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蕊心也沒閑着
平氏耐着性子,把白天的情況問了一遍,她不傻,原先就知道崔嬷嬷的手段,這才使盡吃奶的勁兒也要叫她回去享兒孫福,這次被她殺了回來,姓崔的當然不會便宜了自己。平氏只恨當時為什麽不用些手段,挑出崔嬷嬷的不是來,再借故把她攆回莊子上去,這樣她就是想回來,也沒這麽容易了。
平氏遣散了管事,在幢幢的燭影裏走來走去,一天沒吃飯了,宮裏只準備素齋,且她是去陪着嚎喪的,若是不管不顧吃得肚兒圓,回頭哭着哭着打起飽嗝來,豈不要傳為笑柄?
可她一點都不覺得餓,擺在她面前的只有兩條路,第一條路,還錢,把京郊的田莊賣了,再叫蔡忠出一部分,平氏當然不會自己出錢補虧空而放過他,既然曾經一起發財,出了事就得一起扛着,這樣十日之內是能湊夠虧空的銀子的,可是這些銀子才到她手裏,還沒捂熱乎呢,這就叫她乖乖交出來,真是氣得內傷嘔血!
第二條路,不還錢,雖然那些賬冊上抓不到他和蔡忠的把柄,可是如果聽任楊氏把管事們集體送進牢房,他們的家小就會奔走相告,把她克扣弟妹嫁妝的事張揚的滿帝皆知,那些權爵家的貴婦們可不會先查查賬本子再來确定事件的真假,她們只會抓住一點雞毛蒜皮的影子,就興奮地拿來當作茶餘飯後的談資,到時候自己豈不要臭大街了!子昱和錦心還都沒有議親呢!
想到兒女,平氏頓時有了壯士斷腕的勇氣,将手裏的鬥彩折枝三果碗往案上重重一放,叫了尤嬷嬷來,吩咐道:“去告訴舅老爺,趕緊把京郊的那片田莊賣了,十日之內我要拿到現銀,還有,蔡總管這幾日也該到了,叫他一入京即刻來見我。”
尤嬷嬷就明白平氏這是決心剜肉補瘡了,也知道是沒辦法的事,只好勸道:“大太太且不必煩惱,二房沒把這些人送官,就是不想鬧大的意思,再一件,管事們不好,大太太頂多擔一個識人不明的不是,可當初二太太卻是答應過,願意自己出銀子貼補家用的,依奴婢看,只過了這一陣兒,咱們再去跟二房要銀子,二太太也不能不給!”
平氏拊掌道:“我何嘗不知道這是個巧宗兒,只是今時不同往日了,二房把那個禍害引進了門來,日日在二太太耳朵邊上念叨,我這個大嫂倒比個奴才還靠後了!還有三丫頭,如今叫人挑唆的也不如以往好擺布了,唉……”
尤嬷嬷替平氏捏着肩,笑道:“到時候大太太親自上門去要銀子,她一個奴才,難道敢插半句話,就連三姑娘,在大太太跟前也是晚輩,只有老實聽話的份兒,只要二太太一松口,咱們只管享用現成的銀子!”
平氏眉間漸漸浮起喜色,其實長寧侯和襄陽侯的爵祿,支撐侯府這樣一份人家是綽綽有餘的,那麽她從楊氏手裏要來的銀子就是白進自己的荷包,錦心和子昱還未曾議親,就算定了親事,也不急着嫁娶,她一年從楊氏那裏打個兩三千兩銀子的秋風,攢得幾年,總能風風光光地給兒女辦喜事。
至于崔嬷嬷,既然進了侯府來,再有體面也是個奴才,等尋找機會擺布了她,非要叫她再無翻身之日。
平氏越想越得意,氣也消了一大半。
可是想不到平女士做了一夜的心理建設,第二天就随着蔡總管的到來全部崩潰。
蔡總管這一路車馬十分順當,故而提早了兩三日入京,還沒入府,就有人在他外頭置的宅子裏等他,叫他即刻入府。
蔡總管見過平氏,才知道二房已經趁他不在的時候發動政變了。
事已至此,蔡忠只得自認倒黴,只想着往後再找機會翻本兒,恨恨道:“大太太且別忙,就算二房清理了幾個管事又如何,二老爺離得又遠,許多事總是鞭長莫及,二房上上下下總是在大太太手裏的!”一頭說,一頭發恨地攥着拳頭。
蔡忠又想起臨行前謝墀叫蔡忠給平氏帶來一封書信,這時正好交給平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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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氏不看則已,折開一看,立時氣了個七竅讓煙,原來謝墀在信上說,知道平氏向楊氏抱怨家計艱難的事,叫平氏将家中吃穿用度列一份清單送來,短多少銀子,可以從他的俸祿裏出。
平氏不是沒領教過這個小叔子的手段,謝墀既然送了信來,必是對她克扣楊氏嫁妝的事知道的一清二楚了,她要再去跟楊氏要銀子,那就是找死了。
平氏又氣又怕,又無可奈何,又不放心,悄悄問尤嬷嬷道:“這件事大老爺知道麽?”他知道丈夫的脾氣,若是知道了,少不得又是一場争執。
尤嬷嬷不知是起得太早頭腦不清爽還是怎麽了,忙不疊地安慰平氏道:“您放心吧,大老爺日日早出晚歸,哪裏會在意這些事!”
不說還好,一說到大老爺,平氏無端又添上一重煩惱,切齒道:“這個老東西,整日除了在外頭跟一幫窮酸吟詩作畫,什麽都不管,侯府這一大家子人,倒成了我替他們謝家照看了!”
這一連串的事件導致的直接後果,就是當日平女士在大明宮舉哀時,哭得分外真切,分外動情,精湛的哭技感動了在場所有的命婦,大家都嘆道,怪不得人人都說謝家是詩書簪纓之族呢,果然持節守禮!
蕊心扶着槟榔回到涵芬榭,青鸾正在檐下晾手絹呢,看見了,走上來笑道:“姑娘餓了吧,我早叫阮嫂子準備了翠拌涼面,配的是莊子裏帶來的水芹和薇菜,可好麽?”
天氣熱,蕊心就有些恹恹的,道:“撂一撂吧,我有些口渴,先給我端碗茶來!”
槟榔勤快,已經咚咚咚搶着去倒茶了,青鸾意味深長地朝後院努了努嘴,悄聲道:“還在屋裏收拾着呢!”
蕊心為了防着荔枝,自從崔嬷嬷回來之後,就叫她去收拾庫房。涵芬榭的庫房設在後院的兩間退步裏,屋子不大,可裏頭的家什雜物像個百貨公司,蕊心叫她把各樣東西分門別類地整理好,一日三餐只叫粗使小丫頭給送去,青鸾則看緊了荔枝,不叫她踏出涵芬榭半步。
蕊心點頭,道:“你且去吧,等我吃完了飯,就把她叫到我屋裏來。”
蕊心原先對荔枝采取安撫的策略,是為了不打草驚蛇,如今賬也查完了,該處置的人也處置了,她也該騰出手弄清當日落水的真相了。
流雲碎花的素紗帳子放下半幅,槟榔在錯金絲镂銀香薰裏抓上了兩把茉莉香屑,屋裏頓時溢滿清新怡人的氣息。
蕊心輕輕地打着辛夷花的泥金纨扇,面前清風徐徐,只見荔枝走進來腳步有些遲疑,福了福道:“姑娘叫我?”
蕊心從榻上半坐起來,笑着點了點頭,嗓子清泠泠似水,道:“這幾日讓你整理庫房,勞累你了!”
荔枝垂頭道:“姑娘說這話,奴婢如何敢當!這都是奴婢的本分!”
蕊心含着若有似無的笑意,道:“是啊,人生于世,總是各人有各人的本分。在我看來,丫鬟的本分,就是忠于主子,所以,在我的屋裏做事,只要忠心,出了再大的錯處,也不要緊,可若是有半分不忠,即便平日用着再伶俐順手的丫頭,我也是斷斷不敢留的!”
蕊心這幾句話,說得很輕,卻句句透着不容置疑的威嚴,荔枝的身子不由就顫了一顫,荔枝道:“奴婢……不敢不忠……”
蕊心道:“很好,你既然願意做個忠仆,那麽有些事,就不需要我親口來問你了,你總歸是從小伏侍我的,我也總是想留你幾分薄面!”
荔枝身子更劇烈地晃了晃,忽然跪下,哀求道:“奴婢知錯了,求姑娘看在從小的情分上,不要攆我出去……奴婢……奴婢一家子,還指着奴婢的月例過活呢!”
蕊心輕輕阖眼,聲音不見一絲紊亂,道:“你錯在何處,仔仔細細地說來!”
荔枝眼淚撲籁籁地落下來,哭道:“當日在印月池,是奴婢擅離職守,才累得姑娘落水!”
蕊心并未顯出意外的神情,靜靜道:“你因何擅離職守?”
荔枝羞愧道:“奴婢家貧,雖然在姑娘跟前伏侍,吃穿用不着家裏的,還能每月給家裏捎一兩銀子回去,可奴婢的老子娘長年有病在身,不能下地幹活,哥哥在當鋪裏當夥計,也攢不下幾個錢,奴婢一家,都是靠表姐照拂才能過下去。”
“表姐?”蕊心訝異。
荔枝咬了咬唇,知道終究瞞不過去,哭道:“奴婢的表姐,就是二爺屋裏的寶硯,當日就是她薦奴婢入府的!”
蕊心想起來了,好像是有這麽回事,不過謝子晟在外讀書,不大回來,寶硯因是通房,也不大在府裏走動,所以存在感極低,蕊心看了看荔枝,哭得滿面淚痕,也不禁扶額,她雖然不用像平氏一樣,日日去宮裏聽人嚎喪,可是聽那幫管事鬼哭狼嚎地告了一天的饒,她的耳膜承受力也有限,當下便冷冷地對荔枝道:“擦幹了眼淚再說!”
荔枝拾起一條絹子,擦了眼淚鼻涕,又說道:“表姐知道我家裏艱難,就求了二爺,時常接濟一二,那日二爺賞了奴婢五兩銀子,表姐又把她年下得的兩枚金锞子和幾件穿不着的舊衣裳送給我,奴婢就挑了個不當班兒的空兒,叫哥哥在角門子那裏等着,誰知那天早上櫻桃燙了手,叫我替她的班兒,奴婢又不敢跟櫻桃說這事,只好陪着姑娘逛園子去了。”