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蛇男(一)

前面的話:這個應該是一個短(lian)篇(rou)合集,日子淡如水,需要點不一樣的添加劑,比心。

倫敦布洛姆街4號。

在這個明月高挂的夜晚,整個倫敦有一半的貴族都聚集到了這個地方,一輛輛華貴的馬車沿着街邊停了下來,一個個盛裝打扮的貴婦挽着她們丈夫從車廂內款款地走下來。暗處的乞丐們也在蠢蠢欲動,他們會抓着這個難得的機會上去找老爺們要一點酒錢,當然,這些令人嫌惡的家夥之中也不乏一機靈的家夥,湯姆就是其中一個。

輪子從水窪掄過,一輛黑色馬車在不遠處的角落停了下來。在車廂的門打開的同時,湯姆就跑了上去,他将自己身上那件髒兮兮的外頭脫下來,平鋪在積水上,似模似樣地彎腰道:“恭迎您的到來,尊貴的老爺。”

須臾,他先是看到一根漆黑的杖子,接着一只皮鞋便踩在他的外套上——那只皮鞋雖然擦得锃亮,皮面卻已經有些裂開,那根紳士杖更是樸素極了,上頭別說寶石,連一點花紋都沒有。湯姆忍不住将眼睛往上擡,目光立馬被那無名指上碩大的寶石吸引住了。那是一顆鮮豔的紅寶石,在暗夜中閃爍着迷人的光輝,乍看之下,和其他的寶石似乎沒什麽不同,可不知道為什麽,它像是存在着一種奇妙的魔力,使人難以将目光從它身上移開。

直到那只手伸到他面前的時候,湯姆才回過神來。他馬上擡起雙手,那只手松開來,一枚硬幣落在少年的掌心裏。湯姆說了一聲感謝,他看着那個先生離去的背影——那人走路的姿勢很古怪,他的一條腿有些屈曲,看樣子這家夥不但窮,而且還是個可憐的跛子。

湯姆将一便士塞回口袋裏,他拿起濕淋淋的外套,懊惱地抓了抓腦袋,感嘆自己今夜的運氣不太好。

在這個新舊交替的年代,有許許多多的商人崛起,也有很多貴族的門庭開始沒落。就如同今夜這樣的場合,你會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過去那些自以為高貴的紳士們和一身銅臭味的商賈齊聚一堂、談笑風生。事實上,這已經當下的一種常态,靠祖蔭維持顏面的貴族為了錢財和富有的商人打交道,而那些狡猾的刨金者則看上了這些貴族的土地或者身份,如果能彼此互惠互利便再好不過。這樣的場合在倫敦已經見怪不怪,在名利場裏混跡的,除了那些處心積慮想擠進上流階層的富人,自然也有窮酸得連一身像樣的行頭都置辦不起的貴族來到這兒碰碰運氣。

威廉.莫爾從大衣的口袋裏拿出那張邀請函,在夜燈下又看了看。那是一張金色的卡片,花紋十分浮誇,散發着像是女士香水的濃郁氣味,在它的最上方寫着:Edmond’s Freak Show(埃蒙德的畸形秀)。

這是最近在大都市流行起來的怪玩意兒,威廉.莫爾先前便有所耳聞,他一向來對這些奇葩的東西不感興趣,這是老貴族們獨有的矜持,他們對來自大洋彼岸傳過來的東西有一種天然的抗拒,就像他們就算再落魄也依然勉力維持着表面上的體面。

威廉.莫爾伯爵先生亦然。

半個月前,莫爾伯爵收到了這封邀請函。它跟一堆賬單混在一起塊兒,還好它的信封很花俏,沒有人會忽略它。寄信人處寫着埃蒙德,除此之外,并無其他信息。威廉曾一度将它投進了火爐裏,卻在它被火舌吞滅之前,鬼使神差地将它給抽出來。

他擡起頭,猛地瞧見4號門牌上頭懸着一條蛇,莫爾伯爵踉跄地退了一步。

“請留意,先生。”他差點撞上了後方走上來的一個人,威廉及時出聲道歉:“噢,抱歉,請你先行。”那人并沒有留意這個莽撞的家夥,越過他便走了進去。

在跨進大門之前,威廉又朝門牌瞧去,他發現那并不是一條真正的蛇,它只是一個銅像。

“故弄玄虛。”他在心裏有些不快地想。

一個門童在大門為貴客領路,這裏的門童是一個侏儒,他的臉上布滿皺褶,沒仔細看的話,你會以為面前站着的是一個小老頭。他身上穿着正裝,走路的時候昂首闊步,因此也顯得更加滑稽。

威廉跟着門童走過一條陰暗的走廊,他的身後還跟着一對夫妻,他們從一開始就沒停止過談笑。

“我們真是幸運,要知道不是誰都能被埃蒙德邀請。”

“我聽說,現在在黑市裏,這一封邀請函的價格要兩百鎊。”

“噢,那真是太令人吃驚了。”女士揚着手裏的絹扇,好像有點喘不過氣:“不過我對埃蒙德的身份感到好奇極了,我聽說他是一個侯爵,不但年輕俊美,而且家底殷實,靠在非洲的鑽石生意賺了一大筆錢。”

“是這樣子嗎?我聽到和妳完全不同——我聽說他原本是一個下士,在印度駐紮了好幾年,後來靠一些見不得光的手段發達了。”

威廉.莫爾并不是有意偷聽,他素來對這些閑言閑語沒有絲毫興趣,可是在這條靜谧的走廊上,那些話語就會變得格外清晰起來。走了一小段路之後,他們來到了一個像是箱閘的鐵欄前。

“這是什麽?”婦人好奇地說。

“這是升降機。”威廉.莫爾開口道,“礦工會使用它從地下搬運礦物,這能省下不少力氣和時間。”他這會兒終于表現出一點興致來,莫爾家族過去經營着許多礦場,到了他這一代,這個家族就只剩下一個産量不豐的煤礦。走進去後,他還将頭往外探出——這是一個棘輪裝置的升降機,當它啓動的時候,整個鐵閘猛地晃了一下,把那個膽小的婦人給吓壞了。

“太糟糕了,簡直難以置信,我們會摔下去嗎?”她頻頻嚷嚷,像只被掐住喉嚨的鴨子。那個侏儒轉了過來,朝他們彎腰:“很抱歉,諸位貴客,請相信我,它十分牢固,畢竟我也不會讓我自己摔下去是麽?”那渾濁的眼珠靈活地轉了一轉,自以為幽默的言語讓人啼笑皆非,于是那個婦人識趣地閉上了嘴。

随着升降機的下降,燈光暗了下來,它的速度緩慢,等待的時間似乎也變得格外漫長。威廉摩挲着無名指上的寶石,在搖晃的晦暗燈光下,他在那剔透光滑的表面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的相貌平平,甚至可以說是醜陋,盡管還不足三十歲,過度的操勞使他變得滄桑,眼神看起來卻像是個四五十歲的老頭。當然,他的性格也很無趣,他接受标準的貴族式教育長大,整個人就像是按照模具打磨出來的樣品一樣刻板沉悶,沒有絲毫的驚喜。過去他的家族也曾經榮耀過,以至于歷代的莫爾伯爵都眼高于頂,不屑與下等人為伍,至于現在——

如果他一早就知道這封邀請函如此值錢的話,也許會賣掉它也說不定。

威廉. 莫爾自嘲地一笑,這時候他感覺周圍又震了一下,鐵欄門打開來。

最初,威廉.莫爾還擔心來到這樣的場合有失身份,後來他便發現,他的煩惱完全是多餘的,這個畸形秀的主人會為每個客人準備一張面具。威廉拿到了一張面具,上頭畫着精致的藍色玫瑰花紋,邊緣還鑲着閃閃發光的石頭。它能将半張臉覆住,只露出鼻子以下的部分,每個人的面具上的花紋都是獨一無二的。

“請收下這個。”威廉拿到了一張牌,上頭寫着阿拉伯數字“6”。他并不知道它有什麽用途,只是按照吩咐将它妥善地收好。

威廉.莫爾一開始并未對今夜抱持任何期待,至少在踏進前廳之前他依然并未改變自己的想法——他向上帝作證,那是他這輩子所見,此生最為奢華的場面。那是一個極寬敞的地方,目光所及的地方之處無不精美,繪制着華麗壁畫的天花板上懸挂着一盞盞水晶吊燈,所有蠟燭點燃,使得這裏如同白晝一樣燦亮,頂級的紅酒和香槟無限量供應,形形色色的人聚在一塊兒談笑風生, 他們的臉上都戴着面具,以便于他們抛開所有顧忌。這裏珠光寶氣,豪奢之至,如果不是前方那巨大的舞臺的話,威廉.莫爾會誤以為自己一腳踩進了銷金窟裏。

“你是第一次來到這裏嗎?”威廉扭過頭,他身邊不知什麽時候站着一個個子高挑的男人。他的臉上帶着一個白色面具,上頭什麽都沒有,比其他人都來得樸素得多。

“噢,嗯,是的。”伯爵先生猶豫地答道。這個好心人接着說:“他們應該給了你一張號碼牌,上頭寫着你的座位。”

“原來如此。”威廉清咳一聲,“謝謝你的提醒。請問你是……”

“噓——”這個人擡起食指,神秘兮兮說:“不要透漏彼此的身份,這是踏進這裏之後的第一條規矩。”

“謝謝你的提醒。”威廉看着他的背影,那個人氣質獨特,口音聽起來不像是英國人。他看了好一陣子,意識到自己失态後,才讪讪地将目光收回。

莫爾伯爵在二樓找到了屬于他的位置,那個地方距離舞臺不近不遠,還算湊合。他的旁邊也已經坐着其他人,可是威廉并不善于與人攀談,便幹脆一人安靜待着。這裏的擺設充滿異域風情,濃郁的異香在室內彌漫,令人不知不覺就沉溺在一種詭妙的氣氛裏,慢慢地所有人都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談話聲逐漸變小,悠揚的音樂也不知不覺停止了,只有一些窸窸窣窣的聲音。

不知何處而來的風一吹而過,火光頓然熄滅。毫無預料地,舞臺的幕布驟然掀開,所有的燈光集中在上頭,與此同時,一陣嘩然響起——一條條鐵欄豎起,使得整個舞臺看起來像一個巨大的鳥籠。緊接着,一聲聲獸吼接二連三地傳出,後臺的簾幕卷起,随着熱鬧的音樂響起來,一頭頭獅子和大象從簾後走出,空中飛人在空中拉着吊杆一躍而下,這并不是普通的馬戲團開場白——那些坐在獅背上的人,無不長着奇形怪貌,一排穿着小醜服的侏儒站在球上吹着喇叭,而那朝着觀衆揮手的空中飛人有一半是畫着濃豔妝容的性感女郎,當她将身子一轉,另一半身竟是個相貌英俊的紳士。

觀衆的驚嘆聲連連,熱烈的掌聲不斷,此時,一個穿着正裝的人從幕後走了出來,所有的燈光聚焦在他身上——那并不是一個人,準确點說,那是一個長着兩顆腦袋的畸形人,長相像是複刻出來的一樣,他們朝着觀衆一起揚聲說:“先生女士們,歡迎來到奇妙的畸形夢幻秀——”

接下來的表演都讓威廉.莫爾感到吃驚極了,他甚至忘了獻出自己的掌聲。不止是他,這裏的所有人都仿佛來到了一個奇妙而又荒誕的世界,他們看見了長滿胡子的女人優雅地拿着抽傘接受一個長着嬰兒臉的青年的追求、一個能将自己所有的骨頭都折疊後縮進一個窄小的鐵籠裏的俏女郞,還有能一舉将好幾個成年人一臂舉起的大力士——精彩的演出讓所有人移不開目光,時不時激起一番議論。不像那些傳統的怪胎秀,這是一場奇妙的感官盛宴,它正在進一步地沖擊着凡人的認知,試圖将那些庸俗的思想給擊潰——

“既然真心的戀人們永遠要受磨折似乎已是一條命運的定律,那麽讓我們練習着忍耐吧。”在臺上吟詠臺詞的少女擁有一個動人的嗓子,她的長相美麗,一頭金發如同高貴的金絲般亮麗,在煙霧飄渺之中走出的身影使人覺得那就是一個美麗的女神,“我的好拉山德!憑着丘匹德的最堅強的弓,憑着他的金镞的箭,憑着維納斯的鴿子的純潔,憑着那結合靈魂、愛情的神力——”她的歌聲猶如傳說中的莺歌一般,身上薄軟的衣紗讓她曼妙的身姿若隐若現,然而,大概是見多了先前的那些怪胎,致使這唯一的正常人在此處反而變得格格不入。

但很快地,壞事的人來了——他的全身長滿了毛發,虎背熊腰,完全像是書裏傳說中的野人那樣。他發出了野獸般的嘶吼,發狂地撲向了那個美麗的少女。少女的尖叫聲使讓威廉.莫爾的心也跟着揪緊了,他跟其他人一樣拉成了脖子,目不轉睛地看着前頭——表演仍在繼續,少女被醜陋的野人抱了起來,她作勢掙紮,但勾引的表情讓她的抗争像是在欲拒還迎。

“來,坐下在這花床上。我要愛撫你的可愛的臉頰;我要把麝香玫瑰插在你柔軟光滑的頭顱上——”另一個表演者高聲吟湧,鋪天蓋地的玫瑰如雨般墜落,少女和野人親密地摟抱在一起,身上的薄紗被輕易地撕去,露出了雪白豐滿的乳房。“啊……”她在野人粗魯的愛撫下發出了撩人的呻吟,風騷地夾緊了雙腿。這時,野人猛地抱起赤身露體的少女,在音樂達到高潮的時候,雙手分開她的雙腿,将那隐蔽的私處展現在燈光之下——“噢!” 所有人都發出了驚呼,他們一臉不敢置信。在那神秘的地方,除了已經濕潤的陰戶之外,還有一根肉粉色的陰莖,它呈着半勃起的姿态,随着少女的喘息微微顫動。

暗紅色的幕布慢慢地降落,掌聲如雷貫耳。威廉.莫爾扯了扯高束的領子,他才發現自己的手心滲滿了薄汗。這些表演滿足了觀衆的獵奇心态,不巧的是,莫爾伯爵或許是個有心理潔癖的人,有時候他古板得像苦修院裏的衛道士。他并不知道,過分壓抑本能,反而更像是欲蓋彌彰。

“……我們終于來到了今夜的壓軸,現在,我們要向各位展示一個來自神秘異國的寶貝。”擁有兩個腦袋的司儀巧舌如簧,他們合作無間,偶爾還會互相挖苦拌嘴,時常能逗得大夥兒哈哈大笑。

這時,血色的幕布被緩緩揭開,茫茫白霧之中,他們看見四個健壯的力士擡着一個巨大的玻璃箱走出。那個玻璃箱足以容納好幾個人,它被一張黑布覆蓋着,讓人看不見裏頭裝着什麽。這就是今夜的重頭戲,衆人停下了竊竊私語,他們好奇地翹首等待。司儀掃視了一眼所有人:“它栖息在危機四伏的亞馬遜雨林,是最危險、同時也是最迷人的存在。”他走了過來,燈光随着他移動,“它是我們最有價值的商品,我敢保證,你們當中任何一個人都從未見過如此奇特的生物!”

“唰”的一聲,黑布拽下,所有人看着前頭,還有好些人甚至站了起來——他們先是看到一團銀白色的東西,那看起來像是蛇類的尾部,上頭覆蓋着細密的白色鱗片,它們熠熠生輝,猶如一顆顆小珍珠一樣,接着他們将視線逐漸向上延去……

“上帝……”婦人捧住了心口,她們之中有些人似乎快要暈厥過去了,就連男士也瞠目結舌地喃喃:“我的天……”

只見,玻璃箱的“蛇”動了一動,也讓他們看清了它的上半部分——那是個人。準确點說,那是個半人半蛇的怪物。

它的上半身是個健壯的雄性,人魚線上的肌肉足以讓每個女人心跳加速,潮濕冰涼的皮膚蒼白而滑膩,他的身上綴滿了亞馬遜部落風格的閃亮寶石,兩個金色的乳環穿過淡粉色的乳頭,而令人真正倒抽一口氣的,是因為它的美貌。它戴上了華麗的眼罩,露出的下半張臉卻已經足夠令人驚豔——那是一張雌雄莫辯的臉龐,它的輪廓深邃銳利,唇色鮮豔欲滴,那近乎妖冶的五官讓人一眼就想到了希臘傳說裏迷惑了衆神的美麗蛇妖。它的脖子和雙手都被鎖鏈給縛住,整個身軀看起來軟綿慵懶。

“這不是真的,太荒謬了!”不知道是誰高呼道,接着人群開始附和。嗡嗡的議論聲似乎讓它有些不安,它扭動脖子,蜷起蛇尾時那固定住它的鎖鏈也跟着發出清脆的聲響。

“——噢,當然,你們可以選擇不相信,”司儀似乎對這個場面早有預見,他胸有成竹地說,“那麽我們可以挑一位幸運兒上來,他會向各位作證,這是絕對真實的!”

威廉.莫爾在最初的驚訝之後,也跟其他人産生了同樣的困惑。他也認為這不可能,心裏認定那一定是什麽騙人的把戲。威廉扯了扯嘴角,可是就在他準備站起來離去的時候,刺眼的燈光驀然照了過來,威廉本能地擡起手擋在眼前。

“各位,看看我手裏的牌子!”司儀高舉着一個牌子,“我們剛剛邀請的那位女士,抽中了6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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