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崔嬷嬷顯神威
蕊心早就顧慮着萬一崔嬷嬷查起賬來,蔡總管從是作梗,事情就難辦了。結果就是,還沒等蕊心她們從淩雲莊回來,蔡忠就被謝墀一封書信叫到江南辦差,少說也要二十幾天才能回來,蕊心回府來一問,知道蔡總管早已帶上心腹小厮啓程了,竊喜自己想出的這條調虎離山之計,又暗贊這個爹辦事利落,怪不得當年替大梁押運糧草反應機變,幾次挫敗羅茲國截運軍糧的企圖。
只是她沒想到竟然還有這樣一個天賜良機,平氏和楊氏因為皇後薨逝,日日入朝随班,按爵守制,每日至未時才能回來,錦心和麗心是閑不住的,在家沒有戲文音樂,與蕊心又談不來,只好出門各自去找相熟悉的姐妹聊天,偌大的長寧侯府清靜得能擰出水來,正好方便崔嬷嬷行事。
蕊心覺得崔嬷嬷要查賬,必然要先把幾家鋪子的管事提了來,還要使人擡賬本子,因此叫崔嬷嬷需要人手時只管說,崔嬷嬷笑道:“若要人手時,我自會去求姑娘,如今且不忙呢!”
過了兩天,崔嬷嬷那裏還沒有半點動靜,房門一日裏有大半日都是鎖着的,蕊心就開始嘀咕,難道崔嬷嬷自己殺到鋪子裏去了?就算要殺過去,也得安排幾個身強力壯的小子幫忙啊!
可嘀咕歸嘀咕,蕊心深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崔嬷嬷這麽做自有她的道理,蕊心也就只有在屋裏靜等着了。
又隔了三五日,崔嬷嬷才請蕊心到二太太院子裏後頭的抱廈去,蕊心立刻放下手裏的針線,換上了一件月牙白的垂花暗紋襦裙,一徑去了。
那幾間抱廈距東角門不遠,才一踏進院子,就見東廂房外面早已豎了一道稀稀拉拉的圍障,圍障後面跪着三四個管事模樣的人,其中有一個穿赭色長衣的,似乎正是南門下街那間香料鋪子的管事,去年才被平氏薦了去的,有一次青鸾陪蕊心上街時,指給蕊心看過。看那幾個人的身形,個個戰戰兢兢,大氣都不敢出,蕊心只淡淡地掠了他們一眼,就進屋去了。
早就丫頭打起了五彩線絡盤花簾,崔嬷嬷見蕊心來了,忙從炕上下來行禮,蕊心一把扶住,崔嬷嬷笑道:“原不該叫姑娘移動貴步的,可是……”
蕊心笑道:“崔嬷嬷說哪裏話,自然是該我來一趟的。”她知道崔嬷嬷必是審出了結果,才會把自己叫來的,總不能把這幾個管事提到涵芬榭去審吧。
崔嬷嬷拿起雞翅木小幾上的一本賬冊子,輕輕翻了兩頁,亮開喉嚨問道:“照賴管事的說法,南門下街那樣大的一間香料鋪子,這一年才賣出了二十斤冰片?”
外頭那個穿赭色長衣地人答道:“崔大娘您不知道,去年南洋的龍腦香遭了災,因此好的冰片就極少,就連宮裏頭得的,也不過寥寥,何況是咱們這樣的鋪面!”
崔嬷嬷笑意生寒,道:“宮裏的頭得了多少,我一個平民百姓沒本事知道,可是去年賴管事只從興隆號王家就買進了一百五十斤冰片,那些沒賣掉的冰片又跑到哪裏去了?賴管事可千萬別告訴我,是發了黴扔掉了吧!”
冰片本身就可以防腐,就是存兩三年的冰片,也還是可以折價賣出的,賴管事聽崔嬷嬷這樣問,額頭上早已是冷汗涔涔,今兒一早,長寧侯府就來了幾個仆役打扮的小子,說長寧侯府有請,還客客氣氣地滿臉堆笑,賴管事以為平氏不在家,必定是蔡總管有請,就毫無防備的來了,沒想到卻被帶到了這裏,二太太的貼身陪房崔嬷嬷,上來就說要查賬,叫賴管事寫了條子,令小厮回鋪子取賬本子。
賴管事想要找了托辭回趟鋪子,好把該交待的事兒交待好,崔嬷嬷卻只是熱茶點心地伺侯着,就是不肯放他走,賴管事無法,只得在府裏等着。沒想到崔嬷嬷不止叫了他一個來,這一年多來被大太太薦去的鋪子管事,都被提了過來,賴管事才覺得大事不妙。
蕊心透過盤花軟簾,見賴管事瑟瑟發抖,唇角止不住勾出一抹淡笑,只聽崔嬷嬷從滿滿的賬冊中拎出一張符紙樣的東西,笑道:“這是你從興隆號取貨的提單,賴管事要不要來驗驗真假?”
賴管事聽得“提單”兩個字,再也撐不住了,叩頭如搗蒜,哀告道:“崔大娘饒命,崔大娘饒命,這……這這這,都是蔡總管的吩咐,那銀子大半也是蔡總管支了去的!”
Advertisement
崔嬷嬷帶了一點期待,問道:“哦?可有證據?”
賴管事道:“有……有有有另一本賬冊,就在鋪子裏,小人這就去取來。”
崔嬷嬷就知道但凡做這些事的,必是要做兩樣賬冊的,絲毫不吃驚,當然也不會放賴管事親自去拿賬冊,仍舊差兩個小厮去了。
賬冊取來,崔嬷嬷拿出一翻,含着滿足的微笑點頭道:“嗯,這才是真正的賬本子!”
蕊心咋舌,原來做真假賬冊的功夫是源遠流長,長盛不衰啊!怪不得當初培訓中心的會計開得起大奔,買得起名表,想到自己的勞動成果曾經被二層主子盤剝過,孟冰就一陣肉疼,怒氣不由盛了幾分,斥道:“好事不背人,你若沒有貪墨鋪子錢財,何須做本假賬冊,這還了得?”
賴管事聽得主子發怒了,更吓得面如土色,求饒不止,崔嬷嬷又看了一眼賬冊,略微有些失望,對蕊心搖頭道:“沒留下把柄!”
蕊心知道崔嬷嬷的意思是,從賬冊上沒有能夠找到指證蔡總管的的證據,這意料之中的事情,只是總有些叫人悵悵。
崔嬷嬷見蕊心默然垂首,笑着安慰她道:“三姑娘別急,至少這些人,是跑不掉的了!不過,奴婢想留下賴管事,至于其他人,只要繳了真的賬冊來,就先放他們回去!”
放掉!豈不是放虎歸山麽?但蕊心看到崔嬷嬷一雙篤定的眸子,就知道她一定有自己的用意。蕊心微微點點頭。
崔嬷嬷就轉臉對着外頭的人道:“你們貪墨主子財物,原該交到有司衙門問罪的,但咱們侯府是積善人家,輕易不會與下人為難,只要你們十日之內,能夠把貪墨的銀兩補上,二太太會格外開恩,放你們家去。”
幾個管事原以為這回不是流放也要下獄了,這時聽崔嬷嬷一說,竟然還有轉圜的餘地,真是意外之喜,個個磕頭謝了恩,躬腰曲背地出去了。
崔嬷嬷叫住賴管事,道:“您且等一等,我會遣人把你的事兒告訴你家裏人和鋪子裏的夥計,這幾日你先去莊子上住一陣吧!”
賴管事怔住,又要跪下求饒,崔嬷嬷道:“你放心,只要你的家人把貪墨的銀兩補全了,我照樣放你家去。”
賴管事人犯王法身無主,只得被楊氏院裏的小厮押着去了淩雲莊。
看着人都散盡了,蕊心才興奮地問崔嬷嬷:“嬷嬷好本事,竟連興隆號的提單也能弄了來?”
崔嬷嬷一副舉重若輕的神情,笑道:“這還得多謝大姑太太!不然,興隆號怎麽會買我一個老婆子的賬。”
長寧侯府的大姑太太謝碧華,是長寧侯謝堅的妹妹,襄陽侯謝墀的姐姐,只是時運有點不濟,在她準備說婆家議親事的時候,正是長寧侯府的銀子被謝堅折騰得落花流水,而謝墀還沒有在官場上嶄露頭角之時,老太太姜氏權衡利弊,給嫡長女選了一門十分實惠的親事——京城第一皇商譚家。
譚家世代經商,後來家業越來越大,又與內務府關系密切,終于成了首屈一指的皇商,碧華嫁到譚家時,譚家子弟已也多有考科舉走仕途之路的了。
除了沾上一個“商”字不大好聽,譚家在京城要人脈有人脈,要銀錢有銀錢,比有些公侯之家還要闊氣,謝墀初入仕途的那幾年,也沒少接受譚家明裏暗裏的援助。
謝碧華剛剛出嫁的時候,正好平氏也才剛嫁過來,平氏自恃娘家婆家都是正經的權爵,便有些瞧不大起嫁給皇商的小姑子,倒是楊氏是個心慈面軟的,不曾輕視過謝碧華,所以,碧華便與嫂子平氏不大和睦,後來老太太去了栖霞庵,謝墀又外放江南,碧華就更不回娘家了,只是時常遣人給楊氏送東西。
商家的提單,是商業機密,等閑是不能拿給外人看的,若不是譚家有臉面,崔嬷嬷怎麽弄得出來!
原來前幾日崔嬷嬷外出,就是拿了楊氏的對牌,去聯絡譚家出面,搜尋證據去了,只要在京城開張的鋪子,就沒有敢說與譚家沒有關聯的,就比如賴管事進貨的這家興隆號,他家的老板還是從譚家的鋪子管事混出頭的呢。
蕊心又有點懷疑,問道:“銀子大半都進了大太太的荷包,就算管事們去向大太太訴苦,大太太能心甘情願把吃進嘴裏的肉再吐出來嗎?”
崔嬷嬷拿起一把竹剪,只聞“喀嚓”一聲,連珠裏插的一大捧玫瑰的旁枝,應聲而落,笑道:“三姑娘放心,大太太一定會拿銀子出來的!”
蕊心又問:“為何單單留下賴管事?”
崔嬷嬷笑道:“總要叫大太太知道些厲害,這些管事之中,只有賴管事是大太太的娘家遠親,所以才留下他。”
蕊心想着,也有道理,平氏不是一直覺得楊氏是個老實不中用的麽?這回就叫她嘗嘗老實人的厲害。
平氏才從宮裏回來,就瞧見臉上糊滿鼻涕眼淚的一群人,跪在她的面前,哭着求她救命。平氏在宮裏陪人嚎了一天的喪,幹嚎得喉嚨都冒煙了,回到家來,迎頭又碰着一群嚎喪的,惱怒氣極之下,殺人的心都有。又聽陪房錢嬷嬷把來龍去脈告訴了她:崔嬷嬷拿住了實實在在的把柄,還把賴管事不知打發到哪裏去了。
平氏喝了三大碗涼白開,才勉強壓服住一腔怒火,咒罵道:“好你個楊氏,到底把那個老妖婆請了來,不聲不響地算計我,我算是看錯了你!”
其實平氏這話說得完全錯誤,她并沒有看錯楊氏,楊氏還是那個耳朵根子軟的楊氏,只不過經不住女兒和心腹嬷嬷苦勸,才勉強答應查賬,還屢屢囑咐崔嬷嬷不可鬧騰大了,丢了侯府的臉面,所以崔嬷嬷沒把管事們直接送官,也有楊氏的原因。
還有麽,就是……其實崔嬷嬷還真不是什麽老妖婆,她比平氏還小一歲呢,頂多算個中等妖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