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蛇男(三)
從前,有個調皮的男孩。
他瞞過了傭人,悄悄來到了院子。那裏雜草叢生,了無人煙,只有一座廢棄的小閣樓。男孩無意中發現了這個地方,從那之後他便時常偷偷溜到這兒。他在這裏抓到過許多有趣的東西,像是甲蟲、蜘蛛、兔子,甚至是蛇。
這個地方,成了他的秘密樂園。
這一天,男孩追逐着一只灰兔來到閣樓前的一棵樹下,它靈活地鑽進了樹洞裏。鳥鳴聲傳來,懊惱的男孩仰起頭,蔚藍的雙眼瞧見了那枝端的鳥巢。
男孩爬上了樹,粗糙的樹皮擦破了他的膝蓋,費了一番勁兒後,他終于來到了樹上。男孩趴在那粗壯的枝幹上,他往下看了看,這棵樹足有兩層樓高,他吞咽了一下,轉向前方小心翼翼地往鳥巢挪去。不一會兒,他便來到了枝端,瞧見鳥巢裏的蛋時,男孩高興地笑了起來,就在這時候,一些奇怪的聲音吸引了他的注意。
男孩擡起頭,視線穿過斑駁的樹影,看向閣樓的破窗子,那古怪的聲音來自那兒。他好奇地伸長脖子,身子不知不覺向前傾……
一只手伸到眼前。威廉.莫爾猛地回過神來。
“兩百五十磅。”櫃臺裏的人說道。他嘴裏叼着煙草,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現在只剩下這個位置。”那個人吐出一口煙,“你真幸運,這是這個月剩下的最後一張。”
說實話,在打聽到價格之後,他便應該掉頭離開。可是,威廉.莫爾并沒有那麽做。他拿出身上的錢,動作有些僵硬,卻沒有遲疑:“請把它賣給我。”
點算完鈔票之後,那人拿出了邀請函,一眨眼就被男人給抽走了,“謝謝惠顧——”身後傳來了愉悅的聲音。
伯爵先生逃也似地從當鋪走了出來,他戴着帽子,用外套将身子裹得嚴實,許是怕被人認出來,他沒有在門口多做停留,便拿着杖子混入了往來的人群之中。
埃蒙德的畸形秀靜悄悄地發跡,它在不為人知的暗處刮起了不得了的漩渦,不過是寥寥數次的表演,便讓它一舉成為了倫敦上流人士的新寵。它成為了所有人的話題,這不僅僅是因為那傳說中無與倫比的精彩演出,還由于它那獨特的經營方式——它從未公開出售過門票,也并未像其他秀場一樣大張旗鼓地進行宣傳,而是向它的客人寄出一封神秘的邀請函。演出的時間并不固定,有時候一個月會有兩三場,有時候連一次都沒有,只有受到邀請的人才會知道确切的時間。
至于表演的細節,談到這一點,觀賞過畸形秀的人們要麽三緘其口,要麽說得天花亂墜,聽下來只會讓人覺得毫無頭緒,這也使得大夥兒的好奇心達到了巅峰——他們猜測那些怪胎究竟是真是假,并對埃蒙德的真實身份産生了許許多多的說法。有人說他是個四處旅行的航海家,也有人說他是來自東方的神秘貴族,甚至還有人說他或許并不是個人類……衆說紛纭,只有一點是肯定的——任何觀賞過畸形秀的人都會認定,這是他們一生中所體驗過最華麗、最不可思議的奇妙盛會。
埃蒙德畸形秀沒有向任何人收取錢財——它有可能出現在貴族的手裏,也有可能投進一個乞丐的破碗中,它沒有任何規律、沒有任何準則,就像邀請函上所寫的那樣:這是一個不被規則所束縛的世界。想要得到它全憑運氣,而當中總不乏缺錢的人将自己的機會賣給追求新鮮刺激的人。随着畸形秀的名聲越來越響亮,邀請函的價格也跟着水漲船高,但仍然有不少人趨之若鹜。
“先生女士們,歡迎來到奇妙的畸形夢幻秀——”臺上的雙頭連體人又一次帶來了震撼的開場。
威廉.莫爾這次的座位比先前的遠得多,這一次的表演較前一次也有很大的不同,這是埃蒙德畸形秀的另一個獨到之處,它保證每一次的表演都是獨一無二的。一如那一夜,每個人都興致勃勃,他們的雙眼不曾從舞臺上離開過——莫爾伯爵大概是這裏頭唯一的異類,他一直有些心不在焉,每一次舞臺揭幕他便頻頻張望,像是在殷殷期待着什麽東西的出現。
威廉從來不覺得時間如此難熬,那面具下的臉色有些蒼白,連夜失眠令他雙眼下的黑影加深了不少。他想到了旅館房間桌上的那張過期火車票,他本該在幾天前就離開倫敦,但是他現在卻又一次來到這個地方。
我也許是瘋了。莫爾伯爵不止一次對自己這麽說,可他又不斷說服自己——只是再一次。他必須求證,而究竟要證明什麽,恐怕連他自己都說不清。這一整夜,威廉都坐立難安,他不斷地拿出手帕揩汗,就連他座位旁的女士都發現了不對勁,不由出聲問:“你還好嗎?先生。”
“不……我沒事!”對方急于否認,陡然拔高的聲音顯得唐突無禮。那名女士搖着綢扇,不快地對自己同行的伴侶說:“今晚真是棒極了,當然,如果能再減少一些不知禮數的人那便更妙了。”
這時候表演已經接近尾聲,威廉.莫爾的耐性也已經到了盡頭。他陡然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愚蠢至極,他發現,他應該要馬上斷掉那些荒謬的念頭,買到明天最早的火車票離開這個鬼地方,這才是最正确的做法。就在這麽想的同時,男人正準備站起來了,而總是這麽詭妙的,當人們打算懸崖勒馬的時候,必然都會适時地出現一雙手,将他徹底地拽入深淵之中。
“查理,又到了最精彩的環節了。”
“沒錯,要知道每一次的表演,我最期盼的就是這一刻。”臺上的雙頭人你一言我一句,他們的聲音和模樣完全一樣,老給人一種自說自話的感覺。他們看向觀衆:“好了,結束之前,就讓我們尊貴的客人們再見識本世紀最奇異的生物!”
伴随着熱烈的掌聲,帷幕再一次拉了起來。就和前一次一樣,在彌漫的白煙和異香中,裝着蛇人的玻璃箱被擡了出來,掀開黑布的時候,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氣,同樣被奪去呼吸的人還有威廉——他就像是被釘在了原處,在看到玻璃箱裏的人蛇時,他的雙腿再也擡不動,兩眼更是被牢牢地吸住了。
箱中的人蛇像之前一樣慵懶地蜷着,下身那粗壯的蛇尾盤成了一圈,身上戴滿了價值連城的寶石,然而它們都無法将與它争奪他人的視線。今夜的它的精神似乎比前次足一些,它的手倚在軟墊上,它原來許是叢林裏的部落之王,就算被當作商品展列,也絲毫不損它與身俱來的傲慢和高貴。所有人都沉醉在那不屬于這凡世的美貌裏,只不過,越是美麗的生物,往往便越是危險——
同樣地,觀衆席響起了質疑的聲音,司儀安撫着他們說:“各位,我可以保證,這可不是什麽廉價的道具,還是沒趣的展覽品——”這時,叮鈴鈴的聲音突兀地響了起來,他咧嘴一笑,“噢,看樣子進餐的時間到了。”
獸吼聲響起,一頭公獅被牽了出來。看樣子,這一次他們換了一個花樣。他們打開了鎖,把兇猛的獅子給放了進去。同時,那蛇尾便迅猛地卷了過來,強壯的野獸就這樣被擒住。獅子發狂地掙紮着,人蛇慢慢地把獵物卷到了眼前。
“啊!”當暗紅的鮮血如潑墨般濺在玻璃上時,血腥的畫面讓座位上的女士發出了驚恐的尖叫聲。血液越濺越多,轉眼間,整個玻璃的四面都變成了猩紅色,恐怖粗魯的咀嚼聲隐隐約約地傳來……
黑布再一次掩上,有的人被吓得站不起來,有的則是一臉意猶未盡,至于威廉.莫爾——他的胸口像是拉風箱一樣地前後起伏着,面具下那瘦黃的臉上因為激動而泛起紅暈,雙眼狂熱地看着臺上——
一直等到帷幕拉下,男人在如雷的掌聲之中緩緩地站了起來,獻出他今夜的第一個掌聲。
這只是個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