起以往的那些年, 今年的神力似乎過分稀薄了一些。
與千葉神社的稻荷神禦馔津神力不同, 京都祭壇上殘存的神力都是由許多位神明一同降下的,環環相扣, 古時可以震懾四方妖魔鬼怪, 也可以為京都降下福澤。
不過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現在的神跡,大概就是一道金光降臨。于是那些祈求神明庇佑的人們,便會匍匐在祭壇下, 沉溺于盛世的假象。
沒有走太久,京都的祭壇漸漸顯露在兩人的眼前。
龐大的建築占地極寬,東南西北各有四方神獸青龍朱雀玄武白虎的石像, 其餘方位則擺着京都供奉的神明之像。稻荷神也在其中,神像上的她面帶笑容, 腳邊是狐狩晝牙。
“祭壇修建的好大, 上面應該可以容納上百人吧。 ”白樞感慨着,目光掠過那些在祭壇上等待的巫女, 最後沒入祭壇之下的人潮中,尋找安倍聞三幾人的身影。
“還可以。”玉藻前颔首,在建築或者是需要手工的工藝上,不得不說, 人類的确做得出色。
“不知道陰陽師大人和花楹他們在哪裏,人太多了, 似乎都找不到……”使用追蹤術的話,前提是要有那個人身上的一件東西為媒介,并且要有氣息。白樞沒有那些媒介,現在只能用眼睛慢慢找。
“……”心中念着白樞的話語,玉藻前往遠處不動聲色的瞥了一眼。那裏全是京都的權貴,與普通人分隔在兩個地界。祭壇下,首位是皇室,其次是世家權貴。再是傑出的陰陽師,最後才輪到黎民百姓。
安倍聞三也在那裏,他正帶着桔梗和花楹尋找屬于安倍家族的位置。安倍氏不算大貴族,在陰陽寮府中的地位近來上升,位置大概應該算貴族的中間。
玉藻前并不太想把小孩這麽快就送回去,而且,在那群京都權貴的隊伍之中,于他眼中就是一塊烏糟一之地。
“不如等祭禮結束之後,我再送你回去。”玉藻前建議。
“好。”白樞點頭,沒有異議,只希望花楹和桔梗她們不要太擔心。
這一次出門之後,下一次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出來。能見面的次數越來越少,依賴的情緒卻在日益增長。
想到這裏,白樞的手顫了顫,牽動着另外一邊的玉藻前略有察覺,朝他投來關懷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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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沒什麽。”他已經很久沒有這種依賴感了,對方還是一只大妖怪。白樞的心情複雜,懷疑自己的性格也快跟着這具身體一樣變得幼稚起來。
“萬事不要逞強。”玉藻前沒有說破,只一句話後,又牽着小孩避開擁擠的人流漸漸往祭壇靠近。
最後選定的位置既不紮眼,離祭壇也不遠,玉藻前在身前落下一道結界,帶着白樞站定。等待着新年祭的到來。
京都新年祭的祭禮一向是由神社負責,祭祀的吉時由神社首席大巫女向神明禱告時選取,每一年的時間都不一樣。
今年的祭禮有些晚,日光斜向,京都即将迎來傍晚。祭壇下面的人們議論紛紛,幾名負責維持秩序的陰陽師則随着時間的流逝,不約而同的皺起眉頭。
這祭典要是再拖下去,便是逢魔之時。
巫女們恍然未覺,她們手持绶帶與鈴铛,按照次序走上高高的祭壇。根據神社的吩咐,不到吉時的決計不會開始祭禮的。
肅穆與莊重浮現在她們的臉上,一年僅有一次的新年祭,儀式相當重要。加上京都皇權貴族也在,稍有差錯,便會以渎神職之罪扣入大牢。
當神明賦予了王權,王權之下,是匍匐在地的臣民。巫女身為神職人員,卻又不是神,自然歸王權管束。這些都是普通百姓不知道的事情,他們敬畏神明,自然尊重巫女。可要是巫女不敬神明,也會被人們當成妖女燒死。
敬不敬神明,也不過是那些大人的一句話罷了。
站在首位上的首席大巫女平織子身穿盛裝,垂下的眼簾似乎是在思索,明暗交替在她的眼中,看不見半分眼神光。
她出身平氏,今日的祭禮吉時便是由她禱告出來的。陰陽寮府對這個時辰自然不滿,早就在前幾日,安倍家主安倍益材特意過來神社找他商議過祭禮的吉時,那時她端平了一杯茶,神色淡淡,“陰陽師大人懂得真多,我們這些只會通靈祈福的巫女怕也是要被陰陽師大人們取代了。”
話不投機半句多,安倍益材也不與她繼續理論,嘆息着離開了。平織子在他身後目送着他離開,目光卻愈發深沉下來。巫女和陰陽師,本來就是利害關系,“想要管神社的事情,陰陽寮府的動作未免太大了些。”她在首席大巫女的位置上待久了,自然也會一些權術,更何況她身後的世家是平家。
“首席大巫女大人說的是,現在的陰陽寮府的确是管太多了。要不是源氏出了一點意外,也不會輪到安倍氏接管陰陽寮府。”另外一名巫女從門口走進來,神色恭敬的替平織子沏茶。
“是啊,不過說起來,源氏算你的外戚,這算是打抱不平了?”平織子沒有轉過身,聽身後的巫女溫聲回答,“首席大巫女大人說笑,源氏早就與我無關了。”
從回憶中醒來,平織子看着自己手中的鈴铛與結繩,象征着高潔與尊貴的神信物,她已經在這個位置待了三年了,離“神使之約”慶典還有兩年,如果是她當選的話,便是長達十年的首席之位,定不能有所差錯。
只要她能繼續把這個位置維持下去,她身後的平氏便能在這十年內,成為京都第一世家。
“铛——!”長長的鐘聲響起,蕩開在長空中,向京都的衆人宣告吉時已到。
與此同時,祭壇上先前站定的巫女們,跳起了神樂舞。祭樂聲不斷,鼓聲作響。
人群的嘈雜聲頃刻間消失不見,人們翹首以盼,目不轉睛地看着祭壇。唯恐遺漏了一分一毫的細節。等到神跡降臨的時候,他們都是要俯身下跪的。
這一次的神樂舞有些長,八重雲未曾顯露出神跡下來,神樂舞是不能停下的。
坐在前列的皇室不曾顯露身影,層層疊疊的紗幔遮掩。
其後是源氏,源氏也有皇族血脈,非嫡系者在先前會被賜姓為“源”,封為貴族,失去繼位資格。随着時間流逝,漸漸的,源氏不用附庸皇室而生,自成一家。
以源家家主為首,其次竟然是源家的“斬鬼之刃”源江天,而後才是源家嫡系親眷并源家重要的旁支。
源家往後,端坐着的是平氏家族,其後是藤原氏家族。
再再往後才輪到安倍氏,安倍家主安倍益材與安倍夫人葛葉正襟危坐。安倍聞三帶着花楹和桔梗也在安倍氏的隊伍當中。
後面還有一些小貴族,玉藻前帶着白樞站在一處角落,設立了結界隔離,沒人察覺到這兩人的站位異常。明明是平民,位置比一些貴族都要靠前,這成何體統?
“祭禮有些長,是每個神明都要供奉一遍的意思嗎?”白樞下意識的說出聲,後來發現周圍的人都靜悄悄的,他自覺失言,只是眼角掃過周圍,其他人并沒有感覺到他的話語,依舊目光虔誠的看向祭壇。
白樞詫異,随後目光觸及到眼前泛着淡淡白色靈力的結界,才了然,原來并不是周圍的人對話語沒有反應,而是他們聽不到罷了。
那麽眼前的這道結界應該就是……白樞擡頭看了一眼玉藻前,恰好他也正看向自己,四目相對,卻是玉藻前先開口了,“也不盡然,神樂舞肯定是要跳到神跡降臨的時候,要是沒有神跡,這祭禮又有什麽意義呢?”
玉藻前回答的是白樞先前的問題,聽得白樞若有所思,“竟然是這樣子……”那層層疊疊的八重雲之上,真的會有神跡降臨嗎?
随着時間一點一點的流逝,由巫女們跳起的神樂舞似乎到了高潮。首席大巫女手持鈴铛,将自身的靈力灌注到自己的結繩上。剎那間,祭壇上被雄厚的靈力籠罩,神樂聲渺渺,蕩開的音色仿佛是從古遠傳來。
“叮鈴——!”鈴铛的音色從祭壇上傳下來。
一聲三響過後,一道神光終究是降臨到祭壇。撥開那層層疊疊的八重天之雲,浩蕩的神恩自雲頭而落。
白樞周圍的人們全部高呼着神跡,激動不已的朝地上跪去。他看到人們身上那些灰白色的信仰之力順着某種軌跡流向了祭壇,卻無法抵達八重天之上。
玉藻前的神色複雜,将自己那道險些被神力沖破的結界,反複加固了好幾次。沒想到京都的祭禮還會有這麽強大的神力降臨,幾乎都快逼迫他顯露妖氣來。
也不知道是哪一位神明如此慷慨大義?還是衆神都願降臨神跡?
處于八重天之雲上的高天原,伸手執掌宇宙星辰的神明面色冷漠的望着雲層之下,正在舉行祭禮的京都祭壇。
降臨到祭壇的神跡是他始料未及的,按理說,那道神力并不符合規則。京都的力量在衰退,人們反還給神明的信仰之力愈來愈發的灰暗,哪有此消彼長的道理?根據信仰之力的多少,神明才會降下多少神力而已。
可現在突然降落的神力,讓原來能量平衡的規則被打破。
“執掌風之印記,風神一目連。”荒面無表情的說出那名神明的姓名。
在高天原,他無法理解的神明有兩位。一位是為了滿足人們的願望,現在神力透支昏迷不醒稻荷神禦馔津。另外一位就是現在,本身力量衰退也願意降臨神力的風神一目連。
再這樣下去,風神一目連怕是要連神格都維持不住,淪落為妖怪。那麽幾分信仰力,怎麽夠補回損失的神力呢?
“傳令下去,我要去風神殿拜訪。”荒将目光從凡間挪開,眺望遙遠的蒼穹,不知作何感想。
命定的軌跡都是浮動的,他能預言宇宙星辰,有時也會因為蒼穹沒有星光而失去預知,不過這些東西,在足夠冷靜的思緒下。命運的脈絡總是驚人的相似。
如果把人性那些醜陋的東西,完完全全的剖開展露在風神一目連的面前,他還會如此溫柔的降臨下神力,去庇佑那些人類嗎?
荒的唇角彎起一個嘲諷的笑容,眼角的流光,好似帶上了孤寂的神采,大抵是回憶起了一些東西。
神跡降臨的時候,除了巫女們還在跳着神樂舞,其他人都需要向神祭行禮。甚至王權貴族在內,他們不需要跪拜,卻需要向祭壇低頭作揖。
這一刻。巫女算是神明眷顧的一類人。
不過在祭壇之下,還有兩道身影例外。隔着一道牢固的結界,玉藻前與白樞的伫立在原處沒有動。
前者是不屑,他沒有信仰的神明,只信自己。而白樞則是以一種好奇的目光打量着這一場祭禮,他也沒有信仰的神明,更沒有預知的能力。
無所求,便無所欲,何來期盼?
不過樣子還是要做的,白樞猶豫着低下頭,卻被另外一道力量托起,從他臉上的狐面傳出來——是玉藻前的妖力。
“不必低頭行禮,只是一道光亮罷了,又不欠他們什麽,更不曾向他們乞求什麽。”玉藻前的聲音從白樞的頭頂傳過來,那屬于大妖怪的倨傲與矜持,在這句話中展露得淋漓盡致。
白樞愣住,習慣了這人對待自己的溫和,少有能看到他疏離淡漠的機會。是了,玉藻前身為天生九尾妖狐,實力強大能力絕倫,本就該屹立在山之巅,俯視衆生。
交握在一起的手還沒有松開,白樞心中想起與這人種種糾葛,情緒還沒能回神過來。
這樣的大妖,會給自己引路,給自己買糖人,送自己面具……甚至會以保護的姿态牽着自己走,将自己庇佑在他的羽翼之下。
酸脹的心情好似迫切的需要一個宣洩口,卻又在快到抵達時,戛然而止。
捅破了玻璃紙,白樞忽而有些怕自己什麽都剩不下了。自從來到這個異世,因為情感而膽怯的心情,還是第一次。
明明無畏生死之時,卻害怕失去這樣的羁絆。
不過,神跡只維持了短短的幾十個呼吸,金色神力便從八重天之上的雲端收回,層層疊疊的雲重新聚攏,讓人無法繼續窺探那八重天之上的神秘與尊貴。
玉藻前也收回了望向天際的目光,今年降臨的神力,雖然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但是結果應該都沒有什麽差別。等下就是收尾,京都将會迎來夜晚的花火,看完後送白樞回安倍家……
“轟隆——!”猝不及防的巨響從高高的祭壇上傳來,打破了之前營造出來的所有的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